第183章 卡米爾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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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卡米爾。
剛剛離家出走。
張牙舞爪的黑色樹枝高高懸掛,伸向漆黑的天空,昏暗的道路坑窪不平,烏鴉發出不祥的鳴叫。
我想爬樹,可是我爬不上去。
黑夜像是傳聞中的惡龍,一點點吞噬我的勇氣。在看不到的森林深處好像有無數的惡龍緊緊盯著我,在我看不到的背後,有東西貼著我的後背,一聲聲叫著我的名字。
踩著通過自己努力拿到的紅舞鞋,害怕和驚懼從我的心底蔓延時,我常常想,難不成真的是我錯了。
這簡直是最恐怖的想法。
爸爸偏心弟弟,要拿走我的舞鞋換錢,我沒有任何錯誤,這是我的舞鞋。
一陣涼風襲來,我還以為是背後的東西貼著我的耳朵吹來的涼氣。
我一扭頭,那東西又躲了起來,悄悄地,讓我無所察覺。
會是什麽東西,是惡龍嗎?是怨靈嗎?是會偽裝成人的狼嗎?
我的腿一直在抖,卻不聽使喚地繼續沿著這條路走。
後來,我看到了亮光。
在狼群泛濫的森林中,在涼意四起的黑暗裏,火堆熊熊燃燒。
是兩個正在打鬧的人,香甜的果子四散在地,一個青年壓在另一個少女的身上,看起來像是一對私奔的愛人。
“你們好。”
我鼓起勇氣打了招呼。
那個青年抬頭,看到了我。
我緊張地說不出話來,肚子發出無聲的抗議,我不好意思問:“那個,我可以撿點你摘的果子嗎?我隻要一個就好了。”
我的肚子不聽話,發出了響亮的咕聲。
我隻覺得臉熱。
那青年站起來,他撿了幾個果子給我。
我想說,其實我不要那麽甜的,我要酸澀的也可以,我不那麽嬌貴的,真的,我隻要吃一點就好了。
我突然很想哭,接了果子,默默蹲在旁邊的樹下,小口小口地吃起果子。
好甜。
我那天夜裏偷吃弟弟的蛋糕,嘴裏的味道甜膩,比不上手裏沾著灰的果子。
“我看到你穿著舞鞋,你很喜歡跳舞嗎?”
那個青年問我。
跳舞。
舞。
我真的很愛跳舞,手腳協調的律動,發絲的飛揚,周圍應該沒有風,月亮模仿舞台上的頂燈,蟲子成為觀眾,我可以輕輕踮起腳尖,泥土被鞋子碾得緊實,每一個角度都與曾經我見過的巡演女主角一模一樣。
她那樣飛揚,在燈光下,整個人像是金子般發光,揚起的脖頸好像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裏。
在沉浸的那一刻,我也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裏。
我回了他:“是的。”
他也許是怕嚇到我,聲音很低很柔和:“這麽晚了,怎麽一個人在危險的森林裏?”
我在猶豫要不要回答他,萬一他是披著人皮的狼呢,隻等著言語訊息中的一聲令下,把我吞沒。
但我還是回他了:“我的爸爸不喜歡我跳舞,我偷跑出來了。”
我在第二天離開了。
後來爸爸終於找到了我。
因為酗酒過度那張麵孔陰沉而疲累,碩大的黑眼圈綴在眼下,他的眼睛告訴我,他會打死我的,因為我帶著紅舞鞋跑出來。
他的嗓音經過常年酒水的浸泡變得殘破而低啞,他說著:“卡米爾,對不起。”
“親愛的,對不起。我的女兒,這裏實在太危險了...”
他的眼睛那麽恐怖。
可是我原諒他了。
“我渴了,親愛的卡米爾,能不能幫我打水呢?”
我湊到了枯井旁:“爸爸,這是枯井。”
“可是我渴了。你打水好嗎?”
我沒懂他的意思,伸手握住了粗糲的繩子,我已經要餓暈過去了,手上的力道很小,桶在上升。
可是背後突然傳來力道。
他把我推下去了。
我的頭著地。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親愛的卡米爾,你能不能把那雙鞋子脫下來放到桶裏呢?”
我的腳在撞擊到井壁內側時已經彎曲,我想說好疼,我想要一個擁抱,可是爸爸隻要鞋子。
“我的腳扭了,骨頭凸出來,鞋子被卡住,脫不掉。”
爸爸的聲音在井裏回蕩,井好像不是空的,在他的語言進入的一刻,盛滿了酒水。
他是個酗酒殘暴的男人。
月亮頂燈不再高照,蟲子觀眾不再喝彩,我的發絲不會隨著風而飄動,我失去了一切。包括舞蹈和逃脫的機會。
“把腳鋸掉就可以了。”
爸爸真聰明啊,還丟下來一把刀,插中了我的胸口。
我把鋸掉的一雙腳放到了桶裏。
他提上去了。
“等一會,我馬上來接你。”
他走了。
圓圓的井口裏再也沒出現過他的麵容,我盯著那輪巨大的月亮,盯著過於璀璨的星空,黑暗和腐臭好像隻存在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存在在這個小小的井裏,蟲子在我的肉裏遊蕩,我的長發散落在我的身體各處,我的眼睛始終看著上方,等待著救贖。
樹葉光顧紮進我的眼睛,我把它小心翼翼收在了層層疊疊的頭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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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蟲子觀眾都來關心我,趴在我的身體上,問我為什麽不跳舞了,是不是受傷了。
蟲子這麽小這麽小,都趕過來了。
為什麽爸爸還是沒有來。
月亮每天都來。
為什麽爸爸不來。
晝夜交替。
我突然覺得虛假,好像我的朋友都不愛我,他們一個個都來看我,卻從不拉我出去,他們妄圖禁錮我,讓我一輩子隻能待在井底,潮濕惡臭的井底,好讓我一輩子隻能為他們跳舞。
可是我隻有他們了。
我的舞鞋正在重新尋找合適的舞者,那個舞者應該帶著我一樣的熱情。
否則怎麽值得我將一雙腳獻祭,讓它重見天日。
終於,井口冒出了一個頭。
不是爸爸。
好可惜。
如果是爸爸的話,我就可以把他也拉進來,讓他跟我的朋友們說說話了。
是那個哥哥。
他的愛人不在他的身邊。
他私奔失敗了嗎?
我滿懷惡意,私奔失敗的話,我可以收留他,我可以和他分享我的朋友。
他逐漸從陽光中消失,浸入了黑沉的井。
然後帶來了一雙紅色的舞鞋。
嶄新的,漂亮的紅色舞鞋,上麵還有陽光的味道。
他是溫熱的。
而我惡心的。
我好希望他是我的爸爸啊。
這樣就可以把他徹底留在井底陪我了,這樣一個充滿陽光和溫柔的爸爸。
“你終於來接我啦!”我開心地叫他,“爸爸!”
青年:“我不是喬林。”
我知道的。
他問我:“你知道你的能力嗎?”
我腐爛的手指摳著牆壁。
我當然知道,我要讓所有人都痛苦。
這個哥哥是從別的地方來的。
在我見到他的第一麵就知道,他與我有千絲萬縷聯係,沒有我,他回不去。
可是我已經學會了撒謊:“能力?對不起,我以為你們不願意待在這裏,我以為我這樣你們就會出去。”
他不是爸爸。
給了我香甜的果子,給了我嶄新的舞鞋,從陽光裏下沉,來到我的身邊。
我想把他留在這裏。
但他不是爸爸,我讓他走了。
後來又開始重複那樣的白晝黑夜,我的身軀徹底泛濫,隻剩下白森森的骨頭。
把我的屍水放到桶裏,給那些人解渴。
然後把他們拉下來陪我。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月亮始終高掛,沒有一個人願意從陽光裏主動下來,沒有人願意把陽光帶給我。
所有人都忘了我。
那個青年又來了。
我聽到了他的話。
他再次下來,我把他放到了過去,陪一陪那個脆弱的可憐的我。
他是唯一一個能回來的人。
我以為他會咒罵我,恨我,然後殺了我。
沒有。
他伸手輕輕摸了我的頭。
他問我:“你不希望我多陪你一會嗎?”
陽光的味道從他觸碰的地方蔓延,傳到了全身,酸澀的淚水在不知何處的眼眶裏擠壓,我努力地想要藏起自己腐爛的身軀,讓自己的惡臭隱藏在縫隙裏。
我想哭。
“想的。”
“在井裏太孤單了,太痛苦了。”
“對不起,是害了你嗎?我忍不住的。我沒辦法控製我的能力。”
真情和假意在井裏碰撞,我已經分不出來了,我太孤單了,我看著圓圓的天空,隻覺得虛假,我想要用骨頭戳破那片惡心的藍色。
我已經變了。
那個在深夜裏走在森林小路的人已經死了,我沒辦法再因為一個果子心懷感激,在長久的孤單和絕望裏,我隻想要所有人來陪我。
“沒關係。”
“你要出去看看嗎?”
出去?
去哪?
我的肉體腐爛,屍水被喝進人的肚子裏,我的手腳、眼睛和嘴巴都沒有了,我要去哪?
我能去哪?
爸爸死了。我出去又要幹什麽呢?
這裏已經是我的家了。
“可以把你的寶藏送我一部分嗎?”
他問我。
他從陽光下來,妄圖帶我離開泥沼。
即便他不那樣真誠。人就是這樣,我說著謊話,他也說著謊話,大家都互相隱藏著一部分,假話說多了,大家都不當做一回事了,隻把這作為常態,若是人真誠了,還要當做異類。
我也不真誠。
這麽多年的時間,我怎麽可能連自己的能力都無法掌控。
我又不是我弟弟,隻會吃喝的蠢貨,我也不是我爸爸,隻會把自己的無能隱藏在暴力裏。
我其實是把這些東西當做禮物送給他,從未想過離開。
可是他真的帶我走了。
陽光化作火焰,在我的皮膚上灼燒,清風化作刀刃,刺入我的腐肉。
正如哥哥所說,我的意識寄生在我的寶藏上。
即便如此,他還是帶著我的頭顱離開,好像要把過去的我也撈出來曬曬太陽。
世界好像真的是假的。
以哥哥為錨點,我離開了這個世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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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是陽光下的人。
我和他不一道。
這個世界的人說的是另一種語言。
幸好,我是以哥哥為錨點,我能偷竊他的思想,偷竊他的語言。
如果我想,我甚至可以偷竊他的思想。
我想要塑形,可是我太弱了。
我需要別人的能量,哥哥是不可能給我的,他太聰明了,也太擅長將一切偽裝得風平浪靜。
我嚐試過誘惑過別人,失敗了。
肖白告訴我,要我把時間溯洄的能力留給哥哥,他則是負責幫我塑形。
我答應了。
我沒有辦法不答應,高溫的熔器貼著我的身體,我即將化開,我隻能同意。
我時常覺得哥哥可憐,看不清身邊的人。
姚浮、晏李、肖白...
我為了誘惑,總要偷窺一二的。
3
棋市,我是為哥哥而死的。
他是我的錨點,我還沒有完全分化降臨,他死,我也會死。
我擋在他的脖頸處,啪一下就斷開了。
我失去了意識,再醒的時候,我已經塑形。
4
這個世界的手機很有意思,可以看到其他地方的事情,還有各種小遊戲。
哥哥剛從詭區出來,他為我帶了一雙鞋子。
紅色的舞鞋。
我抱住他,我對他說了謝謝。
我是真的很開心很開心,也許是因為擁有的太少,所以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東西,總是格外開心。
哥哥的手落在我的發上,隻是虛虛地碰了一下,又離開了。
後來,他為我請了老師,老師溫柔細膩。
住在這個巨大的房子裏,屬於向水和肖白的空間隻有一點點,剩下的無人踏足,隻有我,像是個好奇寶寶,到處閑逛。
比如哥哥的生日。
我買了項鏈。
太快樂了。
我以為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但是他離開時,沒有帶上我,也沒有帶上那條項鏈。
他和肖白一起上了車,我呆愣地看著他們遠去的車影,刺眼的陽光好像把一切都扭曲了。
我窺探過姚浮的記憶。
哥哥在自己的必死之路上快速前行著。
我突然迷茫了。
他自己都沒有想過讓自己活,我對他來說,有什麽價值可言呢。
這裏有舒適的環境,不需要風餐露宿。月亮高掛,院子裏的花閃爍著枯萎的色彩,沒有攀爬的蟲子,沒有腐爛的臭味,陽光落在指尖,燙出泛紅的印記。
這裏的陽光過於溫暖。
這個世界朝著荒蕪而去。
這是一個即將崩潰的世界,而哥哥則是那個救世主。
5
有人闖入了房間,殺了我的老師,鮮血迸濺,我安靜地站在那裏,槍支對著我的腦袋,那個冰冷漆黑的洞眼就像那口井。
我趴在井口上,費力地拉著空蕩蕩的桶。那時的井,一如槍口。
很久之前,我被爸爸推下了井。
現在,我又被哥哥推入了槍口。
我還以為哥哥真的愛我,希望讓我快樂。
原來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把柄,是明處的破綻,是個棋子。
他們把我帶離這個空蕩蕩的房子,在我的脖子上套上了頸環,四肢套上鎖鏈。周圍的環境仍然明亮,卻如井底一般,四肢不得伸展。
向封說的話我都知道。
我最是不要臉,直接偷窺了他的記憶,為他特地設計了幻境。
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虛偽!明明讓哥哥死的是他,卻還要擺出那副虛偽的麵孔,憑什麽展現出憐惜,有什麽資格呢,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
是!他的計劃偉岸,心胸寬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世界!是!他做的都對!
他可以對所有人施舍憐惜和同情,唯獨不能對向水這樣做!他沒有資格!
向水的一切不是他賦予的嗎?他有什麽臉?他以什麽身份?他憑什麽這樣做?!
所有人都應該敬仰尊重他嗎?哪來的那麽大的臉?我最討厭的就是他那張可惡的令人惡心的臉,笑的時候更是醜陋!
我要把他的臉撕爛!
我不聽話,向封就要電擊我,拿他對待向水那套來對我。
可是我們不一樣。那時候的哥哥什麽也不懂,我不一樣,我的思想已經成型了。
向封越是這樣,我越是想把他撕碎。
後來聽說要進行遷移。
從這裏遷移到棋市去。
他們拿槍頂著我的腦袋,鎖鏈沉重,讓我抬頭都困難,走一步路都費勁。
哥哥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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