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曆王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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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廣闊的大殿內,手臂粗細的紅燭,在六根黑色方形的寬大柱子鑲嵌的燭台之上,燃燒的劈啪作響,寬大的殿門內側,一條紋花地毯沿著黑色的石板地麵,一直鋪設到殿內主案的台階之下,地毯兩側的地麵上設置著數十張坐墊,此刻坐滿了身穿各種袍服的官員,主案後方的雕花鑲玉屏風之下,端坐一人,此人頭戴平天冠,身穿玄莽袍,麵如刀刻斧鑿棱角分明,一雙狹長的眼睛裏目光如刀如電,鼻梁高挺略帶鷹鉤,薄嘴唇、八字胡,嘴角微微向下,顯得高傲而冷酷。
此人正是執掌朝廷權柄,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戴十二旒冠冕、用天子儀仗、爵封曆王的天明帝國宰相兼大司馬蕭威。
自從曆王一脈掌權之後,由皇帝主持的朝會便成了一種儀式,隻有遇到極其重大的事務,需要以皇帝的名義頒發通告全國的詔書時才會舉行,平時的政務均是在曆王府處理,這裏每隔三日舉行中樞會議,國之政令皆出於此。
因為不可能將全部的官員都召集起來召開會議,故而曆王一脈都是以心腹充任要害部門的首官,每次中樞會議,都是召集這些人前來參加,待決議之後下放其他官員執行即可,這樣一來雖然加強了權力的集中,但是朝廷的大部分官員都成了擺設,空有其名無有其權,而且曆王一脈一直任人唯親,不敢過於任用其他官員,導致很多官員對此深有不滿,這也就是為什麽老皇帝繼位之初可以拉攏一些官員形成自己勢力的原因。
但是曆王掌握著軍政大權,即便有些官員對於曆王的執政方式不滿,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反對,隻是偶爾利用皇帝與曆王鬥法,希望借此博取一絲利益而已,此刻在曆王府中在座的,都是曆王的親信之臣,很多甚至是曆王家族的成員,蕭氏一族除了曆王蕭威權傾朝野,還有五位侯爵同掌京畿戍衛,是支撐曆王執掌朝政的重要支柱。
如今涼州軍起兵南下,二十萬大軍已達邊界,幸有塹江阻隔,又賴邊關守將郝文玉領兵五萬屯於塹江南岸,涼州軍一時之間尚未渡江,但其勢甚大,郝文玉恐怕不能抵擋,向京城曆王府發來加急軍報,請曆王速派大軍前往禦敵,曆王召集中樞會議商討對敵之策。
此刻曆王蕭威如鷹隼一般的目光掃過下方的眾位官員,臉色陰冷的說道:“沒想到咱們這位陛下,還有這樣的手段,居然能遠隔千裏來操控流言,不但使我禍水東引之計失敗,反而招來涼州的大軍,看來孤倒是小看了他!”
涼州侯之子季雲召確實是他命人前去殺的,他的意圖與李患之推測的完全一樣,作為朝廷的實際控製者,表麵上確實風光無限,但是朝廷這潭水深不可測,水麵上看似平靜,水下卻是暗流湧動。
他蕭家一脈執掌朝廷政務已立四世,雖然在朝廷內部黨羽眾多,根深蒂固,但是也有很深的危機,曆王采用的用人製度都是圍繞蕭家一族進行的,蕭家之外的大臣和各大家族,在曆王這棵大樹之下所能獲取的利益已經越來越少了,近百年的積怨已經到了一個一觸即發的程度。
他必須要改變這個局麵,否則就很有可能出現曆王派係內部分裂的情況,到那時是什麽樣的結果,連他也無法預測,別看他現在權傾朝野,可他畢竟不是皇帝,說到底他也是個臣子,一旦自己的集團內部出現問題被潛伏的政敵抓住機會,甚至讓老皇帝抓住機會,那自己和整個蕭氏一門恐怕有滅族之禍。
而唯一能徹底解決這個局麵的辦法就是他曆王蕭威擺脫臣子的身份,登基禦極,開拓一個全新王朝,才能打開一個全新的局麵,安置那些貴族、世家,將他們的利益與自己建立的新王朝聯合在一起,才能使局麵穩定下來,那些貴族、世家才能真正支持自己的統治。
故而他才急迫的想要取代老皇帝的帝位,他本來想先娶了帝女為妻,這樣就有了和皇室的聯係,然後等老皇帝一死,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奪得皇位,至於老皇帝什麽時候死,隻要他有了皇室的身份之後,那還不是他說了算的嗎?
但是現在計劃完全被打亂了,老皇帝突然宣布將帝女公主遠嫁涼州,徹底斷絕了自己與皇室沾邊的可能,他一怒之下暗中聯絡了冀北軍的趙猛,以割讓淮北地區為代價,說動了趙猛出兵襲殺公主,而後他又布置了刺殺季雲召的行動,又散布了冀北軍刺殺季雲召的消息,想著無論老皇帝與涼州達成了什麽協議,隻要自己禍水東引,讓涼州和冀北反目成仇,老皇帝的計劃也隻能擱淺。
沒想到老皇帝手眼通天,居然將暗線布置的如此厲害,成功散布了他曆王派人刺殺季雲召的消息,自己發現之時再想封鎖消息已經來不及了,到現在散布這條消息的源頭他都沒能找到,想一想就讓他恨得牙癢癢。
他手扶桌案,惡狠狠的歎了一口氣,仿佛要發泄一下心中的怒氣,又再次開口說道:“如今,涼州已然起兵二十萬犯我邊關,我欲親統大軍前去,又恐冀北趁虛而入,卿等以為該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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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何須親往,隻需派一員大將前往禦敵便可。”一名老者從座位上站起身,對著曆王躬身一禮,而後不緊不慢的說道。
這名老者頭戴著一品官帽,身穿大紅袍服,年紀已有六十多歲,滿臉的褶皺,氣色卻是神完氣足,須發盡已花白,一雙眼睛裏充滿了傲然神色,嘴角微撇顯得胸有成竹。
“哦?程司徒有何高見?”曆王蕭威見是這位老者出來說話,也稍稍挺直了身子,正色問道。
這位程司徒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兩朝的老臣,前代皇帝在位時就在朝廷為官,憑借其大世家的背景,和個人的文章學術,也博得了不小的聲望,算是一位名滿京華的人物,其人雖然沒有做過什麽擁有實際權力的官職,也沒有任何地方官的經驗,但是憑借一套天花亂墜的理論學說還是贏得了上代曆王的賞識,遂投入曆王一脈門下,幾次獻計都有大功,被上代曆王評為“智囊”,官封司徒,位列三公,蕭威繼任曆王之位後,對其也是敬重有加,故而見是他出來說話,自然要予以重視。
“大王,涼州軍兵雖有二十萬之眾,但是多為騎兵,不善水戰,我有塹江天險,彼軍豈能便過?如今受阻於塹江之北正是為此,大王隻需派一員上將引兵前往,據守江岸,隻守不攻,遷延日久季童鳴必然知難而退。”
這位程司徒看曆王聽了自己的話臉色緩和了不少,但依然麵露猶豫之色,再次笑著說道:“至於冀北軍更加不足為慮,趙猛多疑,知涼州軍南下必然派人探聽戰報,若涼州軍勝,他必引兵前來攻打,以圖淮北之地,若知涼州軍無功而返,他豈敢孤軍深入我境?”
他緩緩了,深呼了一口氣,正色說道:“大王如若親往,一則勞師糜餉,大材小用;二則京城空虛,又遠離機樞之地,若有不虞,悔之晚矣!”
曆王蕭威聽完程司徒這番言語,猛地抬起頭,本就狹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嘴角卻露出了一絲讚賞的笑意。
自從老皇帝宣布與涼州聯姻開始,曆王就感覺到皇帝恐怕有什麽計謀在等著自己,現在又派人釋放出許多不利自己的消息,已經讓曆王確定老皇帝是在執行著什麽計劃,最大的可能就是利用涼州軍來消滅自己,但是他曆王哪裏是那麽好消滅的,涼州和自己打了這麽多年,如果能滅了自己早就滅了,還能輪到兒子都被自己宰了再來嗎?何況就算涼州軍真的打敗了自己又如何?就算是攻進了京城又如何?除掉了自己,那季童鳴難道能拱手將已經抓住的權力再還給你個老頭子嗎?可笑!
雖然他不認為老皇帝聯合涼州能給他造成什麽致命的麻煩,但是不代表他對老皇帝一點防範的心思也沒有,老皇帝在外邊有多少暗樁他不清楚,一旦拚命能爆發多大的能量他也沒有底,雖然他不認為可以威脅到自己,但是一定會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煩,魚死網破也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故而程司徒的話正好戳中了他的心思,在如此緊張的博弈時刻,他遠離京畿機樞之地,冒著巨大的風險去和涼州的季童鳴拚命,誠為不智。
想到這些,他大笑說道:“程司徒之言確實高論,不知何人可為將前往抵禦涼州大軍?”
他話音剛落,下麵站出一人,高聲叫道:“末將願往!”
眾人定睛觀看,隻見此人頭戴束發冠,身披大紅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麵如瓦灰,眼似銅鈴,一副短須髯貼附頜下,威風凜凜氣勢駭人,站在那裏就好似值年的太歲,又宛如那巡海的夜叉。
此人正是蕭家五侯之一虞侯蕭景灝,為人勇武,官拜奮威將軍,統領京城戍衛之一的飛廉軍,是曆王麾下最為倚重的一員猛將。
曆王蕭威見是蕭景灝,微微一愣,蕭景灝雖然是一員猛將,但是其職責乃是統領京城戍衛軍之一的飛廉軍,以往出征都是跟隨自己一同行動,並沒有單獨領兵出征的記錄,況且其勇武有餘,智謀不足,對上涼州那位軍侯季童鳴勝算不高,但是自己如果拒絕了蕭景灝的請戰,難免有損他的顏麵,蕭景灝乃是自己心腹愛將,又是蕭氏一族的重要人物,不可輕易折損其顏麵,故而曆王蕭威一時躊躇未決。
“大王!不須多慮,我定斬季童鳴之頭獻於麾下,如不勝,甘領軍法!”蕭景灝見曆王蕭威一時沉默不語,急的臉紅脖子粗的大聲說道。
“嘁!這蕭景灝還很是雞賊啊!居然讓他搶了個先手!”底下座位上幾名蕭家的將軍一陣竊竊私語。
這些將軍們剛才聽完程司徒的話都已經看出來了,此次涼州看似來勢洶洶,其實已經讓邊關守將郝文玉堵在了塹江對岸,有塹江阻隔對方想要進軍並不容易,再者隻要沿河布下重兵防禦,嚴防對方偷渡,對方即便有百萬之眾,急切之下也難以進兵,時間一久定然撤走,到時候穩穩當當的班師回朝,就可以獲得退敵的大功,至於說什麽定斬季童鳴之頭的話,不過就是吹個牛皮,激勵一下己方士氣,等那時候誰還會記得,總不能退了敵兵,就因為沒能宰了對方主將就追究蕭景灝請戰時吹牛皮之罪吧,那不笑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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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灝聽到底下的私語,堪比城牆的臉皮也是一紅,但是旋即就恢複如常,瞪著一雙牛眼,隻是盯著曆王蕭威,眼裏滿是渴望。
他雖然身為蕭家的重要人物,統管飛廉軍,但是說起來也就是負責京城的戍衛軍,平時能夠撈取軍功的機會不多,即便出征也是和曆王一起行動,多數都是負責保護曆王安全的任務,說白了自己就是個保安隊長,還不是獨一份的,像他這樣的保安隊長,曆王身邊還有五六個,想要再進一步,沒有軍功就難以實現,他人雖然長得粗獷,但是心眼絕對不少,剛才聽完程司徒的話,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是個撈取軍功的好機會,於是搶先一步毛遂自薦,結果曆王竟然一時陷入了沉默,如何能讓他不急。
“景灝將軍,將軍勇則勇耳,但是難免失於計較,何不與人同去,遇事也有個商議!”見場麵一時陷入尷尬,程司徒又再次站了出來,說出一個折中的方案。
“這老家夥難怪能夠一直身居高位,畢竟有過人之處啊!”下麵不少人眼睛裏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這樣既能讓蕭景灝去立下戰功,又彌補了風險,以程司徒的老資格說出“失於計較”的話也不算折蕭景灝的顏麵,何況在這種看似必然可以取得戰功的情況下,再讓別人同去,也是擴大了獲取戰功的人員數量,被選上同去的,等立了戰功回來還不念他程司徒的好處嗎?
一舉數得,這樣的好事,何樂不為,可是自己偏偏就沒想到呢?又讓這個老家夥搶了先,曆王也會因此讚賞他吧?
下麵這幫文官武將們,此刻正自鬱悶的想著。
“哈哈哈,好!程司徒所言極是!”曆王蕭威目光看向程司徒,一時間滿麵笑容,但是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寒意。
“老東西,收買人心收買到我蕭家人身上來了,照你這樣下去,豈不早晚讓你把我蕭家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了!”程司徒正自得意,他卻不知道曆王蕭威此刻心中不由對著他暗暗起了殺心。
曆王心中所想現在自然不能表露,他不動聲色的笑道:“既如此,孤封蕭景灝為討涼招討使,張睿、何衝為副將,領兵十萬前去禦敵!著有司督造器械,催辦糧草,克日啟程!”
“是!遵大王鈞旨!”下麵的眾官員齊齊施禮答道。
五日之後,蕭景灝率軍直奔西北邊界而去,站在城樓上看著浩浩蕩蕩向西北而去的大軍,曆王蕭威不免有些心神不安,他總覺得這次出兵不會很順利,但到底哪裏不對,他也如墜煙海無法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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