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灰簌簌落在鎏金蓮台邊緣時，顧西洲劃亮了第三根火柴。火苗舔上祖傳袈裟的瞬間，孔雀金線繡的蓮花突然活過來般舒展花瓣，將滿室佛影染成血紅色。霓裳踹開祖祠雕花木門時，正撞見他仰頭飲盡威士忌，琥珀色酒液順著下頜滑落，澆在燃燒的衣擺上炸開一片幽藍火焰。
    "你連最後這點體麵都不要了？"她踩著滿地《金剛經》殘頁衝上前，珍珠白的真絲旗袍被熱浪掀起漣漪。供桌上鎏金藥師佛的琉璃眼珠突然爆裂，飛濺的碎片割開她耳垂，一滴血墜入燃燒的袈裟，瞬間蒸騰成腥甜霧氣。
    顧西洲拽過她手腕按在滾燙的青銅香爐上，袈裟內襯的金線在高溫中熔解，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設計稿。霓裳看見自己十九歲時畫的機械飛天從灰燼裏重生——菩薩的瓔珞化作齒輪，飄帶熔成鋼絲，火焰正將那些被剽竊的線條重新烙進曆史。
    "顧家祖祠要燒七代高僧的袈裟引魂..."他撕開裂帛，燃燒的袖口內襯飄出焦黑的鉛筆稿，"我偷換了往生咒，改成你被燒毀的畢業設計。"火焰攀上他腕間佛珠，三十三顆沉香木珠在熱浪中接連爆開，每一顆裏都飄出張泛黃的素描紙。
    霓裳的指甲陷進他新愈的燒傷裏。十七年前的濃煙似乎又漫進鼻腔，她看見父親衝進火場的背影與眼前人重疊。供桌轟然倒塌，燃燒的經幡裹住她小腿，顧西洲突然扯開襯衫撲滅火焰，裸露的胸膛上還嵌著她三日前刺入的銀針。
    "你以為這樣就能還清？"她抓起蓮花座上的青銅燭台砸向佛龕，驚起簷角十八隻銅鈴齊鳴。顧西洲踉蹌著撞上彩繪立柱，左胸滲出的血在《藥師經變圖》上洇出朵紅蓮。燃燒的袈裟突然騰起幽藍火焰，灰燼中浮出全息投影——1997年6月17日，蘇繡坊暗房監控畫麵正在重演。
    霓裳看見少年顧西洲的影子跌進暗房，顯影液打翻時他伸手去抓飄落的設計稿。火舌竄起的瞬間，他脫下校服外套撲打火苗，卻將火星扇向角落的硝酸膠片。
    "當年要燒的根本不是繡坊..."他咳著血沫笑，手指插進腐爛的供果，"是你壓在枕頭底下的帕森斯學院申請書。"火焰投影突然扭曲，顯現出霓父衝進火場搶奪鐵盒的身影，鐵盒裏裝著全美設計新星獎的參賽證。
    佛龕後的暗門轟然洞開，穿堂風卷著燃燒的袈裟撲向藏經閣。顧西洲將霓裳推進嘉靖年間的青花龍缸，冰涼的水瞬間浸透旗袍。他轉身迎向火牆，扯裂的襯衫下露出整片脊背——熒藍色紋身在高溫中漸次顯現，竟是霓裳當年被斥為"妖物"的《賽博藥師佛》設計圖。
    "你複健時摔斷三根肋骨也要爬起來撕我的照片..."火舌舔舐著他背上的機械齒輪紋路，"產房裏大出血還攥著手術刀要捅我..."紋身中的佛陀突然流淚，熒光藥劑混著汗液在火光中蜿蜒成河，"沒有恨，你怎麽活？"
    霓裳浸在刺骨的水中，看著火焰將他背上紋路燒得卷曲。那些齒輪變成產房胎心監護儀的波紋，佛陀的淚化作她流產那夜窗外的暴雨。消防無人機撞碎五彩琉璃窗時，她看見顧西洲徒手扒開滾燙的灰燼堆，掌心皮肉黏在燒紅的銀鎖片上發出"滋滋"響聲。
    "你父親攥著這個倒在繡坊後門..."他將變形鎖片按進她掌心，熔化的"小鳳凰"字樣燙進皮膚，"火場裏我掰開他手指時...這塊銀片割穿了我手套。"他攤開左手，一道陳年疤痕橫貫掌心，與她手中鎖片的裂痕完美契合。
    霓裳突然想起複健時的幻痛。每當她試圖握筆，總感覺有滾燙的金屬烙進掌心。原來十七年來夜夜入夢的灼燒感，是命運在提醒她真相早已刻進血肉。
    智能滅火係統降下幹冰雪暴，顧西洲跪在香灰堆裏仰頭承接。冰雪落在他燒傷的脊背凝成血珠，喉結上未愈的針孔結著紫黑色痂："蘇家的火葬場...該添新客了。"
    霓裳攥著鎖片轉身，燒焦的裙擺掃過門檻上《心經》殘碑。身後傳來皮肉撕裂的黏膩聲響，她不用回頭也知道——那個瘋子正親手撕下碳化的皮膚，那片紋著她畢生驕傲的肌膚，此刻正像枯葉般飄落在他們共同憎恨了十七年的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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