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豪聽著這聲色厲內荏的質問，臉上反而露出一副比誰都委屈的表情。
    他慢悠悠地走下幾步台階，從口袋裏掏出那枚銀質長命鎖，像捧著什麽稀世珍寶一樣，送到吳司令麵前。
    “吳司令，您是咱們渝城的父母官，您得給我評評理。”
    吳司令看著他這副做派，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就這麽個玩意兒，”朱豪晃了晃手裏的鎖，聲音裏充滿了被欺騙的憤怒：“普陀寺的禿驢，張嘴就要我五十塊大洋！這不是欺負我們這種老實人嗎？”
    他猛地轉過身，麵向身後那上千名沉默的士兵，聲音陡然拔高，響徹整個山頂。
    “我朱豪，九死一生回到渝城，現在軍餉都發不出來！我婆娘心疼我，花幾個錢來廟裏給我求個平安，他們就敢這麽坑我！”
    他的聲音裏帶著一股悲憤。
    “吳司令，您說，我該不該來討個說法？我這三萬多嗷嗷待哺的兄弟，該不該來問問佛祖，他為什麽不睜眼看看！”
    身後，士兵們原本因殺戮而有些不安的臉上，此刻重新燃起了怒火和同仇敵愾。
    吳司令被他這番話堵得胸口發悶，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他看著朱豪那張寫滿“委屈”的臉，又看看周圍那些殺氣騰騰的士兵，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五十塊大洋？為了五十塊大洋你他媽殺了人，還把整個軍都拉出來了？
    他心裏罵翻了天，嘴上卻不得不順著朱豪的話往下說。
    “咳……這個……普陀寺的做法，確實有失妥當。”吳司令艱難地開口：“是他們不對在先。但是，朱軍長，你也不能……不能搞出這麽大的動靜啊！”
    吳司令剛想借坡下驢，勸他收手。
    “吳司令，您別急啊。”朱豪卻突然打斷了他，臉上的悲憤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神秘莫測的笑容。
    他湊近一步，那股子硝煙和血腥味讓吳司令下意識地後退。
    “我本來也就是想跟方丈大師理論理論，讓他退錢了事。”朱豪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分享一個天大的秘密：“結果您猜怎麽著？”
    吳司令心裏咯噔一下，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全身。
    朱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一不小心，讓我發現了一點……不得了的東西。”
    “什麽……什麽東西？”吳司令的聲音幹澀，喉結上下滾動。
    “不急，不急。”朱豪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動作親熱得像多年未見的老友：“我這不是怕自己看錯了，冤枉了佛門清淨地嘛。”
    他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所以，我把全渝城各大報館的記者朋友們，都請來了。這麽大的神跡，得讓大家都過來開開眼，一起見證見證。吳司令，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記者！
    這兩個字像兩顆子彈，精準地射中了吳司令最脆弱的神經。
    他腦子裏“轟”的一聲，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盤算、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被炸得粉碎。
    那個瘋子，他要把事情捅破天！
    “朱豪！”
    吳司令終於崩潰了。他歇斯底裏地吼出這兩個字，聲音尖利得變了調，肥碩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劇烈顫抖。
    整個山頂的喧囂，仿佛都被這一聲怒吼壓了下去。
    朱豪慢條斯理地掏了掏耳朵，偏過頭，用一種近乎無辜的表情看著他。
    “嗯？”
    一個字，輕飄飄的，卻像一座大山，瞬間壓垮了吳司令所有的氣焰。
    吳司令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著，那股滔天的怒火，在接觸到朱豪那平靜無波的表情時，被一股更強大的、冰冷刺骨的恐懼徹底澆滅。
    他想起了地宮裏的那些東西，想起了那些足以讓在場所有人掉腦袋的秘密。
    他完了。
    吳司令的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彎了下去。
    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張肥臉上堆起的褶子，幾乎能夾死蒼蠅。
    “朱……朱豪老弟，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
    吳司令臉上的肥肉擠成一團，那句“朱豪老弟”叫得比親兄弟還親。
    他一把抓住朱豪的手臂，那力道大得驚人，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將朱豪拉到山門旁一處車燈照不到的陰影裏。
    “老弟，老弟，你聽我說。”吳司令的額頭上全是油汗，在夜風裏泛著光。
    他壓低了身體，聲音也壓得極低，仿佛怕被那些沉默的士兵聽見。
    “今天這事，是個誤會，天大的誤會！”
    “老弟，你帶兵出來，不就是為了軍餉嗎？我懂，我都懂！”
    吳司令伸出兩根肥碩的手指，在朱豪麵前比劃了一下。
    “從下個月起，第41軍的軍餉，我給你發雙倍！不，所有軍需物資，全都雙倍撥給！”
    他死死盯著朱豪的臉，試圖從上麵找到一絲鬆動。
    “你看怎麽樣？這普陀寺，你今天就當沒來過。記者那邊，我來處理。你帶兄弟們回去，錢，馬上就到賬！”
    朱豪沒說話。
    他隻是抬起手，慢條斯理地摘下自己的皮手套，然後又慢條斯理地戴上，仿佛在整理一件無關緊要的飾品。
    這沉默，比任何拒絕都讓吳司令心慌。
    朱豪終於活動完了手指，他偏過頭，看著吳司令那張寫滿焦慮的臉。
    “雙倍？”
    吳司令的眼睛亮了，連連點頭。
    “對！雙倍！”
    朱豪突然笑了。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吳司令那沾滿灰塵的肩章。
    “吳司令，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吳司令的笑容僵在臉上。
    “你……”
    “我朱豪的三萬多兄弟，就值雙倍軍餉？”朱豪的聲音不高，卻像針一樣紮進吳司令的耳朵裏：“你是不是覺得，我朱豪的嘴，就這麽好堵？”
    吳司令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他看出來了，眼前這個瘋子，不是嫌少，是嫌他開價侮辱了他。
    “三倍！”吳司令幾乎是吼出來的，他伸出三根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朱老弟，三倍！這是我的底線了！再多，我就得自己往裏貼錢了！全渝城，誰有這個待遇？”
    朱豪的動作停了。
    他垂下眼皮，看著腳下的石階，仿佛在認真盤算。
    吳司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出聲，隻能死死地盯著朱豪。
    過了足足半分鍾，朱豪才重新抬起頭。
    “三倍軍餉……”他喃喃自語，像是在算一筆賬：“按照編製，一個月就是三十多萬大洋。我隻按一倍發下去，剩下的二十萬……都進我自己的口袋。”
    他抬眼看向吳司令，臉上露出一絲貪婪。
    “這筆買賣，聽上去……好像還不錯。”
    吳司令看到他這副表情，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瘋子怕什麽？就怕瘋子不要錢。
    隻要他要錢，那就好辦。
    “對對對！”吳司令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連點頭，臉上重新堆起諂媚的笑容：“朱老弟，你總算想明白了！咱們當兵吃糧，手裏沒錢，腰杆子都挺不直！有了這筆錢，你想換什麽裝備換什麽裝備，想養多少人都行！”
    他湊過去，用肩膀撞了撞朱豪：“再說了，你那八房太太，哪一個不是銷金窟？不多撈點，怎麽養得起？”
    朱豪沒有反駁，隻是摩挲著下巴，一副被說動了心的樣子。
    阿昌叔在不遠處看著，一顆心七上八下。
    他看到朱豪臉上的貪婪，心裏既悲哀又有一絲慶幸。
    隻要少爺肯收手，哪怕是貪點錢，也比把天捅破了強。
    吳司令見火候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
    “那……朱老弟，咱們就這麽說定了？你現在就讓兄弟們撤了，記者那邊……”
    朱豪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臉上的貪婪和猶豫，在這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看著吳司令，搖了搖頭。
    “我拒絕。”
    這三個字很輕，卻像三記重錘，狠狠砸在吳司令的心口。
    吳司令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你說什麽？”
    “我說，我拒絕。”朱豪一字一頓，重複了一遍。
    “為什麽？！”吳司令終於失控了，聲音尖利得變了調：“三倍軍餉！你還不知足？你到底想要什麽！”
    朱豪轉過身，不再看他。
    他走上台階，重新站在那上千名士兵麵前。
    他沒有回答吳司令的問題，而是麵向自己的部下，麵向這黑沉沉的夜空，聲音傳遍了整個山頂。
    “兄弟們！”
    “在！”上千人齊聲怒吼，聲震四野。
    “你們說，咱們當兵，是為了什麽？”
    士兵們愣了一下，隨即有人帶頭吼了起來。
    “打鬼子！保國家！”
    “說得好！”朱豪猛地一揮手：“可現在，有人不讓你們去打鬼子！他們克扣你們的軍餉，調查你們的軍長，想讓你們餓死在渝城！”
    他猛地轉身，手指直直地指向山下那片燈火輝煌的城市。
    “他們住著洋房，開著轎車，抱著美人，錢多得沒地方花，就藏在這廟裏的地下！”
    他又指向身後那座破敗的寺廟。
    “而我們的兄弟，死在戰場上，連撫恤金都拿不全！我們的家人，在老家吃不上飯！憑什麽！”
    “憑什麽！”
    士兵們的眼睛紅了，胸中的怒火被徹底點燃。
    吳司令癱軟在地，他絕望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終於明白了。
    朱豪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錢。
    錢，隻是一個借口。
    他要的，是人心。
    他要用這座金山，來收買整個第41軍的人心！他要用他們的憤怒，來燒掉所有擋在他麵前的障礙！
    就在這時，山路下傳來一陣汽車的轟鳴。
    十幾輛小轎車和卡車亮著大燈，正飛速向山上駛來。
    車上，全是扛著相機的記者。
    周衛國快步走到朱豪身邊。
    “軍長，記者來了。”
    朱豪點了點頭。
    他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吳司令，臉上露出一絲憐憫。
    “吳司令，大戲開場了。”
    他整理了一下軍裝，大步流星地朝著記者們的方向迎了上去。
    “各位記者朋友，一路辛苦！我朱豪，今天請大家來，是想讓各位見證一個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