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證會現場的空氣仿佛被抽幹了氧氣。林小滿攥著泛黃的實驗數據複印件，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投影儀在幕布上投出觸目驚心的曲線圖，那根代表患者生存率的紅線在用藥三個月後陡然下墜，如同被利刃斬斷的絞刑繩。
    "2018年三期臨床數據證實，h07抗癌藥能使10的晚期患者延長五年生存期。"她的聲音穿透法庭死寂，"但剩下的90......"幕布切換成密密麻麻的死亡案例匯總表，黑色宋體字像無數隻噬人的螞蟻，"用藥後平均存活時間縮短至八個月。"
    旁聽席傳來壓抑的抽泣聲。第三排中間位置的老婦人突然站起身，褪色的藍布衫下擺沾著醫院走廊消毒水的痕跡。"我老伴就是那九成裏的！"她顫抖著舉起病曆本，封皮上凝固著深褐色的藥液痕跡，"明明說是特效藥，打完第三針就......"
    法警快步上前維持秩序的聲音被淹沒在騷動中。林小滿餘光瞥見被告席上的男人正在調整領帶，暗紋絲綢麵料在頂燈下泛著冷光。那是陸翊最常戴的溫莎結，此刻卻係在另一具軀體的脖頸上。
    "反對！"藥企律師猛然起立，腕表磕在桌麵發出脆響，"這份數據早在三年前就被藥監局判定為樣本汙染......"
    "樣本汙染會導致對照組數據異常？"林小滿將密封檔案袋推過桌麵。透明塑封袋裏，九張泛著茶漬的投票紙正隨著她指尖移動泛起漣漪，"這是當年倫理委員會的內部表決記錄——九票讚成推進臨床試驗，一票反對。"
    旁聽席的啜泣聲戛然而止。假陸翊突然捂住胸口劇烈咳嗽，西裝前襟洇開點點猩紅。這個動作讓林小滿瞳孔驟縮——三小時前在休息室，她親眼看見對方將印著"x."縮寫的藥盒塞進內袋，此刻那抹淡金色正在血紅中若隱若現。
    "傳喚證人。"審判長敲下法槌時，林小滿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在輕微抽搐。側門開啟的吱呀聲裏，輪椅碾過地磚的聲響如同鈍刀刮骨。當看清輪椅上那張布滿瘢痕的臉時，假陸翊的咳嗽突然止住，喉結滾動著吞咽下某種腥甜。
    "我是第147號受試者。"證人抬起殘缺的右手，無名指根部的手術疤痕形似月牙，"用藥第三天出現急性排異反應，但根據保密協議......"他的聲帶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個字都裹著血沫，"他們給我注射了雙倍劑量。"
    藥企律師的鋼筆突然滾落在地。林小滿抓住這個瞬間，將紫外線燈對準投票記錄。在"反對"票簽名處，靛藍色熒光勾勒出的筆畫走勢，與輪椅證人剛剛按下的手印指紋完美重疊。
    旁聽席爆發出海嘯般的聲浪。假陸翊突然撐著桌麵站起來，咳出的血滴在實驗數據"90"的數字上，像給這個殘酷概率蓋下的死亡印章。"林醫生當年選擇救我......"他扯開襯衫，左胸那道蜈蚣狀疤痕隨著喘息起伏，"是不是意味著判了其他147人死刑？"
    林小滿感覺後頸汗毛倒豎。父親實驗室的舊式錄音機突然在腦海倒帶——1999年暴雨夜，九歲的她蹲在檔案櫃旁，聽見父親對助手說："把147號病例加進對照組。"當時窗外閃電照亮的病例編號，此刻正在證人輪椅扶手上反射冷光。
    "反對票簽署時間是2016年11月7日。"她調出手機裏的器官捐獻登記截圖，捐獻日期在11月8日淩晨兩點，"而陸翊的心髒移植手術，是在11月7日晚上十點完成的。"
    整個法庭陷入詭異的寂靜。輪椅證人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嗚咽，殘缺的右手抓住假陸翊的西裝下擺。林小滿看見他食指內側的刺青——那是父親實驗室助理特有的標記，形似dna雙螺旋結構。
    頂燈就在這時突然爆裂。黑暗降臨的瞬間，林小滿被人拽著跌向地麵。子彈破空聲擦過耳際，金屬撞擊聲在被告席位置炸響。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她摸到地上一片溫熱的液體，鼻腔裏充斥著鐵鏽味與硝煙的氣息。
    應急燈亮起時，假陸翊正仰麵倒在證人輪椅前。他右手緊攥著西裝內袋露出的半截錄音帶，胸口蔓延的血跡浸透了繡著"x."的內襯。林小滿跪坐在兩米外的位置，看著那卷染血的錄音帶，突然想起父親書桌最底層抽屜裏，那個貼著"147號樣本"的檀木盒。
    盒蓋上同樣刻著dna雙螺旋刺青，此刻正在她記憶裏緩緩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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