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鐵慢悠悠剝著鹽水花生，粗糲指腹搓開暗紅衣膜："上個月漕運衙門那場火，燒的可不隻是賬冊。"他抬眼時眸中精光乍現，"六殿下遞的那份折子，說在灰堆裏找到半枚鎏金銅印，工部去年特製的火紋印，統共就鑄了十二枚。"
    胡凱旋手中酒盞突然傾斜，琥珀色的液體在幾案上洇開一片，林秋棠抽出手帕擦拭水漬，帕角繡著的紅芍藥浸了酒，竟顯出幾分血色，"四殿下督造南郊皇陵時，工部可是往他府上送了整箱印鑒。"她聲音輕得像在說家常，"昨兒沈滄瀾在禦書房呆了半個時辰，出來時捧著陛下賞的紫貂大衣，紅雁兒接話道。
    廊下銅鈴突然亂響，周鐵捏碎的花生殼簌簌落在青磚縫裏。幾個人的影子被燭火拉長投在窗紙上，"六殿下明日啟程，護送的是金吾衛副將莊平。"他忽然壓低嗓子，"莊平老家在潮州，他那個在鹽場當巡檢的表弟......上月剛納了第四房妾室。"
    紅雁兒忽然輕笑出聲，從荷包裏拈出顆蜜漬梅子："嶺南馮家的商船，這個月往京城送了二十壇荔枝蜜。"她將梅核吐在銀碟裏，叮的一聲脆響，"聽說四殿下府上的甜湯，近來都換了嶺南廚子。"
    周鐵突然撐著幾案探身，腰間玉佩撞得叮當亂響："你們可聽說沈滄瀾前日去了趟詔獄？關在丙字號的那幾個私鹽販子..."他故意頓了頓，"今早獄卒發現時，屍體都硬了，仵作卻說查不出外傷。"
    "所以陛下才要六殿下離京。"紅雁兒將花生仁擺成嶺南地形，"明麵上是查鹽稅，實則是把魚餌放進渾水。"他指尖點在珠江口位置，"馮家鹽場占著三成漕運碼頭，但往戶部報的鹽引數目......"粗糙指腹抹過花生碎屑，將那個數字抹得麵目全非。
    林秋棠忽然起身推開雕花木窗，夜風卷著桂花香撲進來。遠處宮牆方向傳來隱約梆子聲，驚起簷下一對宿鴉。"沈滄瀾救駕那次，四殿下落水的荷塘..."她轉身時裙裾掃過滿地月影，"我昨日路過瞧見，塘底淤泥裏埋著半截鎏金腰牌。"
    三人突然同時噤聲，胡凱旋摸著下巴上新冒的胡茬，忽然嗤笑："六殿下這趟差事若是辦砸了，回來怕是連親王爵位都保不住。可若是辦成了......"他伸手在頸間比劃，"四殿下養的那群西域獒犬，最近可是餓得直叫喚。"
    周鐵抓起最後幾粒花生扔進嘴裏，咀嚼聲混著含糊話語："馮家老太爺七十大壽的賀禮單上，有尊三尺高的血玉珊瑚。"他渾濁眼珠映著跳動的燭火，"你們猜禮單末尾蓋的是哪家錢莊的印鑒？"
    紅雁兒突然將茶盞重重一放，青瓷底磕在紫檀木上的聲響驚得胡凱旋一抖。"明日卯時三刻，六殿下儀仗要過朱雀門。"她指尖蘸著冷茶在案上寫了個"馮"字，"守門的羽林衛統領...他夫人上月收了馮家綢緞莊三匹流光錦。"
    更深露重時，宅院角門悄無聲息滑開，馮鏡嚴裹著灰鼠皮大衣鑽進馬車，車簾放下的瞬間，一枚蠟丸從窗縫滾入他掌心。碾開的紙條上隻有蠅頭小楷："丙辰庫第三架，藍封賬冊。"
    與此同時，四皇子府邸密室中，山爐騰起的煙霧遮住了牆上的《嶺南漕運圖》，六皇子用匕首挑開火漆密信，突然冷笑："好個六弟，還沒到廣州府就敢動馮家的人。"他將信紙湊近燭火，看火苗吞噬"柳氏"二字，"告訴王懷宇，那批暹羅來的沉香該換個買家了。"
    燭芯突然爆出個燈花，映得他眼底猩紅一片，屏風後轉出個黑衣人，啞聲道："沈滄瀾今夜宿在宮中值房。"
    "看來父皇是要把獵犬又拴在眼前，靜觀其變了。"四皇子指尖劃過輿圖上蜿蜒的珠江，"讓潮州港的船準備好，等六弟查到鹽引數目，就送他場火龍出水的盛景。"
    潮濕的嶺南夜風裹著鹹腥味撲麵而來，六皇子抬手掀開馬車簾子，望見鹽運司衙門前兩盞紅燈籠在風中搖晃，像浸了血的眼珠子。
    "殿下當心門檻。"鹽運使王懷宇躬著腰，官袍前襟的孔雀補子被燈籠照得泛青，他身後跟著十來個鹽商，錦緞衣裳在暗夜裏閃著幽光，活像一群披著人皮的蜥蜴。
    六皇子的皂靴剛踏進前廳，後院突然傳來尖利哨聲，濃煙從賬房方向騰起，火舌卷著賬冊殘頁竄上房梁。他抄起茶盞潑向迎麵撲來的火苗，碎瓷片在青磚上迸裂，"王大人這迎客禮倒是別致。"
    "下官萬死！"王懷安跪地時腰牌撞得叮當響，"今夜當值的書吏定是醉酒失職......"
    話沒說完，衙門外傳來婦人淒厲的哭喊。六皇子循聲望去，見個素衣女子被衙役架著胳膊往外拖，發間白花落在泥水裏。"民婦要告鹽運司私吞撫恤銀！"那女子突然掙脫束縛，衝著馬車撲來，"先夫替陳記鹽行運貨，分明是被滅口......"
    王懷宇臉色驟變，正要嗬斥，卻見六皇子解下披風裹住瑟瑟發抖的婦人。"帶這位夫人去驛館。"他轉頭時眸中映著未熄的火光，"王大人，明日辰時召集所有鹽商，本王要親自查驗鹽引。"
    更深露重時，六皇子在驛館偏房見到了白日那婦人，燭火跳動在她袖口暗紋上，竟是江寧織造局的貢品雲錦。"民婦柳氏，亡夫是陳記鹽行三掌櫃。"她自懷中取出半本焦黃賬冊，"真正的總賬在起火前就被人調換了。"
    賬頁翻到某處，六皇子瞳孔驟縮，鹽稅虧空竟與四皇子私印有關。窗外忽然掠過黑影，他反手將茶盞擲向窗欞，瓷片碎裂聲中，柳氏突然軟倒，後頸赫然插著枚淬毒銀針。
    "來人！"六皇子踹開房門，廊下侍衛橫七豎八躺倒在地。他握緊袖中短刃退向牆角，聽見瓦片輕響自屋頂傳來。
    與此同時，京城四皇子府邸密室內，鎏金狻猊香爐吐著青煙，四皇子摩挲著翡翠扳指，看工部侍郎將密信湊近燭火。"六弟倒是勤勉，嶺南八百裏加急的奏章裏，居然夾著陳年舊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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