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時，肆虐整夜的暴風雨終於斂去了鋒芒。寅時末的海麵褪去了昨夜的墨黑，先是泛出一層淡淡的青灰，繼而被東方天際漏出的金紅霞光染透，朝陽像被揉碎的熔金，從雲層縫隙裏淌下來，灑在粼粼的波麵上，漾開千萬點細碎的光。
    海霧還未散盡，薄紗似的籠在艦艏，帶著雨後特有的清新，衝淡了空氣中殘留的鹹腥。浪頭已變得溫順，隻是偶爾輕輕拍打著艦體，不像昨夜那般如巨獸般咆哮，連海風都軟了下來，拂過甲板時帶著幾分暖意。
    甲板上早已忙碌起來。水兵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有的蹲在地上擦拭甲板上的積水與血漬，有的踮腳檢查火晶管線的接口，還有人捧著熱粥靠在護欄邊，眼神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遠方的海麵，那裏隻剩幾縷淡淡的油跡和漂浮的木箱碎片，昨夜一同航行的運輸船與補給船，終究沒能熬過風暴。
    “昨夜最後一次通訊時，補給船的貨艙已經進水了……” 一名年輕水兵低聲呢喃，聲音裏滿是惋惜，身旁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目光凝重地望著搜救艇歸來的方向，艇上空空如也，答案不言而喻。
    艦隊此刻仍保持著鬆散的編隊，隻是隊列裏明顯缺了兩個身影。鎮海級戰列艦的鐵甲上留著幾道深深的劃痕，那是昨夜被巨浪裹挾的礁石撞擊所致；靖海級巡洋艦的上層甲板上，幾名水兵正用鋼索重新固定鬆動的副炮；寧海級護衛艦的艦艏有些變形，正在進行維修。
    最讓人心疼的是那幾艘僥幸脫險的運輸船，甲板上的貨艙門歪斜著，裏麵的糧食袋濕漉漉地堆著，水兵們正小心翼翼地將其搬到陽光下晾曬，試圖挽回些損失。
    鎮海級的艦橋內，艦隊司令官盧雪娥正俯身盯著海圖，指尖按在標注著 “既定航線” 的藍色墨線上，眉頭微蹙。
    副司令官王孝光捧著羅盤走近，聲音帶著幾分凝重：“司令官，方才校準了方位，風暴把我們推得太狠，現在的位置，已偏離既定航線約三十海裏，偏向東南方向了。”
    盧雪娥抬眼，目光掃過羅盤上的指針，又落回海圖上未標注的空白區域：“東南方向…… 原計劃裏這片海域隻有茫茫大洋，看來這場風暴，倒讓我們走了條‘陌生路’。”
    王孝光點頭：“補給船丟了，後續物資得省著用，若是一兩天找不到新的補給點，我們恐怕便得被迫返航了。”
    就在這時，了望哨突然在艦橋頂端高喊：“左舷前方發現陸地！是群島！” 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驚喜，瞬間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艦隊瞬間安靜下來，水兵們紛紛直起身，順著了望哨指的方向望去，晨霧漸散的遠方，幾座墨綠色的島嶼錯落有致地浮在海麵，島上隱約能看到成片的棕櫚樹，風一吹，樹葉的影子在晨光裏晃動。
    待艦隊緩緩靠近，更清晰的景象映入眼簾：島嶼的岸邊停著幾艘木質小船，船旁有穿著白色長袍、裹著深色頭巾的人在走動，有的正彎腰整理漁網，有的則牽著駱駝往島上的土黃色房屋走去，屋頂的炊煙嫋嫋升起，在晨光裏織成淡淡的煙絲。
    那些人的輪廓在風裏若隱若現，讓這支遠航多日的艦隊瞬間沸騰起來，不僅意外找到了陸地，還遇到了居民，這場暴風雨帶來的損失與航線偏離的憂慮，仿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發現衝淡了幾分。
    “靠過去！快！”盧雪娥臉上帶著興奮之色下達了命令。
    這片群島明顯沒有建設給大型艦船停泊的深水碼頭，艦隊在距離岸邊一段距離之後，不得不先派遣登陸艇過去探查一下情況。
    艦隊副官姚淑嫻帶領一個班的士兵登上海岸，探查了兩個時辰，才返回旗艦之上。
    姚淑嫻的腳步帶著幾分倉促，剛登上鎮海級旗艦的甲板，便快步衝向艦橋 —— 她袖口還沾著島岸的濕泥，臉上滿是掩不住的沮喪，見著盧雪娥的第一刻，聲音便帶著急意：“司令官大人，行不通！語言完全不通，我們根本沒法和島上的人交流，連‘附近是否有大陸’都問不出來，半點兒有用的信息都沒打探到！”
    盧雪娥原本正站在艦橋窗前，目光還落在遠方霧靄未散的群島上，方才因發現陸地而起的雀躍，瞬間被這聲匯報澆得冰涼。她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的海圖，指尖將紙麵壓出一道淺痕，眉頭重新蹙起，語氣裏滿是難以置信的焦慮：“這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此次隨艦出征的軍官，皆是帝國軍事學院的頂尖畢業生 —— 他們不僅熟稔帝國通用語，更將德瑪拉大陸的官方語言爛熟於心，就連不少德瑪拉強國的地方方言，也能應對自如。出發前，盧雪娥還曾篤定，憑著這般紮實的語言儲備，即便遇到陌生部族，也能搭建起溝通的橋梁。
    可眼下，這片新探索海域的居民所使用的語言，卻是他們從未聽過的陌生語種：無論是嚐試用德瑪拉官方語問候，還是用手勢比劃 “大陸” 的輪廓，島上的人都隻是茫然地搖頭，偶爾發出的音節，也與已知的任何一種語言都無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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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最基礎的溝通都無法實現，更別提詢問 “是否有大片陸地”“距離此處多遠” 這類關鍵信息。盧雪娥望著窗外漸漸熱鬧起來的島岸，心中剛燃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 —— 原本以為找到居民便能解開 “新大陸在哪” 的謎題，沒成想，這道突如其來的語言壁壘，竟成了比 “偏離航線” 更棘手的難題。
    盧雪娥在艦橋沉思片刻，轉頭對姚淑嫻說道：“語言既然不通那就用實物去試試，帶些庫房裏的鐵農具、精細棉布和瓷碗，再登島試試。”
    第二次登岸，姚淑嫻率士兵抬著木箱在岸邊鋪開 —— 鋥亮的鋤頭、印著暗紋的棉布、釉色溫潤的瓷碗，很快吸引了島上居民的目光。
    起初眾人仍有戒備，直到一個梳著雙髻的孩童被瓷碗上的纏枝紋吸引，慢慢湊到箱邊。姚淑嫻見狀，拿起一把鋤頭遞向孩童，又指了指遠處的農田，輕聲說 “種地”。
    孩童捧著鋤頭跑向一位白須老人，嘴裏念叨著陌生音節。
    老人走近，指了指鋤頭重複那串發音，姚淑嫻立刻在紙上寫下 “鋤頭” 二字，標注發音；老人也撿起木炭，在紙上畫了片農田作為回應。
    後續交流快了許多：水兵用棉布換得 “房屋” 的詞匯，用瓷碗問清 “水源” 的方向。盧雪娥隨後讓人遞上畫著大陸輪廓的圖紙，老人看後，當即指向東南方，雙手比出 “十日” 的手勢 —— 雖仍有不少話聽不懂，但已確認東南方有大片陸地，航行約十日可達。
    姚淑嫻帶回消息時，盧雪娥緊鎖的眉終於舒展：“快，命人補給物資，而後向東南方向行進！”
    窗外島岸，孩童正捧著瓷碗向同伴展示，這份簡單的互動，為艦隊的遠航點亮了關鍵希望。
    天明帝國曆 “宸域” 元年四月二十七日，中樞閣於辰時收到自東向遠航之第三遠征特遣隊發來的急電。
    電文詳報：艦隊已行至距帝國本土東海岸三千五百海裏外的東南海域，在此處探明一片此前未載於輿圖的新大陸，當地部族稱之為 “盧斯”。
    關於當前進展，電文提及兩點：其一，因當地語言與帝國通用語、德瑪拉大陸語言均無關聯，艦隊官兵正全力研習，以破除溝通壁壘；其二，關乎帝國核心需求的火晶礦石，因勘探尚未深入，該大陸是否蘊藏此資源，暫無法確認。
    基於上述情況，第三遠征特遣隊在電文末尾懇請：望女皇陛下恩準艦隊於盧斯新大陸就近擇地駐紮，後續待語言研習有成、火晶勘探獲新訊，必將即時詳擬奏報呈遞中樞，再聽聖裁。
    中樞閣接獲第三遠征特遣隊的急電後，不敢有片刻耽擱，即刻整理電文要點，由首席閣臣領銜，攜奏報入宮麵呈女皇帝李患之。
    李患之覽畢奏報，當即麵露喜色 —— 自艦隊東出以來，曆經風暴與航線偏離的波折，終於探明了新的大陸，即便火晶礦石的消息尚未可知，這份發現已足以讓天明帝國對世界的認知再進一步，實為遠征之重要開端。
    “不負帝國數月籌備！” 李患之抬手撫過奏報上 “盧斯新大陸” 幾字，語氣中難掩興奮，隨即轉向殿內諸臣，沉聲傳下諭旨：“傳朕旨意，令盧雪娥速率艦隊研習當地語言，待溝通無礙後，務必詳查盧斯大陸諸事 —— 境內有多少國家、國力強弱如何、部族分布怎樣、物產是否豐饒，凡屬有用之信息，皆需逐一核實，詳實奏報！”
    諸臣齊聲領旨，退朝後即刻啟用帝國火晶通訊係統，將諭旨完整傳至遠在三千五百海裏外的第三遠征特遣隊。半月之後，盧雪娥的回電如期送達中樞閣，其上對盧斯大陸的情況作了細致稟報：
    這片盧斯新大陸，麵積遠不及天明帝國所在的中土大陸與德瑪拉大陸，全域僅存一個主權國家 —— 盧斯帝國。
    現任皇帝撒拉哈登基之初，曾有過一段勵精圖治的時期：十年前，他迎娶大陸中南部強族埃尼族的族長薩尼卡拉迪亞娜為皇後，借聯姻之力化解部族隔閡，逐步團結了周邊分散的部族，終結了盧斯帝國成立三百年來與部族間連綿不斷的征戰；此後，他又著手肅清官場積弊，強化中央集權，同時整飭軍備、推進帝都建設，一度讓盧斯帝國迎來了繁盛局麵。
    然好景不長，隨著統治穩固，撒拉哈漸生驕奢之心：不僅大興土木，營造奢華宮殿，耗費國庫無數；更對帝國周邊的島嶼部族施以重壓，強令其稱臣納貢，稍有不從，便派遣軍隊征討。
    這般揮霍與掠奪，漸漸掏空了盧斯帝國的國力，也激化了民族與階級矛盾 —— 如今的盧斯帝國，已陷入內外交困的動蕩之中，民間不滿之聲漸起，部族反抗的苗頭亦在暗中滋生。
    李患之閱罷盧雪娥的奏報，指尖輕輕敲擊禦案，心中已籌定一策：盧斯帝國內部動蕩，正是帝國借勢而為的良機 —— 先從商貿切入，逐步掌控其商貿脈絡，再借由經濟影響滲透朝堂、拉攏政客，最終實現對盧斯帝國的有效鉗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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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路既定，她當即傳旨，命帝國商務部即刻籌備：一麵遴選適銷盧斯帝國的商品，組建商隊；一麵待商隊抵達盧斯帝國後，依實地考察情況製定針對性商貿政策，務必搶占先機，構築帝國在盧斯的商貿優勢。
    商務部長管弘石坐在通政殿東暖閣的座椅上，微欠著身子，聽女皇交代了有關盧斯帝國通商事宜之後，鄭重的回應道：“臣遵旨，臣即照辦！”
    “朕還有件事要你去辦...”李患之坐在禦座之上，好像想起了什麽事情，見管弘石要起身告退，便開口說道：“你給朕辦理一個假身份，恩...就是商人那種，等到派遣商隊去盧斯大陸之時，朕也要去一同看看。”
    “啊？陛下這...” 管弘石聞言心頭一震，下意識抬眼，又連忙垂首，隻覺額角微熱。他心中再清楚不過，這位女皇向來不是安於深宮的性子 —— 自繼位十三載來，宮中安居之日累加竟不足五載，其餘時日，或親跨戰馬領兵征戰，或換穿布衣微服探訪民生。
    可此次竟是要隨商隊遠赴新大陸，雖知曉陛下神力卓絕，這天下就沒有什麽人傷的了她，但一國至尊屢屢離京遠行，終究讓臣子心懸難安。他暗自腹誹，麵上卻不敢顯露半分，隻僵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勸諫。
    李患之見管弘石閉口不言，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輕笑一聲說道：“朕知道你的心思，不過朕已經把很多秘密都告訴你們中樞閣的大臣了，你們都是朕最為親近的大臣，應該能夠體會朕的心思，很多事情必須要加快辦理，朕親赴盧斯大陸就是想親自判斷一下接下來要如何行事，如果不能盡快整合整個世界的力量，那麽將來整個世界都將會陷入危險之中！”
    管弘石聽罷，心頭一凜，先前的猶豫瞬間消散 —— 他終於懂了女皇的遠慮，並非一時興之所至。他當即躬身叩首：“臣愚鈍，未能早悟陛下深意！臣這就去籌備假身份與商隊事宜，定不辱命！”
    李患之見他領會，頷首輕笑：“如此便好，去吧。” 管弘石起身退下，步履已不複先前的凝滯，隻一心想著盡快辦妥此事，陛下的意誌，便是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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