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我想做個好人,奈何這操蛋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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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緩緩停在曲江池畔,秋氣已悄然浸滿長安東南隅。
    溫禾攏了攏身上的衣袍,率先下車,閻立德緊隨其後。
    抬眼望去,前方府邸青磚牆映著疏朗天光,朱漆門在秋日裏更顯沉厚,門楣上方黑底燙金的“濟世學堂”匾額。
    府門外左側,一人多高的青石碑沐浴在斜射的秋陽中。
    碑身光潔如洗,上麵朱紅顏料刻就的“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於此”愈發醒目。
    這句話的意思是:人命是很重要的,比千金還要貴重,開一副藥方治好病人的病,最高的品德也莫過於此。
    閻立德快步上前,靴底踏過飄落的梧桐葉,發出輕微脆響。
    他輕聲念出碑文,越念眼中越亮,末了忍不住大手一拍,高聲叫好。
    “妙哉!此句道盡醫者仁心,既重人命之貴,又顯濟世之德,實在是點睛之筆!”
    轉頭看向溫禾時,目光亮光閃爍。
    “嘉穎,此等富含深意的佳句,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聽聞孫道長心懷蒼生,常為百姓義診,莫非就是他寫出的如此通透的句子。”
    溫禾有些訕訕。
    這話確實出自孫思邈的《千金方序序》。
    隻是時間上出了點小意外。
    《千金方序》成書於唐高宗永徽三年,而不是現在。
    前不久,孫思邈問他,可否給濟世學堂留下一句話。
    他便想起了這一句。
    孫思邈聞言,赫然和未來的他共鳴,覺得妙不可言。
    溫禾當時解釋了,這句話不是他說的,但是孫思邈卻覺得他是謙虛。
    雖然溫禾也知道自己一向是個謙虛的人,可當著正主的麵,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嘉穎啊,你快看這落款!”
    閻立德的聲音突然拔高,滿是震驚,他指著石碑右下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怎麽是高陽子溫禾?難不成這話是你寫的?!”
    溫禾剛要開口解釋,閻立德已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掌心帶著秋日戶外的涼意,語氣又驚又歎。
    “嘉穎啊,你這就太過謙遜了!”
    “此等足以流傳千古的妙語,你竟不願承認是自己所作,還要推到孫道長名下?想來定是孫道長不願奪你之功,執意要在石碑上刻你的名字,對不對?”
    他越說越覺得有理,自顧自點頭。
    “也隻有你這般不貪慕虛名的性子,才會把如此佳句拱手讓人,換做旁人,怕是早就四處宣揚了。”
    溫禾被他說得啞然失笑,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總不能說自己是提前借用了孫思邈的句子吧?
    那日孫思邈聽到這句話時,正摩挲著案上剛采的野菊,當場便怔住了,隨後連連稱“妙”。
    說這句話與他畢生秉持的醫道理念不謀而合,甚至直言“此乃醫者立身之本,當為學堂校訓”。
    溫禾當時便急忙解釋,這話並非他原創,而是偶然聽聞的一句古語,可孫思邈卻隻當他是謙虛,笑著說道。
    “縣子不必過謙,這般通透的道理,若非心懷蒼生,斷難隨口道出,你既不願居功,那這落款便暫空著,待學堂落成,我再與你細談。”
    沒承想孫思邈轉頭便讓人將這句話刻在了石碑上,還執意落了溫禾的名字,說:“此語雖由你口中道出,卻暗合醫道本心,刻你的名字,既是對你的認可,也是給學堂學子立個榜樣,行醫者,當有此心,為人者,亦當有此念。”
    見孫思邈都如此說,他也隻好半推半就的同意了。
    溫禾看著閻立德滿眼“我早已看透一切”的神情,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當是吧。”
    他總不能把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說出來吧。
    索性順著閻立德的話往下接,免得越解釋越亂。
    “你啊你!”
    閻立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滿是欣賞。
    “某就是喜歡你這一點,有大才卻不張揚,不貪慕虛名!”
    溫禾陪著幹笑兩聲,連忙轉移話題。
    “立德兄,咱們先進學堂看看吧,對我帶你來這裏,也是想請孫道長為你診治一番,還有工部那些受傷的工匠,尤其是斷了腿的那位,也需要孫道長去看看,才能放心。”
    他說罷,便邁步朝著學堂內走去。
    閻立德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連忙快步跟上。
    “這……這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吧?某這點皮外傷,工部的醫者便能診治,何需勞煩孫道長?何況那些工匠出身低微,讓孫道長去給他們治病,這……這豈不是慢待了孫道長?”
    要知道,如今的長安城內,多少達官顯貴想請孫思邈上門診治,都被拒絕。
    如今溫禾竟讓孫思邈去給工匠治病,在閻立德看來,實在是對孫思邈的不尊重。
    溫禾腳步不停,語氣平靜卻堅定。
    “立德兄,在真正的醫者眼中,病人隻有病情輕重之分,沒有高低貴賤之別,若是有醫者覺得有,那他即便醫術再高,也不配醫者二字。”
    “孫道長醫者仁心,定然不會在意病人的身份,隻會在意他們的傷勢。”
    “高陽縣子此言,當為天下醫者之訓!”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從一旁傳來,伴著木杖點地的輕響。
    溫禾與閻立德轉頭望去,隻見一位身穿加厚灰色道袍的老者正緩步走來,須發皆白如秋霜,麵容清臒卻精神矍鑠,眼神格外明亮,正是孫思邈。
    他對著溫禾拱手行禮。
    “高陽縣子所言,與貧道心中所想不謀而合,醫者仁心,當以救死扶傷為己任,豈能因病人身份而分輕重?”
    閻立德望著突然出現的鶴發老者,瞳孔微微一縮。
    他沉吟片刻,上前一步,拱手行禮道:“來者可是孫道長?”
    孫思邈停下腳步,目光在閻立德身上細細打量。
    此人衣著華貴,不似尋常養尊處優的權貴。
    他微微頷首:“貧道正是孫思邈,不知這位是?”
    在他看來,能與溫禾一同前來濟世學堂的,定是其好友。
    要知道,如今溫禾還沒帶外人來過此處。
    “在下閻讓,字立德。”
    閻立德躬身作揖,語氣恭敬。
    雖他身居工部尚書之職,可麵對孫思邈這般醫道仁心的長者,絲毫沒擺官架子。
    哪怕官位再高,那也是人。
    是人都會生病。
    麵對一個活神仙,那誰也敬著。
    “立德兄乃是朝廷的工部尚書,掌管天下營造、器具製作之事。”
    溫禾在一旁笑著補充道。
    孫思邈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對著閻立德拱手還禮。
    “原來是閻尚書,失敬失敬,看閻尚書不過而立之年,果然是才俊啊!”
    他雖久居山林,卻也知曉大唐官製。
    工部尚書掌管全國工程建設,非有真才實學之人不能擔任,閻立德能在這般年紀身居此位,定然有過人之處。
    閻立德連忙擺手,臉上露出幾分謙遜的笑意,語氣卻帶著幾分吹捧。
    “不敢不敢!道長謬讚了,在下愧長這三十多年,論功德,遠不及道長,您以醫術救人,救一人便是積一份功德,日積月累,日後隻怕是要問鼎仙班的!”
    他這話雖有討好之意,卻也不全是虛言。
    長安城內,百姓們早已將孫思邈視作活神仙。
    孫思邈聞言,不禁失笑,搖了搖頭道:“閻尚書言重了,貧道不過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談不上什麽功德,反觀工部,管轄天下匠作之事,皆是利國利民的大事,這份功德,可比貧道治病救人要大得多。”
    “不不不,孫道長謬讚!”
    閻立德連忙恭維道。
    “道長治病救人功德更大。”
    “閻尚書說笑了,貧道不過是……”
    “孫道長不必過謙,您的醫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吹捧起來,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溫禾站在一旁,聽得額頭直冒黑線。
    說好的孫道長不趨炎附勢呢?
    怎麽一見麵就成了商業互捧現場?
    他實在忍不住,高聲喝了一聲:“且慢!”
    這一聲打斷了兩人的寒暄,閻立德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幹笑兩聲,不再說話。
    孫思邈倒是神色淡然,仿佛剛才的互捧與他無關,隻是看向溫禾,等著他開口。
    溫禾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兩位就不要再寒暄了,咱們今日還有正事要辦,閻尚書之前一不小心被火藥所傷,身上受了一些皮外傷如今已經處理過了,但還有勞孫道長幫忙診治一番。”
    “另外還有幾個工匠也受了重傷,其中一人腿骨斷裂,閻尚書此次來,也是想請您去工部禁苑看看那些工匠。”
    孫思邈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神色變得格外鄭重。
    “此事要緊,容不得耽誤,閻尚書,隨貧道去偏院診治吧,那裏有剛配製好的止血藥膏,正好能用。”
    閻立德連忙點頭:“有勞道長了。”
    三人一同前往學堂偏院,偏院內陳設簡單,一張木桌、兩把椅子,牆角的架子上擺著不少草藥,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孫思邈讓閻立德坐下,褪去上衣,掀開了紗布。
    隻見他的左肩和後背有幾處淺褐色的灼傷,皮膚微微紅腫,還好之前已經處理過了。
    孫思邈溫水清洗傷口,再取出一個瓷瓶,倒出淺綠色的藥膏,用指尖輕輕塗抹在傷口上,動作輕柔卻利落。
    “這藥膏是用蒲公英、金銀花、薄荷等草藥熬製而成,有清熱解毒、止血止痛的功效,每日塗抹兩次,三日之內傷口便能結痂。”
    孫思邈一邊塗抹藥膏,一邊輕聲解釋。
    “另外我再給你開一副內服的湯藥,你回去後讓人煎服,能驅散體內的火藥熱毒。”
    閻立德感受著傷口傳來的清涼,疼痛感漸漸消散,他忍不住誇讚道。
    “道長的醫術果然名不虛傳!方才還覺得傷口火辣辣的疼,塗了藥膏後,瞬間就舒服多了,工部的那些醫者之前隻用草木灰,極其不舒服。”
    孫思邈笑著收起瓷瓶。
    “閻尚書過獎了,不過是些常用的草藥罷了,醫者治病,關鍵在於對症,而非藥材名貴,工部的醫者或許經驗不足,但也絕非隻會用草木灰敷衍。”
    閻立德卻以為是孫思邈謙遜,有誇了一番。
    溫禾聽的隻感覺渾身長滿雞皮疙瘩,連忙在一旁接口道。
    “好了,立德兄的傷已經診治完了,咱們現在就去禁苑吧,那些工匠還等著孫道長呢。”
    聞言,閻立德不禁訕訕,起身請著孫思邈同行。
    三人收拾妥當,便朝著工部禁苑出發。
    馬車行駛在秋日的官道上,路邊的樹木葉子已染上金黃,偶爾有幾片落葉飄落在車轅上,平添幾分秋意。
    不多時,馬車便抵達禁苑工部的火藥作坊。
    剛進大門,便看到幾個身穿短打的工匠正在收拾地上的狼藉。
    破碎的青銅片散落在地上,還有些燒焦的木柴和布料,顯然是之前火炮試爆失敗後的殘局。
    工匠們見溫禾來了,頓時放下手中的活計,激動地圍了上來,紛紛躬身行禮。
    “參見高陽縣子!”
    倒是一旁的閻立德,都被他們忽視了。
    閻立德訕訕一笑,輕咳了一聲吼,才應得工匠的注意。
    他們這才想著閻立德行禮。
    “見過閻尚書。”
    “咳咳,免了。”閻立德心中無奈。
    經過早上那一會,隻怕日後他在這些工匠心中的地位,越發不如溫禾了。
    閻立德看著眼前的景象,臉上露出幾分苦澀,他對著孫思邈做了個請的手勢。
    “道長,受傷的工匠都在裏麵的偏房休息,勞煩您隨我來。”
    孫思邈點了點頭,跟著閻立德朝著偏房走去。
    溫禾則留在原地,被工匠們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詢問著火炮的事情。
    “還請縣子指點,也不知怎的,那銅管突然就炸裂開來,是不是我等錯了,那火藥不該放入銅管之中?”
    一個年長的工匠率先開口,語氣中滿是自責。
    溫禾笑著擺了擺手:“大家先別急,帶我去看看你們造的火炮樣品。”
    工匠們連忙領著溫禾來到一旁的木架旁,木架上擺放著一根還沒使用的青銅炮管。
    那是一根半丈長的青銅筒子。
    旁邊還有一個拳頭大小的鐵球。
    溫禾仔細的打量了一番,不禁搖了搖頭。
    這工藝太粗糙了,內壁上還能看到幾道細微的裂痕,顯然是因為鑄造工藝不過關,導致炮管強度不足。
    溫禾伸手摸了摸炮管的內壁,指尖能感受到粗糙的紋理,他搖了搖頭道。
    “你們看,這炮管的問題有三個,第一,內部太過粗糙,含有不少氣泡,內壁有裂痕,青銅鑄造時沒有將雜質清除幹淨,留下了隱患。”
    “第二,炮管的長度和直徑比例不對,火藥爆炸產生的壓力無法均勻傳導,很容易在薄弱處炸開,還有這炮彈和炮筒之間的縫隙和鬆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們放置的火藥比例肯定不對,否則即便工藝不過關,也不會造成炸膛。”
    工匠們聞言,紛紛低下頭,臉上露出愧疚。
    這些問題他們並非沒有察覺,隻是急於試驗,沒成想竟導致了炸膛事故。
    溫禾看著他們的模樣,心中了然,又問道。
    “我聽說,之前有人提出將火藥放到青銅筒子裏,靠著爆炸的威力推動鐵球,這個想法是誰提出來的?”
    話音剛落,一個身材瘦小的年輕工匠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低著頭,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是……是小人提出來的,小人以為,火藥爆炸能產生很大的力氣,若是把它困在筒子裏,就能把鐵球推出去,沒成想……沒成想竟是錯的,是小人愚蠢,考慮不周,還請縣子責罰!”
    溫禾卻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道。
    “你的想法沒有錯,反而很有道理,火炮擊發的原理,確實是由火藥爆炸產生的高壓氣體,確實能推動物體運動。”
    “但是,你的做法錯了,任何新奇的事物,都不能靠莽撞去嚐試,即便是猜出了他的原理,也需要根據原理去分析,去深究,而不是一拍腦袋就動手。”
    他頓了頓,指著地上的青銅碎片,繼續解釋。
    “就比如這火炮,火藥在炮管內爆炸時,會產生高達數千斤的壓力,這股壓力會均勻地作用在炮管內壁上。”
    “如果炮管厚度不均勻、有裂痕,加之火藥過量,壓力就會集中在薄弱處,導致炮管炸開。”
    “所以,你們在造炮管之前,要先計算火藥的用量、炮管的直徑和長度,確保炮管能承受住爆炸產生的壓力,鑄造青銅時,要清除雜質,保證炮管內壁光滑、厚度均勻,這樣才能避免炸膛。”
    工匠們圍在一旁,聽得一臉茫然。
    這些詞匯他們從未聽過,隻覺得晦澀難懂。
    一個年長的工匠忍不住開口問道:“啟稟縣子,我們這些人世代相傳的手藝,都是靠著摸索和經驗積累過來的,比如造犁耙,都是師傅怎麽教,我們就怎麽做,遇到問題再慢慢調整。”
    “如果要像您說的那樣,先研究什麽原理,再動手製造,那不是要耽誤很多時間嗎?萬一研究來研究去,還是做不出來,豈不是白費功夫?”
    溫禾聞言,不禁笑了。
    “你這話說得有道理,但也不全對,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如果你們懂得事物的原理,做起事情來反而會事半功倍,還能舉一反三,就拿咱們之前造的手雷來說,你們知道手雷為什麽會爆炸嗎?”
    工匠們紛紛搖頭,一個工匠說道。
    “縣子,我們隻知道手雷裏麵裝了火藥,點燃引線後,引線燒到火藥,就會爆炸。”
    “沒錯,這是手雷爆炸的表麵原因。”
    溫禾點頭道。
    “但更深層次的原理是,火藥中的硫磺、硝石、木炭在高溫下發生劇烈反應,產生大量氣體,氣體在密閉的鐵殼內無法排出,壓力達到一定程度後,就會衝破鐵殼,產生爆炸。”
    “如果你們能研究明白這個原理,是不是就能解決手雷需要點火的缺點?”
    “比如,能不能不用點火,而是通過撞擊、擠壓等手段,讓火藥達到反應溫度,從而引發爆炸?這樣一來,手雷使用起來會更方便,也更安全。”
    工匠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漸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們從未想過,平日裏習以為常的爆炸,竟還有這麽深的道理。
    更沒想過,研究這些道理,還能改進工具。
    一時間,他們看向溫禾的目光都變的有些灼熱。
    ‘高陽縣子,真乃神人也!’
    溫禾看著他們的反應,繼續說道。
    “工部的工匠們,手藝都是頂尖的,想法也很有創意,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你們之前都被傳統的思維模式耽誤了,大部分人隻知道悶頭苦幹,按照師傅教的方法做事,卻不會去深入研究為什麽要這麽做,能不能做得更好。”
    聞言,那些工匠都不禁有些訕訕。
    溫禾失笑。
    他知道這些也不能全怪他們。
    還是朝廷的政策問題。
    工部的這些工匠都屬於賤籍,但是和奴隸的私賤不同,他們屬於官賤,也就是官方賤籍。
    這類工匠隸屬於官府,人身依附關係較強,與牲畜相同。
    所以工匠們空餘的時間都要用來幹活謀生,哪有精力去研究那些的原理?
    隻有當人們不用為生計發愁,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思考、去研究,才能推動技術的進步。
    這也是為什麽,溫禾想讓閻立德去提高工匠待遇的原因。
    但他也知道,想要在短時間內改變這些工匠的思維模式,絕非易事。
    他沉吟片刻,開口說道:“這樣吧,從即日起,我每天抽一個時辰來禁苑給你們上課。”
    “論製造東西的手藝,我肯定比不上你們,但是,論這些東西背後的本質原理,我可以說,你們加起來都不如我。”
    “我會教你們明白‘為什麽這麽做’,而不是隻知道‘這麽做’。”
    若是換做其他人敢說這樣的大話,在場的工匠們定然會不服氣,甚至會當場反駁。
    他們都是在工部摸爬滾打了十幾年、幾十年的老匠人,怎麽會比不上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孩?
    可說出這話的人是溫禾,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在工匠們心中,溫禾是能讓火藥爆炸、讓人飛天的神仙人物。
    “高陽縣子要教我們?”
    工匠們都難以置信。
    “這,這不合適吧,縣子您可是尊貴的人啊,我們這些都是低賤的。”
    有個老工匠誠惶誠恐的說道。
    “是啊,若是您來教我們,隻怕外麵有人要對您議論了。”
    那些高門子弟,那些權貴之人,哪一個會和他們這些賤籍有交集。
    即便是閻尚書往日和他們說上幾句,那也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
    高陽縣子竟然還要教授他們?
    這想都不敢想啊。
    “什麽低賤高貴,都是人,隻是分工不同罷了,何況在我眼中,你們這些為大唐默默奉獻的人,比那些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蠹蟲要好太多。”
    溫禾輕哼了一聲。
    可他這話,沒讓他麵前的這些人感動,還差點沒把他們嚇死。
    一個個惶恐的站在那,什麽話都不敢說。
    剛才那句話溫禾敢說,可他們不敢聽啊。
    看著他們的模樣,溫禾也無奈的歎了口氣。
    有些事情已經成固化了。
    果然啊,沒有一個大能力者出現,誰也改變不了這些。
    他不是那個大能力者。
    溫禾暗自搖了搖頭,他知道安撫無用,所以隻能板著臉,威嚇道。
    “本縣子讓你們學,你們竟然還敢拒絕,真當本縣子不敢對你們如何不成?”
    “誰再敢嘰嘰歪歪的,別怪本縣子對你們不客氣!”
    聞言,那些工匠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連忙向著溫禾行禮。
    “小人,小人願意學。”
    “那就從明日開始,誰要是敢偷懶不來,那本縣子就請他去百騎做客”溫禾背著手,冷聲喝道。
    那些工匠連忙將頭低的越發深了。
    “小人不敢。”
    “唉。”
    溫禾扶著額頭。
    我想做個好人,奈何這操蛋的時代啊!
    不久後,孫思邈和閻立德便走了出來。
    看著溫禾那臉色有些不對,閻立德頓時不悅,隨即朝著那些工匠掃了過去。
    那些工匠見狀,又低下頭,不少人甚至哆嗦的想要跪下。
    “爾等惹怒高陽縣子了?”閻立德厲聲質問道。
    “立德兄,誤會了,我剛才在訓斥他們,他們害怕了而已。”溫禾當即上前打了圓場。
    閻立德聞言,這才笑了起來,對著那些工匠說道:“能讓高陽縣子訓斥,那是你們的福份,之前也是高陽縣子向本官提議,給你們漲了月奉,一個月一貫,這可是天大的恩賜了。”
    “爾等若是不知足,休怪本官無情!”
    “小人不敢。”
    那些工匠嚇得連忙跪下。
    看著他們恐懼的模樣,溫禾隻覺得胸前發悶。
    娘希匹的!
    遲早有一天,老子要改了這所謂賤籍!
    “嘉穎啊,今日多虧你和孫道長了,不如某請你們去平康坊如何?”閻立德轉頭便是一副笑臉。
    “今日新來了一個胡姬……”
    “立德兄,我突然有些不舒服,先走了。”溫禾打斷了閻立德,麵色淡淡的向著他一拱手。
    “貧道也還有些事情未了,告辭了。”
    孫思邈意味深長的朝著溫禾看了一眼,隨後便也和閻立德告辭了。
    閻立德有些莫名。
    他自然看出溫禾有些怪,隻是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應該沒有吧。
    其實溫禾不是怪閻立德。
    說起來,閻立德對這些工匠算是不錯了,之前還幫著他們上書爭取過利益。
    他隻是……心情有些不好。
    “縣子,事在人為。”
    回去的路上,孫思邈忽然說了一句。
    溫禾抬眸看向他,卻見他已經閉上眼,嘴角微微上揚。
    看他這模樣,溫禾便知道,即便是他追問,這老道士肯定也不會說。
    這些修道的,就喜歡故弄玄虛。
    事在人為嗎?
    溫禾不禁深吸一口氣,也笑了出來。
    是啊,他還年輕。
    李承乾也還年輕。
    他們還有時間,去慢慢改變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