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海麵染成金色，浪花輕輕拍打著岸邊的礁石。
    這是林大偉第一次這樣擁抱她，沒有預兆，沒有表白，就這樣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被趙倩吸引的。也許是在她第一次用花盆砸向偷情丈夫的車時——那種憤怒又絕望的爆發，像一團不肯熄滅的火；也許是在每一次她咬著牙，硬生生扛下生活的重壓時，脊背挺得筆直，眼神卻倔強得讓人心疼；又或許，是在那些她以為無人注意的瞬間，她獨自站在窗邊，搖晃著遠方，眼底的脆弱一閃而過，又迅速被堅毅掩蓋。
    海浪在腳下翻湧，潮聲如低語。趙倩終於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
    "我該難過嗎？"她突然問道，聲音輕得幾乎被海浪聲淹沒。
    林大偉沒有立即回答，隻是將她拉得更近一些。趙倩能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穩定而可靠，與她此刻混亂的思緒形成鮮明對比。
    "你知道嗎，我現在甚至記不清上一次和他好好說話是什麽時候了。"趙倩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這些年我們之間的對話要麽是爭吵，要麽是他向我推銷那些騙人的項目。我多希望能回到從前，就隻是……和他聊聊天，說說我的生活，說說我的工作。"
    林大偉靜靜地聽著。
    "而不是，我斥責他是異想天開、執迷不悟，然後再摔門而出，說再也不想見到他……"趙倩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我已經十幾年沒有耐心地和她說話了。"
    夕陽的餘暉映在趙倩的臉上，為她蒼白的臉色添了一絲血色。林大偉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她，但趙倩並沒有接。
    "我不哭，我不會為他哭。"她固執地說，"他毀了我們家，毀了媽媽的生活，也毀了他自己。一個曾經多麽正直、善良的人啊，最後淪落到靠騙親戚朋友的錢過日子。"
    "但他畢竟是你父親。"林大偉輕聲說。
    趙倩猛地轉向他："我恨他！”
    趙倩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他是我的父親……”
    "倩倩，我理解你。在我辦案過程中，遇到很多傳銷分子喪心病狂到無法理喻，甚至可以把孩子的救命錢拿去投資。所以，你經曆的一切，是可以被理解的。"林大偉的聲音依然平靜。
    "可是……"她的嗓音微微發顫，"我更恨我自己。"
    恨自己無法徹底恨他，恨自己竟還會為他的死感到一絲鈍痛，恨自己終究是那個人的女兒，血脈裏的羈絆，連死亡都斬不斷……
    “我竟然有一種解脫了的念頭，或許我潛意識裏曾經有過這樣的念頭，仿佛自己默許悲劇發生的幫凶。”
    "其實……我小時候和爸爸很親。"趙倩的聲音柔和下來，"他把我放在自行車前邊的大梁上，一邊給我講故事，一邊騎著送我去上學……"
    她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都是該死的傳銷，一個個所謂的"投資項目"承諾能讓他快速翻身，結果越陷越深。我勸過他，求過他，甚至威脅要和他斷絕關係...都沒用。"
    林大偉鄭重地告訴她："這不是你的錯。"
    "但我錯了，錯在沒有付諸行動。"趙倩的聲音突然充滿了自責，"我本可以從一開始就不去替他還債，我本可以從一開始就更加得決絕一些……沒有人為他兜底，或許他就沒有精力陷得更深……"
    林大偉強迫她停下來："聽著，趙倩，你父親是個成年人，他做了自己的選擇。你已經盡力了，不要用他的錯誤懲罰自己。"
    趙倩望著林大偉堅定的眼神，突然感到一陣脆弱。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終於讓淚水流了下來。
    "我好恨他...但為什麽現在他走了，我卻這麽難過？"
    林大偉清楚，此刻的趙倩在“父親死亡”這件事情上，正在被恨意反噬。
    “倩倩，聽我說，你恨的不是你的父親，而是被傳銷異化的他。你更沒有理由恨自己，一個剛剛十八歲的大學生，要怎麽去‘救’一個被嚴重洗腦的人呢？”
    "但我——"
    "沒有但是。"林大偉打斷她，語氣堅定卻不失溫和，"你父親選擇了那條路，不是因為你的勸阻不夠，而是因為他自己相信那是正確的。你想想，沒有一顆貪婪的心時，難道看不出那些傳銷的漏洞嗎？他看到了，但他選擇相信，因為那給了他希望。"
    趙倩沉默了，海浪的聲音填補了兩人之間的空白。
    "你恨自己，是因為你覺得應該對他的選擇負責。"林大偉繼續道，"但這就像責怪一片樹葉沒能阻止大樹倒下一樣荒謬。你們是父女，但你們也是獨立的個體。他的選擇，他的錯誤，他的痛苦——這些都不是你的責任。"
    "可我是他唯一的女兒..."
    "正因為如此，你更應該原諒自己。"林大偉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你父親如果知道你這樣責怪自己，他會怎麽想？她會希望你背負著這樣的愧疚生活嗎？"
    趙倩的眼淚再次湧出："我不知道...我已經太久不了解他了。"
    "那就記住你了解的那個他。"林大偉將她拉近，"記住那個騎著自行車送你去上學的父親，而不是後來那個被傳銷蒙蔽的人。而對自己..."他停頓了一下，"你更應該溫柔一些。這些年，你一邊上學一邊打工幫家裏還債，畢業後拚命工作，努力生活，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趙倩靠在他肩上，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海洋氣息："可這些都不夠...不夠挽回什麽。"
    "有些東西不需要挽回。"林大偉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你父親走了，帶著他的錯誤和遺憾。但你還活著，你有權利放下這些包袱，有權利……快樂起來。"
    突然，林大偉將趙倩的手握起，溫暖而有力，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你並不孤單。
    "趙倩。"他的聲音變得鄭重、低沉而認真，"我本來想找一個更好的時機告訴你，但現在……"他頓了頓，"我覺得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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