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龍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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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沉沉壓在中山王府上空。
    府中靜寂無聲,唯有遠處風過鬆林的“嘩啦”低語,偶有一兩聲鳥啼,在黯淡天光下徒添幾分陰翳。
    秋風穿堂而過,卷起廊下朱紅宮燈的帷幔,燈火如豆,在石壁上搖曳出一道道詭譎的光影,仿佛映照著一座藏鋒不露的深宮棋局。
    後院偏亭,竹影斑駁,月色透過窗欞灑在地上,如一張鋪開的棋盤,黑白棋子恰巧散落其間。
    中山王蕭業倚案而坐,身穿月白常服,麵色沉靜如水。他手中執著一枚棋子,卻遲遲未落下。
    馮忠站在一旁,身披輕袍,手持茶盞,麵帶恭謹之色。他目光落在中山王指尖那顆未落之子的黑棋上,半晌才輕聲開口:
    “王爺,屬下剛得到消息,晉王那邊……終於動了。”
    中山王聞言,嘴角浮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低聲道:“來信了?細細想想,也早該來了。”
    “這已經晚的,有些出乎我的預料了。”
    馮忠微微一怔:“王爺……您是早就預料到,他會聯係您?”
    蕭業隨手拿起棋盤邊緣一枚黑子,指間輕輕摩挲,似乎感受著那冰冷的玉質傳來的微妙質感。
    “他是晉王,他能忍十天不動手,就已經很給自己臉麵了。”
    蕭業嗤笑一聲,“如今被我們攪了局,又被清挽反殺一記。你說,他若不出手,顏麵何存?”
    “可他若繼續蠻幹,隻怕衛清挽那邊會步步緊逼。”馮忠低聲道,“到時候,晉王若不拉攏我們,就真的成了甕中之鱉。”
    “正因如此,他必須與我接觸。”蕭業語氣不急不緩,聲音低沉如夜雨。
    “衛清挽讓他吃了虧,我又站在一旁‘袖手旁觀’,他若是想翻盤,下一步該怎麽走,不是明擺著的嗎?”
    馮忠神情微妙:“可王爺,那晉王如今最怕的……莫不是咱們?”
    “他不怕我。”蕭業輕輕一笑,“他怕的是看不穿我。”
    “若我貪婪權位,他防;若我真心清流,他避;可我偏偏不動、不說、不急……他反而坐不住了。”
    “他若對我徹底放心,我才該小心。”
    馮忠一怔,隨即抱拳低頭:“王爺高見。”
    蕭業沒有回應,而是緩緩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啪——
    清脆一聲。
    黑子落定,卻是一個險中求勝的“棄角取腹”之法,令整盤棋局格局頓變,瞬息翻盤。
    馮忠凝視棋盤,愣了片刻。
    “王爺……這是?”
    “若你是晉王,步步為營,一路推進,突然發現眼前那條道……已被人布滿地雷、設下埋伏,還剩下什麽選擇?”
    “是……”馮忠眼睛微亮,“避其鋒芒,轉而出其不意?”
    “沒錯。”蕭業淡淡道,“可那出其不意的,便是‘我’。”
    “他以為,我既然沒插手南原鎮,便是可利用、可勸說之人。而他不知,這場局從一開始……我就在局中。”
    蕭業拈著棋子的手微微停頓,目光落在遠方天際被染紅的雲霞上,喃喃自語:
    “也該來了。”
    幾乎就在這話音落地的同時,一名內侍急匆匆跨入亭外,單膝跪地,高聲道:
    “王爺,晉王府快馬來信,一封密函,親啟。”
    馮忠與蕭業對視一眼,果不其然。
    蕭業接過信箋,隻見封口上用的是晉王的玉印,印麵仍餘溫未散,顯然是剛寫不久便馬不停蹄送來。
    他隨手拆開信封,眼神平靜地掃過信中的字句,嘴角緩緩揚起。
    “請我,去晉州一敘。”
    “王爺?”馮忠聲音中多了一絲警惕,“他是想……結盟?”
    “未必。”蕭業將信收起,語氣低淡如秋雨,“或者說,他是想試試,我究竟想不想爭這一局。”
    “他怕清挽,又不甘受製。唯一可能翻盤的籌碼,便隻有‘聯合’。”
    “隻不過——”
    他笑了笑,那笑容中分明帶著幾分譏諷。
    “他忘了,我從不是籌碼。”
    馮忠躬身:“那王爺您的意思是?”
    蕭業眸光沉靜,緩緩站起身來,披風微揚,宛如夜色中的狼王蘇醒。
    “他想見我,那就見見吧。”
    “也該試試,他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了。”
    “正好,我們也缺少一杆槍,不是麽?”
    夜雨初歇,清晨薄霧未散,中山王府被一層淡青色的霧靄籠罩著。
    石獸臥伏,黛瓦含霜,院內鬆柏挺立,露珠垂掛,時不時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在這陰鬱天光下更顯清寂而肅殺。
    偏廳之中,爐火微旺,紅銅香爐內焚著沉香,嫋嫋煙氣縈繞於梁柱之間。
    案幾之上,擺著幾封折信,一封未拆,其上朱漆封印赫然,正是晉王蕭晉的親筆信。
    馮忠佇立廳下,眉宇之間,寫滿了訝異。
    “王爺,晉王真的……約您見麵?”
    中山王蕭業負手而立,眸子落在那封信上,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嗬……還真如我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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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緩緩坐下,撚起書刀,輕輕一撬,那封信便“啪”一聲裂開了口子,朱紅封蠟折落案間。
    信紙攤開,字跡挺拔,墨色猶新。
    “賢弟安然,甚慰。近日紛擾頗多,皆因外人播弄是非,兄長憂心不已。願與賢弟一敘,去除誤會,複我兄弟之誼。三日後,晉中龍門酒樓,盼不見不散。”
    信末,款署:“兄晉王蕭晉親筆。”
    中山王看完,眸中寒光微閃,緩緩將信放回案上,道:
    “馮忠,回信吧,就說……本王定當如約赴會。”
    馮忠神情一震,“王爺當真要去?那晉王如今落敗於前,急欲翻盤,怕不是在打什麽別的主意!”
    “當然是別的主意。”中山王淡淡道,“但他若不邀我赴宴,反倒不正常了。”
    馮忠點頭,立刻喚人取筆墨回信。
    三日轉瞬即至。
    龍門酒樓,地處晉州與中山交界,位於一條南北官道的驛站要隘之旁。
    酒樓建於崖畔,前臨溪水,後倚青山,亭台樓閣依山而建,頗有幾分水墨意趣。
    今夜雨停,殘雲猶布天際,霧氣浮動,龍門酒樓在朦朧中若隱若現,仿佛是天將降臨的權貴所居之地。
    樓外簷下,數盞紅燈搖曳,火光如豆,酒香撲鼻。門前長階早已清掃幹淨,兩旁懸掛金邊錦旗,其上書“大堯五王會晤”六字,赫然昭告天下。
    酒樓小廝整隊候在門邊,衣冠整潔,神情緊張而興奮。
    “來了來了!”忽地,一名小廝驚呼一聲,整個龍門酒樓頓時鴉雀無聲。
    遠處官道之上,一隊身披青甲的騎士緩緩而來,旌旗獵獵,為首一騎,紫金冠束發,青緞披風隨風翻舞,正是晉王——蕭晉!
    他身姿挺拔,麵無喜怒,神情冷峻如鐵。縱馬而至龍門酒樓門前,韁繩一收,戰馬嘶鳴,前蹄騰起,一眾小廝噤若寒蟬,跪倒在地。
    “恭迎晉王殿下——!”
    “無須多禮。”蕭晉微微頷首,翻身下馬。
    風吹過他衣袂,他緩步登上龍門酒樓的石階,每一步都仿佛帶著風雨壓城之勢。
    隨行的心腹信服低聲在他耳邊道:“殿下,中山王還未到。”
    “哼,他會來的。”蕭晉冷笑,“若不來,那就真成了我單方麵的敘舊了。”
    他站定於酒樓門前,抬頭望了眼高懸的匾額——
    “龍門”二字遒勁渾厚,如龍騰雲。
    這正是他特意挑選的地點。
    龍門者,鯉魚躍之,騰雲九霄。
    他要讓中山王知道,這場會晤,不是兄弟團聚,而是魚躍龍門之選!
    今日之後,要麽攜手共謀天下,要麽……魚死網破!
    晉王剛剛踏上第二層,目光便一掃而盡,仿佛已將屋內布置盡收眼底。
    他負手而立,眸光深沉。
    “諸位,隨本王候客。”
    就在此時——
    樓梯下,又是一陣穩重的馬蹄聲傳來,與先前晉王不同,這隊人馬並未發出半點聲響。
    行至酒樓前時,甚至連車輪與石道摩擦聲,都像是被巧妙隔絕。
    馬蹄聲一停,龍門酒樓外,一位身披玄色錦袍、腰懸鴉金雙刃的男子緩步而來。他一現身,風似停,月仿佛凝滯。
    ——中山王,蕭業。
    “王爺駕到!”門口夥計幾欲高喊,卻被身旁隨侍捂嘴拉走,怕聲音衝撞了貴人。
    中山王卻未多言,隻是仰頭望了一眼那“龍門”二字,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踏步上樓。
    樓上,晉王蕭晉早已等候多時。
    當兩人目光第一次對上時,空氣仿佛瞬間緊繃了一分。
    “哈哈哈!”晉王率先打破沉默,快步迎上,張開雙臂,作勢親切,“五弟,好久不見啊!”
    中山王腳步微頓,隨即嘴角一翹,露出一絲似笑非笑:“三哥,別來無恙。”
    兩人手掌交疊在一起,看似親厚,實則彼此手勁皆暗藏角力。
    一旁侍從皆屏氣凝神,不敢出聲。
    晉王笑意更甚,拉著中山王落座,自倒一杯:“五弟風塵仆仆,還是與從前一般,滴酒不沾?”
    “難得今日有兄長陪飲。”中山王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好!夠爽快。”晉王一掌拍案,語氣豪邁。
    酒樓內氣氛,一時之間竟真像是兄弟重逢、親情和睦,眾人紛紛鬆了口氣。
    可隻有中山王與晉王自己知道——今日之後,這“兄弟”之情,便再無來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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