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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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沉沉,醉夢軒。
    這座洛陵城中最負盛名的青樓酒肆,此時卻早已謝客。
    人聲鼎沸早已遠去,華燈初歇,唯餘一盞孤燈在樓頂閃爍。
    頂層閣樓,密室之內。
    燈光晦暗,窗欞封閉,爐火正緩緩燃著,驅走了初夏夜晚山間帶來的潮寒。
    密室中一片寂靜。
    那是種壓抑的沉靜,仿佛整個天地都被封印在厚重的牆壁與綿密的帷帳之中。
    而在這密室中央,一張黑檀木製的輪椅靜靜停在圓桌旁。
    輪椅之上,坐著一位白發少年。
    他須發皆白,眉目如刀,身形削瘦,卻坐得筆挺。
    正是——千流。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位與之身份截然相反的胖子。
    李百萬,醉夢軒的主人。
    此刻,他卻乖乖坐在千流麵前,額上隱隱冒汗,一副不敢喘氣的模樣。
    千流沒有說話。
    隻是緩緩抬起雙手,白衣長袖中探出骨節分明的手指,開始打出手語。
    李百萬瞪著眼,半懂不懂地盯著那雙手,時而點頭,時而皺眉,時而咧嘴。
    “……意思是說,晉王最近不太安穩?”
    千流不語,手指繼續緩緩動作,仿若行雲流水。
    “哦……因為付長功死了?那倒也是,堂堂天機榜第十,說沒就沒了,換我也得憋屈。”
    李百萬嘟囔著,擦了擦頭上的汗珠。
    “可……不是說晉王正憋著大動作嗎?怎麽,付長功一死,他就不敢動了?”
    千流打出兩記沉穩有力的手語,眸光依舊淡漠如井水。
    李百萬眼珠一轉,複述了一遍:“你的意思是……如果沒有付長功,那晉王遲早親自出手。”
    “但偏偏付長功死了,說明車隊那邊有未知強者。”
    “晉王……不敢賭了?”
    千流輕輕一點頭,目光如雪。
    李百萬嘖了一聲,滿臉苦相:
    “這下麻煩了啊。咱們不是……巴不得他繼續出手嘛?這樣好亂局。”
    “現在他不動手了,咱們是不是得白布一盤棋啊?”
    千流不語,手語緩緩再變。
    “嗯?你說……‘幫他動起來’?”
    李百萬皺眉,反應了好一會,才咂咂嘴,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
    “你該不會是說,咱們要……反過來,幫晉王建立‘信心’?”
    千流緩緩抬起頭,嘴角仿佛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他再次舉手,打了幾個極短的手勢,隨即按下手指,歸於沉靜。
    李百萬張了張嘴,看了半晌。
    終於一拍大腿,滿臉茫然地歎了口氣:
    “……行行行。”
    “你說怎麽做就怎麽做。”
    “反正我也搞不懂你們這些——謎語人。”
    說完,他站起身來,一邊嘀咕著“心眼比針還細,彎比城門還多”,一邊扯開一張陳設不顯的屏風,從中取出一隻朱紅色秘函盒。
    打開。
    取出一張黃箋,一支筆。
    他坐回桌前,提筆蘸墨,慢吞吞寫下一句:
    “千流:給晉王自信,讓他動起來。”
    他寫罷,對千流聳聳肩:“你就讓我寫這個?”
    千流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
    隻是靜靜望著他,目光清冷、安定,仿佛這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李百萬舔了舔唇,咧嘴一笑:“真是拿你沒辦法。”
    他吹了吹信箋墨跡,收起筆墨,將信塞入秘函。
    “行吧,我這就送人去。”
    “接下來嘛,就看晉王有沒有膽子照你的路子走嘍。”
    他打了個哈欠,一邊伸懶腰一邊走出密室。
    門緩緩關上,燈光也漸漸收攏。
    密室之中,重歸沉靜。
    千流仍坐在輪椅之上。
    他閉上眼,十指交疊。
    仿佛一個下棋之人,在棋局半途,等待棋子落下。
    靜謐之中,隻有火爐中燃燒的木炭,“啪”的輕響了一聲。
    像是一聲無聲的催命戰鼓。
    ……
    王府之中,風聲緊閉。
    自付長功隕落之後,晉王府的空氣便仿佛蒙上一層壓抑的陰翳,甚至連那些素來膽大包天的內侍,也不敢在廊下久留,皆如履薄冰。
    晉王蕭晉,已連夜召集信服三次。
    “查!繼續查!”他冷聲道,“我要那黑衣人的消息,身世,過往,甚至他走路的姿勢、他拔劍時的手勢……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
    “是。”信服躬身退下,眉頭卻已皺成一團。
    而此時,晉王卻負手立於書房之內,眼神冷沉如深井,久久未語。
    他不甘。
    付長功之死,不僅是戰力的折損,更是他的臉麵在朝堂與江湖的一次赤裸裸的滑鐵盧。
    這個局,原是布給他人的,結果反倒是將自己埋入了泥潭。
    那黑衣人——到底是誰?
    為何能夠在自己視線之外,突然出現,又突然退場?
    又為何在付長功那等殺意之下,還能遊刃有餘,連出數劍,將之逼死?
    若不解此人,心頭芒刺難拔。
    數日之後,終於,信服帶著一絲複雜的神情前來複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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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有眉目了。”
    蕭晉緩緩轉過身來,聲音冷淡:“說。”
    信服將一封信箋呈上,低聲道:
    “據南越密探傳來消息,有人曾在三日前,於楚州郊外小鎮,見過一位獨行黑衣人,手持孤劍,與所述相符。”
    “此人入鎮三刻便離,未留姓名,但有人見其劍法,驚為天人。”
    “有人比對氣息和招式……猜測他是天機山高手榜——第七,‘無回劍’,任直一。”
    “任直一?”
    聽到這個名字,蕭晉的目光明顯一滯,下一瞬,他眼底便掠過一絲極冷的鋒芒。
    “你說的是……那位任直一?”
    信服點頭,小心翼翼:“正是。”
    蕭晉轉身坐下,輕輕拂了拂衣擺,沉聲道:“嗬……真是大人物。”
    “若真是任直一,那倒也說得通,付長功死於他劍下,毫不奇怪。”
    “可惜……”他語鋒微轉,神色譏諷,“這麽容易得到的答案,往往最假。”
    “天機榜上的人,可不是街頭賣藝的。”
    “他若真要隱藏行跡,怎會讓你們輕易查到?”
    信服遲疑了一下:“那……王爺的意思是?”
    “真假,我自然有辦法驗證。”
    他緩緩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信服,語氣卻帶著難以言說的自信與玩味。
    “今晚,王府要來一位貴客。”
    “我倒想請他——來幫我,識破真偽。”
    信服一愣:“貴客?”
    “是。”
    晉王轉過身,嘴角含笑,眼神卻森寒。
    “他會幫本王……掀開這張偽裝的麵具。”
    “你隻需安排好密室,其他不必多問。”
    “是。”
    信服雖滿腹疑惑,卻不敢再多言,領命而去。
    ……
    日頭偏西,王府之中,燈火漸起。
    臨近戌時,夜色悄然籠罩洛陵天幕,雲層厚重,仿佛連星辰也被掩藏其中。
    密室深處,晉王獨坐於主位之上,案前炭火微熏,茶香淡然升騰。
    他一襲玄衣,神色平靜,指節輕敲桌麵,緩緩道:
    “今夜,會很有趣。”
    話音未落,外頭門響三聲,接著傳來守衛的低聲通報:
    “貴客已到。”
    “放他進來。”
    木門被緩緩推開,一陣夜風自門縫鑽入,帶著細微的寒意。
    一道人影踏步而入,身披黑色鬥篷,帽兜極深,麵容不顯,僅能見一縷冷白月光從門縫落在其肩頭,微微搖曳。
    蕭晉麵不改色,隻是一手執杯,緩緩道:
    “你終於來了。”
    那人沒有出聲,隻是點了點頭。
    隨後,一把摘下頭上的鬥篷。
    隻見其人身形筆挺,眉目深沉,一身官袍之下,卻壓不住一股淩厲英氣。
    ——正是蒙尚元!
    晉王唇角揚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蒙大統領,初次見麵。”
    蒙尚元神色平靜,坐於一旁,目光如炬:“王爺請見,又怎敢不來?”
    “你我之間,不必客套。”
    “我今日請你來,隻有一件事。”
    “幫我,確認一個人。”
    “一個人?”
    “一個名字。”
    晉王目光一斂,緩緩念道:
    “任直一。”
    一瞬間,密室溫度仿佛驟降幾分。
    炭火劈啪炸響,空氣中的茶香被扯散,化作無形波瀾。
    蒙尚元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目光微微一凝。
    半晌,他低聲道:
    “這名字,重得很。”
    “天機榜第七的名字,不該輕提。”
    “你懷疑——那人,是任直一?”
    “不是懷疑。”
    晉王輕輕一笑,仿佛胸有成竹。
    “是有人,想讓我相信是他。”
    “可我偏偏不信。”
    “你既與車隊接觸甚久,又是其中核心,我問你——那黑衣人,你是否知曉?”
    蒙尚元抬眸,神情不變。
    “若我說,不知呢?”
    “那便是答案。”
    晉王冷笑一聲,低聲道:
    “你若知,今日他已死;你若不知,那人……便並非你等布置。”
    “如此,便可排除一環。”
    “天機榜第七若真被派去護人,你等豈能不識?”
    他負手而立,目光一沉,語氣冷徹:
    “既然不是你們,那便是……另有人。”
    “另有勢力。”
    “另有籌碼。”
    密室中一陣沉寂,隻有炭火聲與風掠簾角的低鳴。
    蒙尚元未語。
    他心知,晉王今夜之約,表麵是試探,實則是借自己之口——驗證那黑衣人的“假身份”。
    他更明白,晉王真正畏懼的,不是任直一。
    是那個至今無名、斬殺付長功、神出鬼沒的神秘劍客。
    那不是對手。
    那是陰影。
    足以讓一個王爺心神不寧的陰影。
    蕭晉緩緩落座,再次斟茶。
    “今夜請你來,隻是確認一件事。”
    “這人,若非你等所引,便是我需另查。”
    “至於你……”
    他頓了頓,語氣微寒:“忠於誰,我心裏清楚。”
    “當然,若你想兩邊為人,也不是不行,你有選擇的權利。”
    話落,蒙尚元微一欠身。
    不再言語。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
    晉王見狀,微微一笑。
    “放心,今夜隻是開場。”
    “真正的棋局,從明日起,才會落子。”
    燈影搖曳,夜色深沉。
    密室之外,風起雲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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