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燭淚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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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鎏金燭台在穹頂投下蛛網般的裂紋,每一道金絲都裹著蜂蠟的甜腥。白薇塗著朱紅蔻丹的指尖掠過燭淚,滾燙的琥珀色液體順著唐代纏枝蓮紋蜿蜒,在蘇霓裳瞳孔裏凝成十年前那場大火的形狀。水晶吊燈突然爆出裂帛般的聲響,千萬片棱鏡墜落成星雨,映得霓裳月白旗袍上湘繡的百子千孫圖忽明忽暗——那些嬉鬧的嬰孩麵孔,此刻竟像極了火場裏扭曲的哭臉。
    "顧總為複原蘇家古法燭藝,連敦煌藏經洞的蜂蠟都掘來了。"白薇耳畔的東珠墜子擦過霓裳頸側,在青瓷色旗袍領口撞出泠泠清響。她腕間佛珠突然斷裂,檀木珠子滾進掐絲琺琅盤裏,驚得荷花酥的糖霜簌簌震顫,如同被北風摧折的殘梅。
    霓裳踉蹌扶住博古架,宋代影青瓷觀音瓶的裂痕裏滲出蜂蠟氣息。這味道混著記憶深處焦糊的絲帛氣,讓她恍惚看見父親最後的剪影——他護著那幅緙絲觀音圖,烈火將錦鯉紋袖口燒成灰蝶,卻把掌心溫度烙在她後背。"白小姐可知..."霓裳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摳進紫檀木雕花,"蜂蠟在唐時要混著菩提葉灰,才能封得住往生咒?"
    黑暗如鴉群撲棱棱降臨。三十三盞燭火同時爆出幽藍光暈,蜂蠟混著艾草灰的煙霧凝成實體,蛛絲般絞住霓裳咽喉。白薇的輕笑從描金屏風後飄來,帶著墓穴的陰濕:"蘇家老宅的灰燼裏,可還摻著你父親的牙印呢。"
    "砰!"
    顧西洲踹翻整桌琉璃盞的瞬間,霓裳正蜷縮在滿地冰裂紋瓷片中。湘繡裙擺的百子圖浸透鮮血,石榴籽般的血珠順著繈褓紋路滾落,在青磚地上綻開曼陀羅似的暗花。他徒手掰開她痙攣的十指,碎瓷碴混著掌心血沫濺上她鎖骨,那枚火焰形胎記被燙得泛起胭脂色。
    "看著我!"暴喝震得梁間雲錦幡幢簌簌落塵,顧西洲染血的拇指碾過她人中穴,在雪膚上刻出朱砂印,"十年前你能從火堆裏爬出來,現在倒學林黛玉葬花了?" 霓裳渙散的瞳孔裏映著他暴戾的輪廓——下頜線凝結的燭淚如同菩薩金身剝落的漆皮,暴突的喉結隨著喘息在傷痕間滾動,像困在鎮妖塔下的惡龍。
    白薇的蕾絲手帕輕飄飄覆上他肩頭:"顧總再用力些,蘇小姐的鎖骨怕是要碎了。"顧西洲反手攥住那方西番蓮紋絲帕,連同她精心養護的指甲一齊絞進掌心。裂帛聲混著指骨錯位的脆響,驚得窗外錦鯉池蕩起血色漣漪。
    "十年前那個雪夜——"冰雕酒杯在他掌心碎裂,琥珀色酒液混著血絲滑入白薇衣領,"你猜我為什麽能活著爬出火場?"
    霓裳的咳聲撕開凝滯的空氣。她摸索著去夠滾落的翡翠壓襟,指尖卻觸到他頸間暴突的動脈。佛珠在腕間瘋狂震顫,檀木珠子碾過她掌心舊疤,碾出混著蜂蠟氣的血腥味——那是父親臨終前攥著她逃命時,指甲嵌進她掌心的形狀。
    "因為這個!"顧西洲突然撕開襯衫,心口猙獰的燙傷疤上嵌著枚鎏金盤扣,火光中流轉著血色幽芒,"火場塌梁砸下來時,這枚你旗袍上的盤扣,正好卡進我第三根肋骨。"他抓著她手腕按向傷痕,滾燙肌膚下心跳如擂鼓,"現在聞見蜂蠟味,這裏的舊傷就開始滲血——你要不要嚐嚐?"
    博古架轟然傾倒,宋代青瓷碎片在霓裳裙邊綻成蓮台。白薇染血的指尖指向她:"顧西洲你看清楚!這女人手裏攥著瓷片要尋死!"霓裳怔怔望著自己不知何時握住的凶器,鋒刃上的血珠滾落——卻是顧西洲徒手奪刃時,從指縫滲出的血河。
    "她若真想要我命..."顧西洲笑著將瓷片按進掌心,血線順著蘇繡桌布上的並蒂蓮紋遊走,"十年前我替她擋梁柱時,就該讓鋼筋刺穿心室。"他突然咬住她頸間的琵琶扣,銀絲混著血絲在唇齒間拉長:"可惜啊蘇霓裳,你連恨我都帶著菩薩心腸。"
    吊燈驟亮如白晝。蜂蠟殘煙凝成灰絮落在她睫毛,霓裳透過朦朧水霧看見顧西洲的剪影投在泥金屏風上——那姿態竟與父親火中的背影重疊。白薇的珍珠耳墜滾進血泊,被他戰栗的指尖撈起時,冷光流轉的珠麵映出霓裳逐漸渙散的瞳孔。
    "你心口的疤..."她攥皺他浸透冷汗的襯衫,氣音混著血腥味,"在跳..."
    牆麵突然裂開猩紅的光。新聞畫麵裏,十年前蘇宅的烈焰正舔舐著屏幕,十八歲的顧西洲跪在廢墟中,懷裏抱著燒焦的緙絲畫框,腕間佛珠纏著半截熔化的金鏈——那正是霓裳及笄禮時戴的項圈。
    "吞下去!"顧西洲扯斷佛珠塞進她齒間,檀木珠被血浸成鴿血紅。他打橫抱起她衝向露台,身後白薇的尖叫刺破雨幕:"你會害死她!就像那晚海死..."
    暴雨如銀河傾瀉。霓裳在混沌中聽見兩種心跳——一種在她耳畔如驚雷,另一種來自顧西洲胸膛,透過濕透的襯衫烙在她臉頰。鹹澀液體順著琵琶扣滑入喉間,灼傷的蜂蠟氣竟泛出詭異的甜,像極了父親臨終前塞進她嘴裏的那枚救心丹。
    "這是蘇家古井最後的水。"顧西洲捏著她下頜灌入血雨,拇指摩挲她喉間火焰胎記,"我存在玉壺春瓶裏,等了你十個春秋。"
    閃電劈開夜幕時,霓裳看清他脖頸的傷疤——那蜿蜒的溝壑竟與旗袍盤扣的紋路嚴絲合縫,恍若天工開物時刻下的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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