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韜怒氣洶洶。
    橫眉瞪眼的看著馬永涼。
    “三場比賽，一球未進、一分沒得，狂丟十球！”
    “最後一場，還他媽被人進了五個球！五個！”
    “你讓我怎麽說你？啊？怎麽說？怎麽說！”
    砰！砰！砰！
    唐文韜連砸會議桌三拳頭。
    沉悶的聲音，響徹會議室。
    馬永涼愧疚的低下頭，像做錯事的小孩。
    “低著頭幹什麽？”
    “把頭給我抬起來！”
    “我讓你把頭抬起來！！”
    唐文韜怒視滿臉愧疚的馬永涼。
    “你知道為了殺入世界杯決賽圈，努力了多少年嗎？”
    “你知道大江南北，多少民眾都對國家隊充滿期望嗎？”
    “奪得世界杯冠軍是不太可能，小組出線也確實有點難度。”
    “但你他媽三場比賽，一個球都沒踢進去，一個積分都沒拿到。”
    “最後一場不僅被屠了個零比五，還他媽有球員被紅牌罰下，真是輸球又輸人！”
    氣憤不已的唐文韜，又將會議桌敲得砰砰響。
    而他如此惱怒，不禁讓馬永涼心裏很是疑惑。
    世界杯比賽是很重要，關注度極高。
    國家隊狂輸三場，也確實會讓人很窩火、很憤慨。
    但唐文韜是誰？
    他可是龍國體育總署署長。
    堂堂一個正部，有必要氣成這樣嗎？
    估計他生氣的點，不是龍國隊輸球又輸人。
    也不是他私下押注龍國隊，結果拉胯的表現，讓他輸了太多錢。
    真正讓他怒不可遏的，還是漢東體育局，提議要將足球體製改革到底。
    當年足球體製改革，是唐文韜一手主抓，自己全程協助完成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就是他唐文韜的‘政績工程’。
    這幾年，國內職業聯賽搞得很不好。
    不僅多家俱樂部有意見怨氣大，球迷們怒罵假球黑哨太多。
    市場化也沒搞好，出錢讚助聯賽的企業不多，金額也少得可憐。
    以至於現有的不少廣告讚助，都是國營企業友情照顧的，主動讚助的民營企業少之又少。
    當年口號喊得震天響，參照國際先進經驗，將足球運動進行職業化與市場化改製， 能讓龍國成為足球強國。
    可結果呢？
    聯賽辦得爛，青訓體係幾乎沒有，足球文化與足球市場差得難以啟齒。
    好不容易趕上好時候，南寒和櫻花聯合承辦世界杯，不參加預選賽。
    再加上預選賽分組形勢有利，讓龍國隊終於闖入了決賽圈。
    本想讓龍國隊在世界杯賽場上，好好為龍國足球露個臉。
    沒想到臉沒露出來，反而屁股先露出來了。
    三場比賽，一分未得，還被進了十個球。
    在這三十二支參賽隊伍裏，不是倒數第一，也估計是倒數第二。
    在這個時候。
    漢東體育局又跳出來，要將足球運動體製改革到底。
    這不就是火上澆油嗎？
    這不就是直接扯下遮羞布嗎？
    這不就是明晃晃的打臉，否定幾年前的改革成果嗎？
    如此行徑，絲毫不亞於明說，龍國足球的衰落，唐文韜難辭其咎！
    這如何不讓唐文韜火冒三丈？
    再怎麽位高權重，他也是人不是神。
    是人就有脾氣，有火氣。
    足球體製改革的失敗，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龍國隊在世界杯上的糟糕表現，也是有目共睹。
    唐文韜沒理由怒罵漢東體育局，不該以下犯上、傷口撒鹽。
    他自然也隻能將怒火，撒到自己這個足協總會長的身上。
    誰讓當初的足球體製改革，是自己具體操刀負責呢？
    誰讓國家隊的日常管理，又是自己管轄的足協負責呢？
    領導是肯定不會承認他自己有問題、有過錯的。
    有問題是隻能是下屬，有過錯的也隻會是下屬。
    所以……
    唐文韜正在氣頭上，滿腹怨言的馬永涼，也不急於爭辯。
    隻是低著頭，一副都是我的錯、我該挨罵、我該死的樣子。
    “當年我就說過，改革不能徹底，就千萬不別改革！”
    “否則不徹底的改革，就不僅相當於沒改革，反而還將足球運動搞得亂七八糟。”
    “但我的話，誰聽進去了？從上到下，一個個都覺得市場化是萬能的神藥，隻要市場化改製了，就一定會更好！”
    “殊不知，要市場化改革就一定要改到底，哪能讓大家以公職人員的身份，參與市場化的運營？這不相當於既當裁判又當運動員嗎？”
    “自己管自己的結果，便是披著市場化的外衣，可以名正言順的唯利是圖，足球運動本身就不盛行，還瘋狂貪腐撈錢，實力能不越來越弱嗎？”
    這一刻。
    暗暗嘀咕的馬永涼，反而有些懷念以前。
    懷念那時候，靠國家財政養著多支體工隊。
    為了端上鐵飯碗，家長們願意讓孩子踢球練球。
    各地體工隊要確保比賽能贏，也願意招優秀青少年培訓。
    入選的球員，幾乎全年在一起集訓，職業素養自然很高。
    而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比賽，又能起到鍛煉隊伍的效果。
    所以那時候的龍國足球，是既有青訓體係，也有賽事鍛煉。
    優中選優組成的國家隊，實力自然不弱，妥妥的亞太州一流強隊。
    而體工隊模式，自然也存在缺點。
    除了管理機製僵化、人才培養難以跟上時代潮流。
    最大的缺點，就是嚴重依賴財政撥款，是財政負擔。
    廢除體工隊模式，大搞職業化和市場化，國家是減輕了財政負擔。
    但舍不得放權的足球協會，卻將好好的足球運動，搞得越來越爛。
    而這……
    真的是自己一個人的責任嗎？
    這麽大的一口黑鍋，馬永涼可背不起，也不敢背。
    兩人都不再說話。
    會議室內，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過了好一會兒，怒氣消減的唐文韜，才出聲打破沉默。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馬永涼緩緩抬起頭來。
    “輸這麽慘，球迷們肯定怨氣不小，道歉肯定是少不了的……”
    唐文韜抬手接連敲桌。
    “我問的是這個嗎？”
    “世界杯沒踢好，隊長、教練和領隊，他們該道歉的自然會道歉。”
    “都不用人說，主教練也沒臉繼續待下去，回來後肯定就會提請辭職。”
    “比賽不想輸也已經輸了，球迷們再怎麽怨恨，也隻能無奈接受這個結果。”
    “我現在想知道的，是漢東體育局提議將足球體製改革到底，你打算怎麽應對。”
    馬永亮可不是傻子。
    他當然知道，體製內任何一次改革，都是向既得利益群體開刀。
    隻有將舊的權力與資本格局打破，新的生產關係與利益關係才能產生。
    因而漢東體育局在這個時候提議，絕對不是單純為了讓龍國搞好足球運動。
    背後一定有人，想要利用國家隊的糟糕表現、球迷們的怒罵滔天，打著將體製改革到底的名義，將一大幫人趕下台。
    這麽做的好處，自然太多了。
    明麵上，可以遏製住龍國足球持續衰弱的頹勢，讓足球運動逐漸興起、足球產業發展壯大，讓國家隊也不至於一輸再輸，毫無反抗之力。
    暗地裏，被改革淘汰的人難以平安落地，不少人必將因貪腐鋃鐺入獄，新上位的人掌握了權力，自然會製定新的遊戲規則，重新分配利益，
    古人雲，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他們顯然知道，沒有人會輕易放棄手中的權力和到手的利益，鬥爭一定會非常慘烈。
    所以他們抓住了國家隊在世界杯連輸三場，表現糟糕透頂的機遇，來了個先禮後兵。
    現在是提議將改革進行到底，自己要是不給個滿意的答複。
    那麽接下來，想都不用想，一定會有鋪天蓋地的輿論攻勢。
    當被無數人口誅筆伐的時候，就不會有現在這般體麵了。
    而三天前，就收到報告的唐文韜，之所以不告訴自己。
    很顯然，他還是心存僥幸。
    想看最後一場比賽，會是什麽結果。
    如果國家隊贏了，舉國歡騰之下，就沒人掀得起輿論攻勢。
    然而現在……
    最後一場不僅輸了，還輸得很慘。
    不趕緊想辦法回應，那就等著被罵得體無完膚，還不得不改。
    “哎哎哎，我問你話呢！”
    唐文韜又伸手敲了敲桌子。
    “難道沉默就是你的解決辦法嗎？”
    馬永涼一臉無奈的說道：
    “署長，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們玩的這一招，是無解的陽謀啊！”
    “不改革，他們發起輿論戰，讓我難辭其咎。”
    “但真要改，恐怕還沒改到底，我就先完蛋了！”
    唐文韜怒道：“那你也是活該！”
    “誰讓你不檢點，自己要貪腐墮落呢？”
    “……”
    馬永涼唇角微抽。
    看著道貌岸然的唐文韜，真是欲哭無淚。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枉。
    真想拍桌子怒罵。
    老子當年也是根正苗紅，擁有遠大抱負的好青年。
    是誰讓自己腐化墮落的？
    是誰讓自己不得不同流合汙的？
    當初是誰不將足球體製改革到底？
    怎麽到頭來，反而是我自己的錯？
    兩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
    過了好一會兒。
    唐文韜長長的歎息一聲。
    隨後雙手交疊抱於胸前，往後一靠，歪著腦袋說道：
    “我以前不讓改革到底，是存在很多客觀因素，不能一下子就一刀切。”
    “出於穩定考慮，上麵也同意循序漸進，好歹也給大家留口飯吃。”
    “沒想到不徹底的改革，竟然會導致我國足球運動越來越差。”
    馬永涼苦笑不已。
    “唐叔，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
    “世界杯比賽前，國內足球運動沒搞好，一部分人罵一罵也無妨。”
    “如今世界杯比賽，國家隊踢得爛，水平低、實力弱的情況徹底暴露。”
    “這糟糕的成績，自然給了漢東那幫人掀起輿論攻勢的絕佳理由，我覺得還是把我調走算了。”
    “全國十多所體育院校，你隨便安排一個讓我過去當院長都行，反正改革的工作，我是真沒法幹。”
    馬永涼說完後，就一副聽天由命的擺爛樣子。
    他太清楚，足球協會內部太多太多既得利益者。
    因為有權力，才能以權謀私、才能作威作福、才能外行指導內行。
    如果真要改革到底，徹底去行政化，不再有公職身份與行政級別。
    讓大家失去權力，這不是要人老命嗎？
    真要這麽幹，大家肯定先把自己搞下台。
    所以思來想去，馬永涼還是覺得撂挑子走人最合適。
    正好世界杯比賽輸慘了，球迷們的憤怒，也需要一個宣泄口。
    換一個足協總會長，社會各界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到時候，新的會長上台，搞新的職業聯賽、新的青訓體係。
    一係列的新措施頒布出台，還沒有經過長時間的考驗。
    誰還能立馬跳出來橫加指責？
    唐文韜臉色陰沉的看著馬永涼。
    “你是想一走了之，以便將來平安落地是吧？”
    馬永涼雙手一攤。
    “還能有啥辦法呢？”
    “唐叔，你也不想真讓我改革到底吧？”
    “上上下下，那麽多張嘴，我得罪不起，總躲得起吧？”
    “正好聯賽沒搞好、世界杯也沒踢好，我引咎辭職，也是理所應當。”
    唐文韜蹙眉問道：“那你打算讓誰接替你呢？夏景輝嗎？”
    “他？”
    馬永涼果斷搖頭。
    “他平時就拈輕怕重的，到了關鍵時刻，絕對比我更貪生怕死。”
    “我看不如這樣，漢東體育局不是提議要將足球體製改革到底嗎？”
    “既然如此，那何不讓他們局長來當這個足協總會長，接手這一副爛攤子！”
    “不行！！”
    唐文韜怒不可遏的拍桌子說道：
    “直接交權，那跟不戰而降，有什麽區別？”
    “讓漢東人當了足協總會長，你信不信他立馬就會掀起反腐風暴？”
    “一頓倒查清算，拔出蘿卜帶出泥，搞得無數人下台，到時候改革任務，反而輕鬆簡單了。”
    “咱們之所以不敢改到底，就是因為怕傷了太多人利益，所以才畏手畏腳，你讓他們來，他們求之不得！”
    “你沒看最近的新聞嗎？他們連漢東省城京州市的一把手霍思騰都敢拿下，他們反起腐來，可是沒有上限的！”
    馬永涼一聲歎息。
    “那要不然，咱們就用拖字訣！”
    “我引咎辭職，讓夏景輝暫時擔任總會長。”
    “然後咱們再象征性的，搞一個反黑哨與反假球專項行動。”
    “至於體製改革，咱們也改，但也隻是新瓶裝舊酒，隻換頭銜不換人。”
    “總之，一動不動肯定是不行的，咱們換個人上台，裝裝樣子糊弄一下就行了唄！”
    唐文韜聞言，怒氣消了不少。
    “暫時就這麽辦吧！”
    “隻是這麽一來，咱們龍國足球……”
    馬永涼嗤笑不已。
    “衰落就衰落唄！”
    “反正足球運動，本身就不受重視。”
    “今年要不是有世界杯，要不是國家隊輸了太難看。”
    “爭權奪利的主戰場，也不至於打到咱們足球領域來！”
    唐文韜瞳孔微縮，有些詫異的看著馬永涼。
    “小馬，我真沒想到，你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你以前可是有理想有抱負，是想讓咱們龍國成為足球強國的！”
    馬永涼輕哼一笑，緩緩起身。
    “我那點理想抱負，早就被現實給磨沒了。”
    “現實是什麽？現實就是咱們龍國人，可能骨子裏就不太適合團隊競技運動。”
    “單打獨鬥是條龍，團隊合作起來就是一條蟲，就像跳水、舉重、乒乓球、羽毛球等，選出好苗子再使勁兒練，想不拿冠軍都難。”
    “而需要一群人配合的團隊競技，足球、籃球、排球等等，咱們就很難達到世界一流水平，因為就算有人濫竽充數，也不太明顯！”
    “在金牌至上、為國爭光的思想影響下，為了更容易出成績，大家都更願意在冷門運動上多投入，而且也花不了多少錢就能練得不錯。”
    “咱們龍國本來就人多，選出好苗子的概率更大，再投入足夠的時間和經費加以培養，冷門運動自然也就容易變成咱們的強項，但國外就不行。”
    “就像咱們為了奪得獎牌，成立專門的跳水隊長期訓練，但其他國家可不會如此投入，以至於他們的跳水運動員很業餘，自然很難跟我們較量。”
    “如果咱們要發展好足球、籃球、排球等團隊競技運動，就應該發揮舉國體製的優勢，在教育上就加大投入，讓孩子們從小就能學、能練、能比賽。”
    “隻有參與運動的人足夠多，才能有人才湧現，才有職業化和市場化的基礎，否則就會像現在的足球一樣，踢球的人都沒幾個，實力怎麽可能強？”
    “可問題是，咱們現在綜合國力有限，每年的教育經費，連搞好義務教育都夠嗆，就算有錢了，也應該先減免學費書本費，哪有錢搞好校園足球？”
    唐文韜戴上眼鏡。
    “抱怨完了嗎？”
    “完了！”
    “那就趕緊回去準備開新聞發布會引咎辭職，先堵住漢東那幫人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