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君莫如擔任醫司之職起，看中她的醫術且不忌憚她身世，進而想要拉攏她的人不在少數。
    可像眼前這位，一邊踩著梅花，一邊大言不慚地聲稱在當年那種絕境下能護她周全的，卻是破天荒的頭一個。
    直至此刻，君莫如才知道，自己那麽多年的“演戲”，是何等成功。
    她實在是有點好奇，在這些人的眼裏，她是沒有記憶，沒有腦子的嗎？
    當年，她與梅花所遭受的種種苛責，不少便來自那以清高自詡的五行宮。
    甚至，在她進入醫司殿修習之後，一向隨性的梅花為了不讓她遭人遷怒，行事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君莫如心想，或許他們彼此都不知曉，對方曾做下的那些蠢事。
    所以，他們也都不知曉，當那些細微的惡意一點點積聚起來，這個群體所呈現出的醜態，有多麽令人印象深刻。
    而作為這個群體的領頭人，此刻正安然坐在自己對麵，言辭懇切地訴說著溫情。
    “當初梅花上仙也許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君莫如不動聲色地接過話來，手中的針沿著穴道紮了下去。
    熒惑頸間隨即傳來一陣輕微刺痛。“縱有苦衷，也不該如此。你那時年幼無法反抗，著實受苦了。”
    君莫如手上不停，在她的耳後落下第二針。“多謝星君關心，隻是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的那些事情，不值一提。”
    “倒是星君您又忘記了，與我母親相識的，是上一任星君。您本就沒有幫扶我的義務。”
    說完，第三針已穩穩落定。
    見君莫如的回應滴水不漏，熒惑還想再開口。可下一刻，她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眼神瞬間凝住，審視地看向君莫如。
    君莫如卻隻是衝她淡淡一笑，說道：“星君此刻最需要的便是清心靜氣，切莫為過去的瑣事勞神費力。您請休息片刻，待我施完針，相信星君定會感覺好很多。”
    熒惑頸間的脈搏不受控製地跳動了一下，帶動著刺入的銀針微微一顫。
    她的指節慢慢收攏，逐漸捏緊。
    一時間，寂靜在兩人之間流淌。
    不到半刻，君莫如便開始收針，邊收邊問：“您感覺好些了嗎？要是還覺得不適，我再試一遍。”
    熒惑：“……” 喉嚨動了動，沒知覺。無奈之下，隻得點了點頭。
    “那便好。”君莫如話音落下，順勢收回了最後一根針。
    此時，熒惑才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聲帶。
    但她已然無話可說，畢竟對方的態度已再明顯不過。
    果不其然，君莫如很快便將昭兒喚了進來。“把星君的安神丹換成清心丹。星君眼下最要緊的是清除雜念，沒了那些雜念，心神自然也就安寧了。”
    新月雖未察覺到方才兩人之間暗藏的洶湧，但也聽出了這話裏的弦外有音。
    她望向熒惑，隻見熒惑抿著唇沒接話，似乎已經放棄了。
    君莫如接過丹藥，仔細叮囑了用量，隨後吩咐送客，一套動作行如流水。
    熒惑連幾句寒暄的話都沒來得及再說，就被請出了門外。
    昭兒目送著兩道離去的身影，悄聲問道：“大人。這位星君如此急著見您，是為了什麽呀？總不會真的僅僅是為了讓您檢查身體吧？”
    君莫如在昭兒腦袋上輕輕叩了一下，“問那麽多做什麽？殿裏一堆事務，還不夠你忙的？先顧好自己手頭的事兒。”
    昭兒雙手捂著腦袋，表情一怔，像是突然被敲醒了神，忙不迭道：“哦，對了！梅花上仙已經來了好一會兒，此刻正在前堂候著呢。”
    “怎麽不早說。”君莫如的麵色頓時柔和下來，轉身便向前堂走去。可剛邁出兩步，就又被身後的昭兒一驚一乍地叫住了。
    “醫司大人！”昭兒快步追上來，急聲道：“我看那位星君好像沒有離開呢，瞧方向，好像是往藥庫去了。”
    ——
    “星君，我們為何要來這裏？”
    新月看著明顯偏僻的路徑，下意識左右張望，查看是否有人。
    “君莫如方才的態度，你也瞧見了。我得先探探她的虛實，看她究竟是真有過人之處，還是徒有虛名。之後再定奪要不要接著往她身上投入心血。”熒惑說話間，掌心靈力湧動，打開了眼前的禁製。
    伴隨著淡藍色的符文禁製褪去，醫司殿最寶貴的藥庫便呈現在眼前。
    空氣中，濃鬱的丹香交織彌漫，似有靈韻穿梭其間。
    各色奇異靈植與丹藥成品分區擺放得極為規整，每一處都有禁製守護。
    玉架之上，一個個丹瓶散發著微光，瓶身懸浮著金色篆文，清晰地標注著丹藥的名稱與品階。
    新月探出頭來，目光一掃，《玄體丹》《九轉金丹》《往生丹》……皆是配以 “天階極品” 字樣的珍稀丹藥。
    然而，熒惑卻一眼就看到了那棵擺放在庫房正中央的靈植。
    這靈植外觀十分奇特，枝幹漆黑如墨，泛著金屬般冷冽的光澤，頂端的冠葉卻鮮嫩翠綠，格格不入。
    盡管它尚是幼苗，熒惑還是瞬間認出了它的來曆。
    新月見她視線定在一處，便沿著方向望了過去。她很快也留意到了這株惹眼的靈植。
    “這是什麽？”
    “是鐵木靈參。”熒惑語氣篤定，眼眸中閃爍著興奮的亮光，“我隻在古籍中見過記載，沒想到竟真有人培育得出來。”
    新月雖不認得此物，但瞧熒惑的反應，便知其非同尋常。她滿心詫異，據她所知，自家星君並不擅長藥理。
    於是，她忍不住追問：“這靈植模樣如此怪異，究竟有何功效？”
    “它能夠極大地增強木修者的身體強度。”熒惑眼中原本滿溢的驚喜，在話音落下時收斂了幾分。
    這靈植固然珍稀無比，可屬性與她完全不合，對她而言毫無用處。
    但熒惑卻從中看到了希望。
    前所未有的希望。
    她癡迷地舉起靈植，細細端詳，喃喃地補全先前沒能說完的後半句：“隻有對待真正的人才，我才會不吝惜任何代價。”
    就在這時，君莫如冷淡的聲音響起：“醫司殿藥庫重地，星君不請自來，是否有些冒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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