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漁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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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大魚!”隨著一聲響亮的唱和,沉甸甸的漁網被兩個“鏢師”合力拉了上來,白色的魚鱗反射著日光,如同碎銀一般閃亮。

    夫人,今晚有大魚吃了。”憨直的漢子將褲管卷地老高,興奮地舉起網中的大魚給我看。

    這麽大!”我驚歎道。一寸來長的青魚在呂老四的手中歪扭掙紮,險些脫出手去,生龍活虎。

    多虧了先生做的角哩!”呂老四在落草前曾當過幾年漁夫,日日在水裏尋食,無論海釣下網都堪稱內行,“俺哥哥如今還在老家當漁民,他要是瞧見這個角,一定樂瘋了。”

    旅途無聊,孔明閑著沒事,研究出了一種酷似牛角的捕魚工具,取名叫做“漁角”。不同於三國時漁民常用的漁網,漁角的前部是一個敞開式的喇叭口,之後連接著紡錘形的網器,內部掛滿了暗鉤,魚兒一旦進入角中,就絕無可能再有機會逃出。呂老四試用了兩次,每一回收角都能逮到大魚,不由對這種有進無出的容器大加追捧。

    先生真乃在世鬼穀也!”他將落網之魚悉數倒入木桶中,眉開眼笑地誇讚。

    同後世誇聰明人為“諸葛在世”一樣,三國民間對鬼穀子的才智極其推崇,“在世鬼穀”屬於極高的評價。一旁,手持書卷的孔明神情專注,但微微勾起的嘴角還是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我後知後覺地想起,孔明的偶像樂毅,傳言中正是鬼穀子的徒弟。所以,別看他似乎對我和呂老四的談話一無所知,其實心裏指不定怎麽暗爽呢!

    ——切~真悶~騷!

    今晚就做魚炙來吃吧!”不敢將心中所想說出口,我隻好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回到美食上。三國的烹飪手段主要以蒸煮為主,但像呂老四抓到的這樣大小的青魚,如果加上芥菜、酸湯、辣油等翻炒,味道肯定美妙地能讓人恨不得將盤子舔幹淨吧?光是想想,我的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

    可是,孔明從來都是煞風景小能手。還沒等最愛吃魚炙的呂老四讚同我的建議,孔明就已經將這個絕佳的主意扼殺在了搖籃中,理由十分冠冕堂皇:“夫人船暈症狀稍解,且肚中懷著胎兒,飲食不宜太腥,還是取些蔬果做成素羹,有利病體。”

    你能不能別這麽討人厭!我忍不住瞪他:“我已經全好了,現在壯地能吃下一頭牛,青魚完全沒問題。”

    哦?”孔明似笑非笑,“我記得昨晚還有人說,自己病體嬌弱,別說打蚊子,就連起身都困難。”

    ……我噎住。盛夏正是蚊蟲肆虐的季節,也不知這條小小的客船中了什麽邪,艙中的蚊子竟然比岸上還多,而且偏追著我一人吸血,將我折騰地苦不堪言。昨天夜裏我就是因為實在受不了全身各處的搔癢折磨,才將孔明搖醒的——眾人皆睡惟我獨醒的體驗太悲慘了,反正孔明曾發下“予取予求”的宏願,關鍵時候就該挺身而出,急我所急。

    當然,我才不會告訴孔明,其實我根本不敢下手打蚊子,否則一定會被他嘲笑死。持凶殺人與買凶殺人本質上並無區別,但有時候我就是這麽自欺欺人的生物,隻要沒有親自舉起屠刀,便可以心安理得地躲在良心背後,假裝對自己造成的殺戮一無所知。

    自知理虧,我唯一能做的隻有耍賴:“我不管,反正我感覺自己已經痊愈了,我要吃大青魚!”

    那便吃吧。”孔明莞爾,眼睛彎出好看的弧度,“看來藥浴確有奇效,隻施用了幾回,你就完全不受暈船困擾了。”

    我的臉瞬間不爭氣地紅了。

    明明再正常不過的對話,他卻總能狀似無意地在話音裏透出幾分存在感極強的曖昧來,這幾天被困在船上無事可做,他的聰明勁兒就全用在了這些歪門邪道上!偏偏他臉上還滿麵正氣,我要是稍提幾句,倒會被他質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船老大完全沒看出孔明滿肚子的壞水,雖然被我防患於未然的警告弄地有些尷尬,但到底還是舍不得撞上門的好夫婿,特地跑來相詢,為了防止誤會,這回將話說地十分清楚明白:“我家小女年方二八,還未說親。不知先生家中可還有未曾婚配的弟弟,不求富貴,隻願如先生一般知冷知熱,疼愛娘子。”

    實在遺憾,家弟已經娶婦。”孔明意味深長地看看我,笑地像隻偷到了腥的狐狸,“不過,呂老四也是大好男兒,年輕力壯,誠懇踏實,堪為良配,不知船家可願考慮?”

    那個鏢師?”船老大回想起呂老四粗壯的身板,以及這兩日微顯粗俗的舉止,麵露猶豫,“他雖然老實,但小女曾說,想要嫁個書生……”

    孔明目露了然。

    古人信奉“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船家雖然看中了孔明的性情,但說到底,倘若沒有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儒雅氣質加持,他也不可能僅憑體貼就贏得船老大的青睞。畢竟對時下追求“紅袖夜添香”的姑娘們來說,出身草莽的呂老四哪怕再疼老婆,也隻是個上不了台麵的莽夫。

    隻要姑娘肯嫁給俺,俺真的會對她很好很好的!”得知此事的呂老四遺憾不已,仿佛為了增加自己的砝碼一般,不迭地羅列自身優點,“俺力氣大,又肯吃苦,隻要有俺一口飯吃,絕對不會餓著俺家娘子,可是,為啥就沒一個姑娘願意跟俺呢?”

    他今年已經三十有二,在早婚早育的三國,動作快的同齡人孫子都能喊爹了,可他卻連女人的小手都沒拉過,實在悲慘。

    不瞞您說,俺當初上山當土匪,主要就是為了討媳婦來的。”摸摸下巴上的胡渣,呂老四咧開嘴幹笑兩聲,十分不好意思,“俺們打魚的生活苦,一年到頭都睡在船上,說親很不容易。俺有個兄弟跟俺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比俺早一年進寨,當時俺還笑他不好好捕魚淨整些歪門邪道呢,誰知第二年他就抱回來個大胖小子,把俺給羨慕的。俺猜想他肯定有什麽訣竅,於是追在他屁股後頭問了好幾天,費了老大勁才打聽出來,原來當上土匪以後隻要聽話肯幹,老大就會做主給發媳婦的。”

    這是很多山寨的做法。因為土匪行業風險高名聲差,幾乎沒有女人會自願去當土匪娘子,所以各大山寨的當家人都很有自覺地自力更生,積極鼓動手下的小土匪們下山去搶。因此,但凡土匪橫行之地,女性失蹤人口總是格外巨大。

    其實早兩年俺也分到過一個小媳婦,剛成親沒半年,連娃都沒生過。俺對她可好了,那時候是冬天,俺自己都舍不得穿皮襖子,就盡著給她穿,可她性子太硬,不肯吃飯,也不肯穿襖子,寧可凍死餓死也不要跟俺好,俺一個沒看住就撞了牆,差點當場就碰死了。”說起往事,呂老四也有些唏噓,“她說她姓黃,是來南陽尋親的,半道上遇上咱們寨的人,眼睜睜看著她男人被砍了頭,她一暈,醒來就已經到了俺房裏。所以,她老半夜裏夢到她男人來尋她,說她如果敢跟了她的殺夫仇人,他就會把她拖進十八層地獄。”

    呂老四看似粗枝大葉,其實是個心軟的人,見那位小婦人哭地實在淒慘,也沒敢把她怎麽樣,偷偷給放出了寨子。

    為這,俺還被大當家削了一頓,後頭寨子裏再發媳婦,就沒俺的份了。”呂老四無奈道,“也不曉得那黃氏後來怎樣了,俺放她走的時候隻給塞了幾個鐵錢,撐不了多久的……”

    呂老四是個死心眼的人,在盛陽寨的幾年他雖然省吃儉用地攢下一筆小錢,但在他根深蒂固的觀念裏,他的錢都是要留著交給未來的媳婦的。黃氏既然不肯嫁他,那他就不能給她花用,不然以後媳婦知道了要生氣的:沒有為了不相幹的女人委屈自己媳婦的道理。

    孔明大概閑地實在無聊,又是頭一回見到這麽有妻管嚴潛質的實誠漢子,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竟然壞心眼地問他:“那你存下多少老婆本了?說出來聽聽。如果真的夠多呢,就讓公主幫你留意留意有沒合適的姑娘。”

    真噠?”仿佛duang~的一下,呂老四整個人都亮了,像一隻二哈似地恨不得當即撲上來親我一口,我幾乎能看到他屁股上使勁晃動的尾巴,“俺現下手裏已經有四萬五銖錢,加上一枚祖傳的老金戒指,老家還有半間草房……”

    很不錯了啊。”坐在一旁看戲的孔明勾著嘴角忍笑,我瞪他一眼,轉頭卻對上呂老四殷切的視線,不得不表態道,“我會留心的,但是不能保證……”

    您是公主,有您這句話俺就放心了!”實誠的呂老四自動忽略了我的“但是”,連說話都開始哆嗦了,幾乎激動地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