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景升仁厚表,言語藏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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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稟的內侍很快去而複返,尖細的嗓音打破了門外的沉寂:“州牧大人有請劉使君、陸將軍、關將軍、張將軍入內覲見。”
    那扇沉重的朱紅大門,在兩名侍衛的合力推動下,伴隨著“吱呀”一聲低沉的呻吟,緩緩向內打開,露出了廳堂內的景象。一股混合著陳年木香、淡淡熏香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壓抑氣息,撲麵而來。
    廳堂內部極為寬敞,足以容納百官朝會。地麵鋪著光滑的青石方磚,兩側矗立著粗壯的朱紅廊柱,柱上雕刻著繁複的雲紋。正堂上方懸掛著“荊襄重鎮”的匾額,筆力遒勁。光線從高處的格子窗欞透入,卻並未帶來多少明亮,反而使得廳堂內光影斑駁,更顯肅穆與深沉。
    正對大門的主位上,設有一張寬大的案幾,案後鋪著錦繡坐墊。兩側則分列著數排席位,此刻已經坐了不少人。左側首位,赫然便是昨日有過一麵之緣的蒯越異度),他身旁是氣質更為儒雅的兄長蒯良子柔)。右側首位,則端坐著一位身材魁梧、麵容倨傲的中年將領,身著華麗的鎧甲,眼神銳利如刀,正是荊州水陸兵權的實際掌控者——蔡瑁德珪)。他旁邊是他的心腹搭檔張允。其餘席位上,也坐著十餘位荊州的文武官員,一個個正襟危坐,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剛剛踏入大門的我們。
    這些目光,或好奇,或審視,或冷漠,或警惕,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瞬間將我們籠罩。
    而主位之上,端坐著一位老者。
    這便是荊州牧,劉表,劉景升。
    他看起來約莫六旬上下,身形清臒,但精神尚可。他穿著一身寬大的深色儒袍,頭戴進賢冠,麵容清臒,頜下留著花白的胡須,打理得一絲不苟。他的眉眼細長,眼神初看溫和,甚至帶著幾分慈祥,舉手投足間,動作略顯緩慢,但自有一股久居上位者的從容與威儀。單從外表看,確實符合“仁厚長者”、“雅量高士”的形象。
    看到我們進來,劉表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竟然緩緩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向前迎了幾步,這對於一位地位尊崇的州牧而言,已是極高的禮遇。
    “哎呀,賢弟!玄德賢弟遠來,一路辛苦了!”他的聲音帶著荊襄口音,語調平和,充滿了長輩對晚輩的關切,“備聞賢弟在兗豫屢挫強曹,揚我漢室聲威,縱使徐州最終失守,亦非戰之罪,實乃天意弄人。賢弟仁義之名,早已傳遍荊襄,今日得見,實乃兄長之幸!”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姿態也放得很低,直接稱呼主公為“賢弟”,並主動為徐州的失敗開脫,極大地滿足了主公渴望得到宗室認可的心情。
    主公顯然被劉表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和禮遇深深打動了,連忙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及地,聲音帶著激動:“備,一敗軍之將,幸蒙宗兄不棄,得以苟全性命,已是天恩。今得親見宗兄,聆聽教誨,備……備感激涕零!”他甚至有些語無倫次,可見其內心的激動。
    “快快請起,賢弟何須如此大禮!”劉表親自上前,雙手將主公攙扶起來,動作顯得親切而自然,“你我同為高祖之後,血脈相連,理當同氣連枝,互相扶持。來來來,請上座!”
    他熱情地將主公引向左側一個靠近他主位的客席,又示意我們也各自落座。我和雲長、翼德依禮謝過後,在主公下首相陪。
    落座之後,劉表又對著主公噓寒問暖了一番,問及路途是否艱辛,家眷是否安好等等,言語之間,關懷備至,仿佛真的是一位慈愛的兄長在關心遠道而來的落難弟弟。
    主公一一恭敬作答,感激之情溢於言表。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這份久違的、來自同宗長輩的溫情之中,之前在驛館中可能積壓的些許疑慮和不安,此刻似乎都煙消雲散了。
    然而,我坐在下方,雖然也保持著恭敬的姿態,但心中卻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我仔細觀察著劉表臉上的每一絲細微表情,聆聽著他話語中的每一個音節。
    他的笑容很溫和,但那笑容似乎並未真正深入眼底,更像是一張精心繪製的麵具。他的言語很親切,但總感覺帶著一種刻意的、程式化的味道,缺乏真正發自內心的熱忱。尤其是當他的目光偶爾掃過我、雲長和翼德時,那眼神深處,似乎總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甚至是一閃而逝的忌憚。
    這份“仁厚”與“熱情”,太過完美,反而顯得有些不真實。
    寒暄過後,氣氛略微沉靜下來。主公知道,該是表明來意的時候了。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再次起身,對著劉表深施一禮,誠懇地說道:“宗兄,備此番前來,實乃萬不得已。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名為漢相,實為漢賊,倒行逆施,致使北方之地,已無備容身之處。幸賴宗兄仁德,坐保荊襄,使此地成為天下士民仰賴之樂土。備不才,願率麾下殘部,投於宗兄麾下,為荊州北麵屏障,抵禦曹賊南侵,以報宗兄收留之恩,並為匡扶漢室,稍盡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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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既表明了自己走投無路的困境,又點明了投靠的目的——並非來爭權奪利,而是甘為屏障,共同抗曹,同時還抬高了劉表,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大廳內一時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劉表身上。
    劉表捋著胡須,臉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些,沉吟了片刻。他先是點了點頭,說道:“賢弟有此忠義之心,實乃我大漢之幸,亦是荊襄之福。曹操勢大,野心勃勃,荊州確需賢弟這般英雄前來相助。”
    聽到這裏,主公臉上露出了喜色。
    然而,劉表話鋒隨即一轉,語調也變得微妙起來:“隻是……唉,賢弟有所不知啊。荊州雖稱富庶,然承平已久,民心思安,軍民皆不願輕啟戰端。且曹操新敗袁紹,兵鋒正盛,其勢銳不可當。若我等貿然與之對抗,恐非荊襄之福,亦會將賢弟置於險地啊。”
    他這番話,看似處處為荊州和劉備著想,實則是在委婉地表達拒絕直接對抗曹操的態度。
    主公臉上的喜色僵住了,連忙說道:“宗兄所慮極是。備並非意在主動挑釁,隻願能得一隅之地屯紮,操練兵馬,待時而動。若曹賊來犯,備願為先鋒,死戰於前,絕不讓戰火波及荊襄腹地!”
    劉表聞言,眉頭微蹙,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端起麵前的茶盞,輕輕吹了吹,卻沒有喝,目光似乎有些遊移不定。
    就在這時,我敏銳地捕捉到一個細節:劉表的目光,不自覺地向右側的蔡瑁和左側的蒯越瞟了一眼。那眼神中,帶著明顯的詢問和依賴。
    這個細微的動作,瞬間暴露了他內心的真實狀態!
    他根本無法獨立做出決定!他所謂的“仁厚”,不過是優柔寡斷、害怕承擔責任的遮羞布!他需要看蔡瑁和蒯越這些實權人物的眼色行事!
    蔡瑁察覺到劉表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但他並沒有立刻說話,依舊穩坐著,仿佛事不關己。
    蒯越則微微欠身,用一種平和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使君指劉備)忠勇可嘉,令人欽佩。然屯兵之地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不可草率。荊州之地,各有歸屬,軍政部署,亦有定製。不若……使君先在驛館好生歇息,待我等與州牧大人商議之後,再做妥善安排,如何?”
    蒯越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既肯定了劉備,又將實質性的問題推遲,典型的官場太極推手。
    劉表聽到蒯越的話,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連忙點頭附和:“異度所言極是,極是!賢弟遠來疲憊,確實需要好生休養。屯兵之事,關乎重大,需得仔細斟酌,從長計議。賢弟放心,兄長絕不會虧待了你。來人,看茶!”
    他立刻轉移了話題,開始詢問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北方風物、士人近況,甚至聊起了詩文辭賦,完全避開了剛才那個核心議題。
    主公雖然心中失落,但也知道無法強求,隻能強顏歡笑,應付著劉表的問話。
    我坐在一旁,心中已然雪亮。
    這場會見,看似熱情洋溢,實則暗藏機鋒。劉表的“仁厚”是表象,他的真實意圖是:歡迎你來避難可以彰顯我的仁德),但別想在這裏獲得實權,更別想把我拖入與曹操的戰爭泥潭。他對主公的讚賞,是出於對其名聲和能力的忌憚。他的優柔寡斷,使得他必須依賴蔡瑁和蒯越等人的意見。而這些人,顯然不希望劉備這支不可控的力量在荊州紮根。
    所謂的“從長計議”,多半就是無限期拖延的代名詞。
    這第一次正式會麵,我們得到的,隻有一堆華而不實的客套話,和一個模糊不清的未來。
    景升仁厚表,言語藏鋒芒。這位荊州牧,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複雜,也遠比主公想象的要難以依靠。
    我們的荊州之路,從一開始,就布滿了迷霧與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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