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誰都可以撤,唯獨朱豪不能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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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的餘暉像是凝固的血,塗抹在吳縣殘破的城樓上。
    日軍的攻勢終於在屍山血海麵前衰竭下去,留下一片狼藉,潮水般退去。
    城牆下,日軍的屍體層層疊疊,已經分不清原來的模樣,暗紅色的血液匯聚成溪,在彈坑與廢墟間蜿蜒流淌,空氣中那股濃烈到化不開的血腥味,混雜著硝煙和焦臭,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人發瘋。
    幸存的41軍士兵們,一個個癱倒在陣地上,如同從血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他們有的靠著斷牆,大口喘息;有的麻木地給自己的傷口纏上布條;還有的,隻是呆呆地坐著,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被這場慘烈的廝殺抽空。
    吳亮拄著一杆撿來的三八大蓋,一瘸一拐地在陣地上走著。
    他胸口的軍裝被子彈劃開了一道大口子,棉絮和血汙混在一起,臉上黑一道紅一道,隻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還燃燒著一股凶悍的火苗。
    “他娘的……”吳亮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看著一個隻有十五六歲的新兵,正哆哆嗦嗦地試圖從一具鬼子屍體上解下水壺。
    那新兵的手抖得厲害,半天也解不開。
    吳亮走過去,一腳踹開那具屍體,彎腰扯下水壺,扔給那新兵:“沒出息的玩意兒!人是你殺的,東西就是你的!抖個屁!”
    新兵接過水壺,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麽,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哭個卵子!”吳亮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罵聲卻低了下去,“給老子記住了,上了戰場,你不對鬼子狠,鬼子就對你狠!把眼淚給老子憋回去!喝口水,準備接著打!”
    罵完,他自己也找了個彈坑坐下,從懷裏摸出半根被壓扁的香煙,點了幾次才點著,猛吸了一口,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煙霧繚繞中,他那張凶悍的臉上,也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疲憊和悲傷。
    臨時指揮部裏,氣氛卻與前線的沉寂截然不同。
    幾名團級、營級軍官圍在沙盤邊,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興奮。
    “軍長,您這招‘明碼電報’,簡直是神來之筆!我估摸著鬆浦那老鬼子,現在肺都氣炸了!”
    黃家俊一拍大腿,笑得合不攏嘴:“今天小鬼子衝鋒那架勢,看著嚇人,其實就是一群沒頭蒼蠅!亂糟糟的,被我們一通好打!”
    “可不是嘛!”另一個團長接口道:“沒了重炮,他們的步兵炮和擲彈筒跟撓癢癢似的。衝上來就是給咱們的機槍送人頭!今天這一仗打得過癮!比昨天痛快多了!”
    朱豪坐在椅子上,手裏端著一杯已經涼透了的茶,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聽著手下們的議論,沒有插話。
    他看起來雲淡風輕,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隻有一直站在他身後的趙毅川,從軍長那過於平靜的眼神裏,讀出了一絲沉重。
    等到軍官們各自領了任務,興高采烈地離開後,指揮部裏安靜了下來。
    趙毅川將一份新的統計報告放在朱豪麵前,聲音壓得極低:“軍長,剛統計出來的……今天這一戰,我們傷亡比昨天還大。陣亡一千一百二十三人,重傷超過一千五百人。吳師長的144師,還能打的已經不足兩千人了。黃師長的124師,也折損了近三分之一。”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艱澀:“我們的彈藥,特別是機槍子彈和手榴彈,消耗也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城裏的倉庫,已經快搬空了。”
    朱豪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他伸出手指,在報告上那一個個冰冷的數字上輕輕劃過,指尖仿佛能感受到每一個逝去生命的重量。
    今天看似打了一場大勝仗,把發了瘋的日軍打得屍橫遍野,日軍的傷亡至少是他們的兩倍以上。
    但這種勝利,是以燃燒41軍的生命為代價換來的。
    開戰前,他手裏有近萬人的滿編軍。
    兩天下來,傷亡總數已經接近五千。
    整整一半的弟兄,永遠倒在了這吳縣城下。
    而日軍呢?即便今天又損失了三四千人,鬆浦淳六郎手裏,依然還有一萬多可以投入戰鬥的兵力。
    他用一個聯隊長的名譽和幾百發炮彈,就換掉了自己近半個軍。
    這筆賬,怎麽算都是自己虧了。
    鬆浦淳六郎是瘋了,但一頭受傷的瘋狗,往往比理智的野狼更可怕。
    誰也不知道他明天會用什麽更極端、更不計後果的方式來進攻。
    “讓弟兄們抓緊時間休息,能吃口熱的就吃口熱的。”朱豪的聲音有些沙啞:“傷員……盡力救治。”
    “是。”趙毅川應了一聲,看著朱豪疲憊的側臉,想說些什麽安慰的話,卻發現任何語言在如此殘酷的現實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默默地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朱豪一個人。
    指揮部裏隻剩下馬燈搖曳的光,將朱豪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牆壁的地圖上,顯得有些孤寂。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地圖前,目光落在被日軍營地標誌團團圍住的吳縣上,那就像一個已經被紮緊了袋口的囚籠。
    他朱豪,連同這剩下的幾千川軍弟兄,就是籠中的困獸。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一股淡淡的魚湯香味。
    周芷蘭端著一個粗瓷碗,悄悄走了進來。
    她看到朱豪孤身站在地圖前的背影,那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蕭索。
    “我讓炊事班的王大叔用最後一點鹹魚幹熬了碗湯,你一天沒怎麽吃東西了,喝點暖暖身子吧。”她將碗放在桌上,輕聲說道。
    朱豪轉過身,看著燈光下周芷蘭清麗的臉龐,她眼中帶著一絲擔憂。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怎麽還沒去休息?”
    “睡不著。”周芷蘭搖了搖頭,她走到朱豪身邊,也看向那副地圖:“外麵的槍炮聲停了,可我這心,反而更慌了。”
    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直視著朱豪:“我們……還要在這裏守多久?”
    朱豪沉默了片刻。他端起那碗魚湯,滾燙的湯水滑入腹中,驅散了些許寒意,卻暖不了那顆沉甸甸的心。
    “我問過李長官了。”朱豪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別人的事:“李長官的意思是,41軍要在這裏,不惜一切代價,為整個徐洲會戰爭取時間。如果……如果兵都打光了,我這個軍長,可以相機撤退。”
    “相機撤退?”周芷蘭咀嚼著這四個字,冰雪聰明的她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兵都打光了,軍長一個人撤退?
    那不叫撤退,那叫逃跑。
    她知道,這是李宗仁給了朱豪一個選擇的餘地,也是一道最殘酷的命令。
    別人都能撤,唯獨他朱豪不能。
    他是全國聞名的抗日英雄,是川軍新豎起來的旗幟。
    這麵旗幟,可以戰死,但絕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倒下。
    一旦他撤了,對整個第五戰區,乃至全國的抗戰士氣,都將是沉重的打擊。
    “以前在水峪口、乏驢嶺,在藤縣,哪一次不比現在凶險?我們不都過來了嗎?”周芷蘭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這一次,也一定能過去的。”
    朱豪看著她,眼神複雜。他知道周芷蘭在安慰他,可這一次,真的不一樣。
    這一次,他幾乎看不到任何破局的希望。
    係統爆出的裝備,在絕對的數量差距和這種絞肉機式的消耗戰麵前,作用正在被無限削弱。
    他忽然不想再談論這個沉重的話題。
    “芷蘭,”他放下碗,語氣變得嚴肅起來:“明天一早,你帶著夢鯉,還有指揮部的文職人員,跟著最後一批傷員,從西門撤出去,跟隨老百姓,回渝城吧。”
    周芷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她怔怔地看著朱豪,仿佛不認識他一樣。
    “你說什麽?”
    “這裏太危險了,接下來的仗,會比你想象的更慘烈。你留在這裏,沒有任何意義,隻會讓我分心。”朱豪的聲音很硬,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周芷蘭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朱豪的話。
    讓她走?把她當成累贅?
    她深吸一口氣,倔強地迎上朱豪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走。”
    “這是命令!”朱豪加重了語氣。
    “我不是你的兵!”周芷蘭的聲音也揚了起來,帶著一絲顫音:“我是你的……你的八姨太!現在整個41軍,誰不知道我周芷蘭是你朱豪的女人?”
    “你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你的女人帶頭跑了,你讓城牆上那些拿命在拚的弟兄們怎麽想?他們會覺得,你朱豪也準備跑了!”
    朱豪愣住了。
    他沒想到,周芷蘭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周芷蘭看著他,眼中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但她的眼神卻無比堅定:“朱豪,你別想趕我走。當初在水峪口,是我把你從死人堆裏背出來的。這一次,要死,我們就死在一起。能和你這個大英雄死在一塊,我周芷蘭,不虧。”
    她頓了頓,吸了吸鼻子,忽然又露出一個有些淒美的笑容:“再說了,黃泉路上,你那七個姐姐還不知道在哪裏等著呢。我得跟著你,不然你一個人,多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