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撕碎的珍珠簾幕傾倒人間。蘇霓裳跪在莫高窟第十二窟的泥濘裏，北魏飛天的金箔碎片陷進膝蓋傷口，血珠順著敦煌砂礫蜿蜒成赤色瓔珞。她忽然觸電般蜷起手指——濕透的壁畫殘片裏，靛藍鋼印在閃電中映出顧氏集團的鷹隼圖騰。
    "喀噠、喀噠"
    佛珠碾碎陶盞的聲響混著雨幕滲進來。她抓起半片蓮花藻井殘磚抵在胸前，卻在看清來人被雨水浸透的灰西裝時，喉嚨裏湧上鐵鏽味的嗚咽。那第四顆紐扣的十字針腳是她親手縫的，在巴黎那夜沾過紅酒與眼淚，此刻正緊貼著他起伏的胸膛。
    顧西洲的喉結擦過碎陶鋒刃，血線順著雨水流進鎖骨凹陷。"刺啊，"他攥住她顫抖的手腕往頸間壓，琥珀色瞳孔映著窟頂劈落的閃電，"像三年前在玻璃花房，用拆信刀紮進這裏。"
    "撕拉——"
    錦緞撕裂聲驚破雨簾。他扯開襯衫露出橫貫胸口的疤痕，暗紅色蜈蚣般的痕跡在雷光下蜿蜒，恰好與蘇霓裳鎖骨處的燙傷輪廓重疊。她突然發出幼獸般的哀鳴，碎陶片劃過他下頜的瞬間，血滴墜在壁畫菩薩低垂的眼簾，將千年慈悲染成猩紅。
    "別碰！那是隋代礦物顏料..."
    顧西洲的警告被淹沒在指甲劈裂的脆響裏。蘇霓裳瘋狂抓撓著《藥師經變圖》斑駁牆麵，鮮血在彩塑天女衣袂上拖出迤邐血痕。當整幅壁畫轟然剝落的刹那，手電光束裏浮出密密麻麻的修複日誌，字跡如刀刻進她的骨髓。
    【2012.9.7 南壁第三層夾縫檢出蘇氏質檢章，殘留火油氣味】
    【2014.11.23 朱砂樣本與火災現場窗簾灰燼光譜吻合】
    她的指尖停在最後那行朱砂批注，淚珠將"飛天瓔珞"四字暈成血泊。顧西洲的氣息突然裹著龍涎香籠罩上來："每次修補這些金線，都會想起你鎖骨燙傷滲血的模樣。"
    窟頂傳來悶雷般的震動，男人猛地將她撲向供桌。坍塌的西牆砸碎青石地磚，飛濺的壁畫殘片中竟飄落泛黃紙頁——【第三軍醫院燒傷診斷書：患者蘇霓裳】的字樣刺破塵埃，日期欄的朱紅印章像極了那年火場翻卷的烈焰。
    "你監視我..."鎏金香爐砸向滿地殘卷的瞬間，顧西洲徒手接住滾燙爐身。皮肉焦糊的氣息混著龍涎香鑽進鼻腔，蘇霓裳忽然踉蹌著扶住經幡——十年前他抱著她衝出火場時，灼傷的掌心也曾散發出這般帶著血腥的沉香。
    羊皮地圖從殘垣中滑出的刹那，暴雨正斜打進洞窟。顧西洲抖落銀灰碎屑的手指頓了頓——那是霓裳親手設計的商標草稿殘片，此刻卻與蘇氏工廠平麵圖糾纏在一起。朱砂標注的逃生通道旁蜷縮著熟悉字跡，筆鋒轉折與火災當日匿名信如出一轍。
    "這些路線是你父親用命改的。"他劃亮的火柴照亮圖紙角落，蘇父簽名在雨水中洇開，像團凝固的血痂，"我燒了三次才看懂他的暗示。"
    蘇霓裳耳畔炸開玻璃炸裂的幻聽。那年手術台的無影燈與此刻閃電重疊，她看見顧西洲撕開襯衫，心口紋著的鳳凰正吻住自己鎖骨燙傷。滾燙的掌心突然按上她後頸，龍涎香混著血腥氣侵入口腔："火是我放的，但先吻的是你這裏..."他舌尖劃過她頸側舊疤，"才潑的汽油。"
    山體滑坡的轟鳴震落菩薩金身，顧西洲從蓮花座底拽出鈦金箱。虹膜解鎖的白霧裏升起件金器，梵文《往生咒》在冷光中流轉——那竟是蘇霓裳鎖骨傷疤的純金倒模，內側還凝著暗褐血漬。
    "你昏迷時流的血浸透我七層襯衫。"他將倒模尖角刺進心口，金器邊緣割裂皮膚的聲音像極了拆信刀劃過絲緞，"後來紋身時疼暈三次，每次麻藥過效都聽見你在火裏哭。"
    蘇霓裳踉蹌著撞上《地獄變相圖》，惡鬼獠牙抵住的後頸突然觸到凹凸刻痕。閃電劈開窟頂的刹那，她看清壁畫角落的暗紅小字：【贖罪人顧西洲刺血繪於甲午年驚蟄，蘇霓裳手術中】。朱砂混著金粉在經變畫上蜿蜒，恰似那年icu窗外他砸碎的玻璃窗上，淌下的血與淚。
    "此物存於十二窟..."
    顧西洲舉起密封袋的聲音沙啞得可怕，燒焦的藍寶石袖扣在塑膠袋裏泛著幽光——正是父親葬禮那日莫名遺失的舊物。泥水順著他滾動的喉結流進領口，暈開內襯刺繡的"莫失莫忘"，也衝散了防爆門閉合前最後那句："若你此生不願見，讓它隨我埋進..."
    山崩地裂的轟鳴吞沒了尾音。蘇霓裳隔著防爆玻璃最後一眼，望見顧西洲跪在崩塌的菩薩金身前，將鎖骨倒模深深按進淌血的胸膛。飛濺的壁畫碎片中，那抹灰西裝殘影漸漸被吞沒在塵土裏，如同十年前他衝出火場時，燒焦的衣擺掃過她模糊的視線。
    三月後春雪化盡時，顯影液裏的膠片浮出真相。十六歲的顧西洲在火光中攥緊蘇父的手，身後舉著汽油桶的男人露出側臉——陸氏集團掌舵人陸沉舟的笑容，正與父親靈堂上遞來白菊的叔父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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