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福斯特瑞的亂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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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帝國曆“焮元”六年二月初七的清晨,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寒風卷著殘雪沫子,像刀子似的刮過福斯特瑞王國的都城。
金雀花宮前的廣場上,積雪還沒來得及清掃,就被往來的腳印踩成汙黑的泥濘,宮牆下那排修剪整齊的冬青叢,葉片上凝著白霜,連常年垂落的常春藤都凍得蜷縮起藤蔓,透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這座以金雀花命名的王宮,此刻卻半點沒有花朵的柔媚。米白色的石灰岩宮牆高達三丈,牆頂的雉堞像鋒利的獠牙,每隔幾步就站著一名披著重甲的守衛,頭盔上的紅色羽飾在寒風中抖索,手中的長矛尖端閃著冷光。
中央那扇銅環大門更是氣派,門上雕刻著福斯特瑞家族的獅鷲紋章,銅環被歲月磨得發亮,卻在今日緊緊閉合,仿佛要將宮外的怒火徹底隔絕。
可怒火哪是能關住的?天還沒亮透時,廣場東頭就來了零星幾個人,裹著打了補丁的粗麻布鬥篷,踩著露趾的皮靴,在雪地裏哆哆嗦嗦地跺腳。
等到辰時,廣場上已經聚起了數百人,後來者還在不斷從街巷口湧來,有扛著鋤頭的農夫,有係著圍裙的麵包匠,還有抱著孩子的婦人,平日裏躲在閣樓裏抄書的學者,都摘下了頭巾,混在人群中,甚至還有一些小貴族也身在其中。
“打開宮門!我們要見布克國王!” 一聲粗啞的呐喊劃破寒風,喊話的是個滿臉皺紋的老人,名叫霍頓,他左手攥著一枚銅製的大臣徽章 —— 那是他兒子的遺物,十天前,他兒子作為前財政大臣,隻因反對布克加征三成糧食稅,就被安了個 “通敵” 的罪名,在王宮前的斷頭台上斬了首。
此刻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徽章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可他盯著宮牆的眼睛裏,滿是血絲,“去年八月布克國王登上王位時,說要給我們好日子!現在呢?稅加了一次又一次,家裏的存糧都被搶走,連孩子的粥都喝不上了!”
人群立刻跟著沸騰起來,此起彼伏的喊聲撞在宮牆上,又反彈回來,像悶雷似的滾過廣場。
一個抱著繈褓的婦人擠到前麵,她的鬥篷破了個大洞,露出裏麵單薄的亞麻衣裙,懷裏的孩子小臉凍得發紫,還在小聲哭著。
“大人!求求你們了!” 她朝著宮牆上的守衛哭喊,聲音帶著哭腔,“我男人是鐵匠,上個月因為說要去見國王求情,就被衛兵拖走,至今沒回來!家裏隻剩下這點口糧,再交稅,孩子就要餓死了啊!”
宮牆上的守衛動了動,為首的隊長拔出腰間的佩劍,劍尖指向人群:“再往前一步,格殺勿論!國王陛下的旨意,豈容爾等草民置喙?” 他的聲音透過頭盔傳出來,帶著冰冷的威嚴,可人群卻沒有後退。
有人從懷裏掏出曬幹的黑麵包,狠狠摔在地上,麵包碎渣混著泥濘濺起;有人舉起削尖的木杆,木杆上綁著布條,布條上用炭寫著抗議的標語;連幾個半大的孩子,都撿起地上的雪球,朝著宮牆的方向扔去,雪球砸在石牆上,碎成一片雪沫。
寒風更緊了,吹得人群的鬥篷獵獵作響,也吹得宮牆上守衛的羽飾不停晃動。
霍頓往前走了兩步,他的靴子踩在泥濘裏,發出 “咕嘰” 的聲響,可他的腳步卻異常堅定。
“布克國王啊!你躲在裏麵算什麽英雄!” 他的聲音雖然沙啞,卻傳遍了整個廣場,“你殺前任國王時的狠勁呢?你殺大臣時的膽量呢?現在麵對我們這些要餓死的百姓,你倒不敢出來了!”
人群的喊聲越來越響,連遠處街巷裏的人,都停下腳步往這邊望。
宮牆內側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接著是金屬碰撞的聲音,似乎有更多的衛兵正在趕來。
廣場上的民眾卻沒有絲毫畏懼 —— 有人把鬥篷甩在肩上,露出裏麵瘦弱卻挺直的脊梁;有人互相拉著手,形成一道人牆;那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把孩子護在懷裏,眼神雖然有些慌亂但卻沒有退縮的意思。
鉛灰色的天空下,金雀花宮的白牆顯得格外刺眼,而牆下那片湧動的人群,像一股即將衝破堤壩的洪水,帶著對暴政的憤怒,對生存的渴望,在這個寒冷的二月清晨,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呐喊。
就在此刻,王宮的銅環大門突然發出 “吱呀” 的巨響,兩扇厚重的木門被衛兵從內側推開,帶著凜冽寒氣的風裹著馬蹄聲衝了出來 —— 十餘名披甲騎兵率先奔出,馬鬃上還沾著殘雪,馬蹄踏在泥濘的廣場上,濺起黑褐色的雪水,鐵蹄與石板碰撞的 “噔噔” 聲,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霍頓猛地抬頭,攥著徽章的手更緊了。他剛想喊著讓民眾穩住,騎兵隊首的隊長已舉起長劍,厲聲喝道:“奉國王陛下令,叛亂者格殺勿論!” 話音未落,騎兵已朝著人群衝來,長矛尖端的冷光在鉛灰色天幕下閃得刺眼。
一名穿著深藍色短袍的青年突然從人群裏衝出,他是前朝伯爵的幼子菲利克斯,一直隱在民眾中幫著傳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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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張開手臂想攔住騎兵,卻被馬首狠狠撞在胸口,一口鮮血噴在雪地上,染紅了大片泥濘。
另一名戴羊毛帽的貴族子弟 —— 前財政大臣的侄子拜倫,剛抽出腰間的短劍想護住菲利克斯,騎兵的長矛已從他後背刺穿,他悶哼一聲,短劍 “當啷” 落在地上,手指還在微微抽搐。
霍頓目眥欲裂,他踉蹌著撲向拜倫,卻被一名衛兵盯上。那衛兵翻身下馬,長劍直刺向他的胸膛。霍頓下意識地用左手去擋,銅製徽章 “哐當” 一聲被劍劈成兩半,碎片飛落在雪地裏,長劍卻沒停,徑直刺穿了他的肋骨。
他低頭看著胸前的血洞,溫熱的血順著衣襟往下淌,沾濕了打補丁的鬥篷,視線漸漸模糊時,他還在喃喃:“布克…… 你不得好死……”
“殺人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廣場瞬間炸開了鍋。
抱著孩子的婦人尖叫著轉身就跑,懷裏的孩子被嚇得大哭;扛鋤頭的農夫慌不擇路,卻被絆倒在泥濘裏,後麵的人踩著他的衣角奔逃;抄書的學者摔掉了眼鏡,在混亂中被人群推搡著撞到冬青叢上,額頭滲出血來。
騎兵還在追擊,長矛不斷刺向奔逃的民眾,慘叫聲、哭喊聲混著馬蹄聲,在廣場上空回蕩。
有個半大的孩子沒跑幾步就摔在雪地裏,眼看馬蹄就要踏上來,旁邊的麵包匠撲過去將他護在身下,自己的後背卻被馬靴踩出了血印。
寒風卷著雪沫子,裹著血腥味飄向宮牆。
金雀花宮的白牆上,似乎也沾了點點猩紅,而廣場上的人群早已散作鳥獸,隻留下泥濘裏的血跡、破碎的鬥篷,還有霍頓那枚被劈成兩半的銅徽章,在殘雪中閃著黯淡的光。
午後的風比清晨更烈,城郊那座廢棄的水磨坊裏,漏風的木窗被吹得 “吱呀” 作響。
磨坊中央的石磨旁,堆著幾捆幹柴,微弱的篝火舔著柴薪,映著二十多個幸存者的臉 —— 他們大多帶著傷,有的胳膊被長矛劃開了口子,有的腿上沾著血汙,還有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臉上還掛著淚痕,緊緊攥著一塊從廣場撿來的、沾了血的黑麵包碎屑。
“霍頓大叔…… 他最後還把我往人群後推,說讓我活著……” 一個穿粗布裙的少女哽咽著,手裏捧著那枚被劈成兩半的銅徽章,徽章邊緣的血跡已經凝固成暗紅色,“他說隻要還有人在,就不能讓布克這個暴君安穩…… 可現在他沒了,菲利克斯少爺和拜倫少爺也……”
“哭有什麽用!” 角落裏,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猛地捶了下石磨,他是之前扛鋤頭的農夫,名叫泰姆,額頭還貼著布條,“霍頓大叔不是白死的!布克殺了這麽多人,咱們要是散了,才真對不起他!”
他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塊皺巴巴的麻布,上麵用炭寫著 “停止暴政”,正是之前廣場上有人舉過的標語。
“我剛才繞路回了趟城,看見衛兵還在搜捕,不過有幾個鐵匠鋪的兄弟願意幫咱們藏糧食,咱們先在這兒穩住,再想辦法聯係其他沒被抓住的人!”
篝火旁的人漸漸止住了哭,有人開始清理傷口,有人默默往火堆裏添柴。那個被麵包匠救下的半大孩子,走到麵包匠身邊,輕輕摸了摸他背後的血印:“大叔,疼嗎?”
麵包匠咧嘴笑了笑,揉了揉他的頭:“不疼,隻要你沒事就好。咱們現在雖難,但隻要心齊,總有能討回公道的那天。”
同一時刻,金雀花宮的書房裏,暖爐燒得正旺,空氣中彌漫著葡萄酒的醇香與壁爐裏鬆木的味道。
布克穿著鑲金邊的紫色王袍,斜靠在鋪著貂皮的座椅上,手裏端著一杯琥珀色的葡萄酒,眼神輕蔑地看著窗外 —— 廣場上的血跡已被衛兵用雪掩蓋,隻留下幾處深色的印記,像一道道醜陋的傷疤。
“陛下,廣場已經清理幹淨了,逃散的亂民正在搜捕,不過有幾個漏網之魚,可能藏到城郊去了。” 一名穿著銀色盔甲的大臣躬身稟報,語氣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布克 “嗤” 了一聲,將杯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隨手將酒杯扔在桌上,發出 “哐當” 的聲響:“漏網之魚?一群草芥罷了,就算藏起來,也翻不起什麽浪!這次殺了霍頓那個老東西,還有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貴族崽子,正好給那些想反抗的人提個醒 —— 誰敢擋我的路,就是這個下場!”
他頓了頓,手指敲擊著桌麵,眼神變得更冷,“對了,下個月的糧食稅再加兩成,都城的衛兵要擴充,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現在到底是誰說了算,誰也別想忤逆我!”
“可是陛下,加稅會不會……” 大臣猶豫著開口,話還沒說完,就被布克狠狠瞪了一眼。
“怎麽?你也想替那些亂民說話?” 布克猛地站起身,走到大臣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別忘了,你的爵位是誰給你的!要是再敢多嘴,就去陪霍頓他們吧!”
大臣嚇得臉色發白,連忙躬身行禮:“如您所願,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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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克滿意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回窗邊,看著遠處的城郭,嘴角勾起一抹囂張的笑:“鎮壓叛亂,維護王國秩序,是身為國王的權力和職責!”
傍晚時分,天明帝國駐福斯特瑞王國的使館裏,高玉昕正坐在書桌前批閱公文,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他抬頭望去,隻見下屬副官林彥快步走了進來,臉色凝重,手裏還攥著一塊沾了血的布片。
“大人!出事了!金雀花宮前…… 布克的衛兵鎮壓了抗議的民眾,殺了好多人,前財政大臣的父親和兩名貴族子弟也死在了當場!”
林彥的聲音帶著顫抖,將手裏的布片遞過去,“這是我從廣場附近撿到的,上麵還有血跡,聽說廣場上的血都沒清理幹淨,民眾都逃散了,衛兵還在搜捕!”
高玉昕猛地站起身,伸手接過布片,指尖觸到冰冷的血跡時,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團。“你說什麽?”
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詫,“上午我還聽說民眾隻是在王宮前抗議,怎麽會突然動武?布克他竟然敢當眾屠殺百姓,還殺了貴族子弟?”
“是真的,大人。” 林彥低下頭,聲音低沉,“我剛才去了趟廣場附近,雖然衛兵不讓靠近,但能看到地上的血跡,還有破碎的鬥篷和木杆,看樣子是一場屠殺!”
高玉昕的臉色越來越沉,他走到窗邊,望著遠處金雀花宮的方向,眼中滿是憤怒與憂慮。作為天明帝國的大使,他深知布克篡位後的暴政,但從未想過布克會如此肆無忌憚,竟敢對手無寸鐵的民眾下殺手。
“暴行!簡直是暴行!” 他忍不住低聲怒斥,拳頭攥得緊緊的,“布克這樣下去,福斯特瑞遲早會亂,到時候不僅百姓遭殃,咱們天明帝國與福斯特瑞的貿易、外交也會受影響,甚至可能引發戰亂,這絕對不符合我們的利益!”
他轉身走回書桌前,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開始思考對策。直接派兵幹涉?不行,那樣會被指責幹涉他國內政,引發外交風波,甚至可能讓布克更加警惕,變本加厲地鎮壓民眾。
不管不顧?更不行,天明帝國素來以仁治為表率,見百姓受難而坐視不管,不僅有損國威,也會讓其他諸國寒心。
“林彥,你先派人去城郊暗中調查,找到那些被收攏的幸存者,確保他們的安全,不要被布克的衛兵發現,同時盡量收集布克暴政的證據,尤其是這次屠殺民眾的證詞和物證。”
高玉昕語速沉穩,眼神卻透著堅定,“另外,我立刻給國內寫密信,把這裏的情況詳細稟報,請求陛下指示。
我明天親自去金雀花宮見布克,名義上是慰問,實則探探他的口風,同時警告他,天明帝國關注福斯特瑞的民生,若他再肆意妄為,咱們不會坐視不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你去聯係一下福斯特瑞國內那些對布克不滿的貴族,他們之前被布克打壓,肯定也想製衡布克,或許能從他們那裏找到合作的機會,一起勸說布克停止暴政,減輕賦稅,安撫民眾。
咱們現在要做的,是盡量緩和局勢,阻止布克繼續犯錯,避免更多人傷亡,同時為後續的應對爭取時間。”
林彥躬身應道:“是,大人,我這就去辦!”
“還有...”林彥剛要出去,高玉昕又喊住了他,仿佛下了什麽決心,繼續說道:“你把愛德華茲請來!”
林彥一愣,旋即仿佛有所明悟“是!”一聲答應之後,轉身走出了房間。
看著林彥離去的背影,高玉昕再次望向窗外。
夜色漸深,福斯特瑞的都城一片寂靜,隻有遠處金雀花宮的燈火還亮著,像一雙冰冷的眼睛,注視著這座充滿悲傷與憤怒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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