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雲塢的爐火依舊溫暖，貂蟬為我續上熱茶時，指尖無意間觸碰到我的手背，帶來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和顫動。那雙曾令董卓、呂布神魂顛倒的明眸，此刻映著跳躍的火光，流淌著一種洗盡鉛華後的寧靜與……依賴。我心中那份因她而起的柔軟尚未完全沉澱，某種微妙的氣氛正悄然彌漫，仿佛這亂世之中難得的喘息之機。
    然而，亂世從不給人真正的喘息。
    “篤、篤篤。”
    急促而有節奏的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靜謐。這並非尋常訪客的禮節，而是玄鏡台內部約定的緊急訊號。
    我與貂蟬交換了一個眼神，她眼中的安寧瞬間被警惕取代，默默地退到一旁，垂手而立，恢複了那份處變不驚的沉靜，隻是微蹙的眉頭泄露了她內心的緊張。
    我沉聲道：“進來。”
    門被推開，一股寒風裹挾著塵土與疲憊的氣息湧入。進來的是玄鏡台負責徐州區域情報傳遞的骨幹之一，代號“青鋒”。他一身風塵仆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倦色，眼神卻銳利如鷹，顯然是星夜兼程而來。
    “台首，” 青鋒沒有絲毫寒暄，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小沛急報。曹操……並未撤軍。”
    我的心猛地一沉。爐火似乎也隨之黯淡了幾分。
    “詳細說。”我示意他起身，接過他遞上來的密報。密報是用特製的油布包裹，外麵還係著代表最高緊急級別的紅繩。
    展開密報，上麵的字跡是用玄鏡台秘法寫就，需特殊藥水顯影。但我早已熟稔於心，目光迅速掃過。青鋒則在一旁補充口頭信息，與密報內容相互印證。
    “呂布、陳宮已於日前在小沛城外被處決。曹操手段利落，斬草除根，震懾了所有降將及徐州士民。高順將軍寧死不降，亦被斬首。張遼將軍……選擇歸降，已被曹操收編。”
    這些消息並不完全出乎意料。呂布反複無常，陳宮智計百出卻未能擇明主，高順忠勇剛直，張遼審時度勢，他們的結局，似乎早已在性格與時局的交織中注定。曹操的果決與對人才的渴求，也一如既往。
    但接下來的內容，卻讓我的眉頭越鎖越緊。
    “台首所料不差，” 青鋒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曹操在處決呂布等人後，並未如多數人預料那般，以‘為天子討賊’之名班師回許都。相反，他正以驚人的速度，在小沛及其周邊地區展開全麵的整頓與控製。”
    “整頓？”我追問，“具體如何？”
    “其一，安撫與控製。”青鋒條理清晰地匯報，“曹操發布告示，聲稱隻誅呂布及其‘逆黨’，脅從不問。同時，開倉放糧，賑濟因戰亂流離失所的百姓，雖然數量有限，但姿態做得十足。他還任命了一批官員，接管小沛、琅琊北部、東海郡等地的政務，這些人多是他的心腹或新近歸附、對其表露忠心的本地士人。原呂布麾下的官吏，若無明顯劣跡且願意效忠，也被暫時留用，但實權已被架空。簡而言之，他正在將這些新占之地，迅速納入他的實際統治之下。”
    我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開倉放糧是收買人心的慣用伎倆，任命官員則是建立統治基礎的關鍵一步。曹操顯然不滿足於僅僅擊敗呂布，他要的是將這片富庶盡管飽經戰火）的土地，徹底變成他的地盤。
    “其二，整編軍隊。”青鋒繼續道，“曹操正收編呂布降卒，並與他自己帶來的軍隊進行混編。張遼、臧霸等降將被委以職務，但他們的部隊被打散，安插了曹軍的軍官。同時，曹操在下邳大修武備，補充糧草軍械，傷兵得到醫治，戰馬得到補充。整個曹營並非準備班師回朝的鬆懈狀態，反而呈現出一種大戰之後，厲兵秣馬、準備再戰的緊張態勢。”
    厲兵秣馬……再戰？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目標是誰？在這徐州地麵上，除了我們主公劉備，還能有誰？
    “其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 青鋒的語氣更加嚴肅，“我等布在曹營周邊的眼線發現，近幾日，曹軍斥候活動異常頻繁，方向……直指彭城、沛國以及我們目前控製的徐州南部區域。其偵查範圍之廣，頻率之高，遠超戰後警戒所需。同時，曹軍在下邳以南、靠近我們防區的方向，開始構築營壘，加強布防，設立哨卡，儼然一副……進攻前沿的姿態。”
    最後這句話，如同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情報已經非常清晰了。曹操的意圖昭然若揭！
    他根本沒打算止步於小沛！
    所謂的“奉天子以討不臣”，徹底清剿呂布，僅僅是他介入徐州事務的第一步，一個完美的借口。如今呂布已死，這借口完成了它的曆史使命。接下來，他那雙隱藏在“匡扶漢室”大旗之後的鷹眼，已經牢牢鎖定了我們——占據徐州南部，名義上仍是大漢皇叔、徐州牧的劉備！
    我仿佛能看到曹操站在小沛城頭，目光越過廣袤的平原，帶著審視、評估，以及……勢在必得的冷酷，投向我們所在的彭城方向。他剛剛吞噬了呂布這頭猛虎，消化了其大部分力量，現在，他這頭更加強壯、更加狡猾的“豺狼”，正準備撲向看似更容易對付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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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州的軍事壓力，驟然增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之前，有呂布在北麵吸引曹操的主要火力，我們尚有喘息和周旋的空間。劉備與曹操之間，甚至存在著一種微妙的、基於共同敵人呂布）的暫時性“默契”。但現在，這層脆弱的平衡被徹底打破。呂布的覆滅，不僅沒有為我們帶來安全，反而將我們直接推到了曹操兵鋒的最前沿！
    “曹孟德……好深的心機，好大的胃口！”我忍不住低聲自語，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根本不是來“平叛”的，他是來吞並整個徐州的！先借力打力，清除最強的呂布，然後順勢南下，一舉解決我們。
    “主事，形勢恐怕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嚴峻。”青鋒補充道，“曹操此番帶來的兵力本就不少，加上收編的降卒，尤其是並州狼騎的部分精銳雖不如呂布親領時，但戰力仍不可小覷），以及張遼、臧霸等熟悉徐州地理、兵情的降將相助，其實力已遠超當初的呂布。而我軍……經曆下邳之戰的策應與消耗，兵力尚未完全恢複，且失去了北麵的屏障，直接麵對曹軍主力……”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敵強我弱，態勢急轉直下。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越是危急時刻，越需要清晰的頭腦。
    “情報的可靠性如何？”
    “多方交叉印證，消息來源包括我方潛伏人員、被俘後反正的徐州舊吏、以及部分不滿曹操統治暗中傳遞消息的本地士人。曹軍斥候的活動和營壘的構築，更是我方斥候親眼所見，絕無虛假。”青鋒肯定地回答。
    “曹操的主力目前集中在何處？可有明確的進攻時間表？”
    “主力仍在小沛一帶整頓，看似並未立刻南下。但其前鋒部隊已向小沛西南方向移動，似有控製泗水一線、威脅我沛國側翼的意圖。至於進攻時間……尚不明確。有人分析，曹操可能利用冬季休整，待來年開春再大舉進攻。但也有人認為，曹操可能趁我軍立足未穩、士氣受呂布敗亡影響之際，發動冬季攻勢，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以曹操用兵之詭，不可不防。”
    冬季攻勢……這並非不可能。曹操在兗州就曾多次打破常規，冬季用兵。對他而言，戰機比天時更重要。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迅速勾勒出徐州的地圖。小沛在東北，彭城在西南，下邳更在其西。曹操若從小沛南下，可直撲彭城；若向東南，則威脅下邳，進而切斷我軍與豫州方向若有）的聯係，形成合圍之勢。無論哪種選擇，對我們都極為不利。
    更讓我憂慮的是，曹操不僅帶來了強大的軍事壓力，更帶來了政治上的陰影。他是“奉天子以令不臣”，名正言順。而主公劉備雖有皇叔之名，徐州牧之位亦是朝廷在曹操控製下）承認，但在實力對比懸殊、且剛剛失去北方屏障的情況下，曹操隨時可以找到新的借口，將矛頭指向我們。比如，“勾結袁術”、“包庇逆臣”如果他想羅織罪名的話），甚至直接宣布主公“割據一方，不尊朝廷”，揮師南下。
    這不再是暗流湧動，而是驚濤駭浪即將撲麵而來！曹操在小沛的整軍經武，就是懸在我們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
    “我知道了。”我睜開眼，眼中已恢複了冷靜，“青鋒，你辛苦了。立刻傳令下去：玄鏡台徐州所有單位，轉入最高戒備狀態。不惜一切代價，嚴密監視曹軍動向，尤其是其主力部隊的調動、糧草運輸路線、以及是否有謀士獻策、將領異動等關鍵情報。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上報！”
    “是！”青鋒領命。
    “另外，加強對徐州南部各郡縣的內部監控。曹操擅長使用離間計和策反手段，必須嚴防地方豪強或心懷異誌者與曹軍勾結，動搖我軍根基。”
    “明白！”
    “你先下去休息，補充體力，隨時待命。”
    “喏！”青鋒再次行禮，迅速退下。屋內隻剩下我和貂蟬，以及那盆似乎燃燒得不那麽旺盛的炭火。
    貂蟬走到我身邊，輕聲問道：“陸將軍……是不是，曹操要打過來了？”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經曆過長安的煉獄和呂布的敗亡，她對戰爭的殘酷有著切身的體會。
    我轉過頭，看著她憂心忡忡的臉龐，心中那份剛剛升起的溫情被嚴峻的現實衝淡，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責任感。我不能讓她再經曆一次家破人亡的悲劇。
    “是的。”我沒有隱瞞，也沒有刻意安撫，隻是平靜地陳述事實，“曹操在下邳整頓兵馬，兵鋒所指，正是我等。徐州……恐怕又要麵臨一場大戰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凜冽的寒風立刻灌了進來，帶著肅殺的氣息。遠方的天際線在冬季的薄暮中顯得格外陰沉，仿佛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小沛城破，呂布身死，但這並非結束，而是一個更危險階段的開始。曹操這頭猛虎已經掙脫了枷鎖，將目光投向了整個徐州。而我們，必須在這頭猛虎撲上來之前，做好萬全的準備，哪怕……希望渺茫。
    “必須立刻將此情報稟報主公和軍師。”我低聲對自己說，心中已經開始盤算下一步的行動。“還有雲長、翼德將軍……防禦部署必須立刻調整。時間……不多了。”
    曹操的威脅，不再是遙遠的傳聞或潛在的可能，它已經具象化為小沛城外那整裝待發的十萬大軍，化為刺探邊境的銳利斥候，化為步步緊逼的營壘哨卡。這股力量，正像烏雲一般，緩緩卻堅定地向我們壓來。
    徐州的冬天，驟然變得更加寒冷刺骨。而屬於我們的真正考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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