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暗湧的棋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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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李患之奔波於盧斯大陸之時,德瑪拉大陸胡安王國邊界的一間山村酒館內,吱呀作響的木門被風撞得晃了晃,卻連一絲清亮的天光也沒能多送進來。
    屋頂的木梁早已發黑,幾處破洞漏下的光線裏,浮塵像迷路的飛蟲般亂撞,落在積灰的酒架上 —— 架上的陶瓶歪歪扭扭,瓶身爬滿蛛網,連標簽都褪成了模糊的黃。
    屋中隻點著一盞缺了口的油燈,昏黃的光勉強照見中央的木桌。桌麵裂著深深的紋路,像是被歲月啃咬過,桌角墊著半塊碎磚,才讓它不至於歪斜。
    靠牆的長凳斷了一條腿,用麻繩捆著枯木勉強支撐,凳麵的漆皮早已剝落,露出裏麵朽壞的木頭。空氣裏混著黴味、劣質麥酒的酸氣,還有柴火沒燒透的嗆人煙味,黏糊糊地貼在人身上。
    桌旁對坐著兩個女人。左側的人裹著一身厚重的黑長袍,兜帽壓得極低,陰影徹底遮住了麵容,隻有偶爾抬手時,能瞥見半截黝黑的指尖。
    對麵的女人脊背微微塌陷,鬆鬆挽著的頭發裏摻著幾縷枯黃,垂在頰邊。她的臉色是極不自然的白,像久埋地下的紙,連嘴唇都沒什麽血色,雙手交握放在桌沿,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木頭的裂痕,目光落在杯底殘留的褐色酒液裏,一動不動。
    油燈昏黃的光線下,黑兜帽女人終於打破了沉默,毫無感情的聲音從兜帽陰影裏飄出:“你想報仇嗎?我們可以幫你。” 那平板的語調沒有絲毫溫度,聽得人不由皺緊眉頭。
    “報仇?” 對麵的女人猛地抬眼,眼底滿是茫然與絕望,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沙啞,“你怎麽幫我?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 王後的地位被廢黜,就連教廷也剝奪了我的修女身份,我還能幹什麽?”
    若是李患之此刻在場,定會一眼認出,這個說話的女人正是昔日胡安王國的王後馬姆裏。自從王國爆發政變,她便被囚禁在王都北塔的地牢中,一年多的監禁裏,身心早已被折磨得千瘡百孔。直到前幾日,胡安的新女王綺絲麗才想起要將她遣返回教廷國,於是命人將她從陰冷的地牢裏拖出來,派了兩名士兵押送前往。
    長時間不見天日,讓這位曾經風光的王後皮膚透著病態的白,那是地牢生活留下的難以褪去的痕跡。如今行走在夏季的烈日下,強烈的光線與悶熱的氣溫時常讓她神誌不清。
    押送的兩名士兵見她虛弱不堪,竟動了歪心思,想在半路將她扔進河裏滅口,可一想起臨行前新女王綺絲麗親自叮囑的 “務必將人親手交給奧爾芭多”,終究沒敢妄動,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趕路,直到將她帶到了邊界,卻被眼前這個黑袍女人帶著十幾名傭兵給救了下來。
    黑袍女人沒有說話,從懷裏拿出一塊令牌和一張信紙遞給馬姆裏,這才開口說道:“去信紙上寫的地址,那裏會有人幫助你,這個令牌就是信物!要不要做你自己決定!”
    說罷,黑袍女人站起身走出了酒館的大門,帶著傭兵們騎馬揚長而去,隻留下馬姆裏一臉驚愕的看著令牌發怔。
    “綺絲麗,我不會放過你!不!還有該死的天明帝國,都是你們在後麵搞得鬼!你們都該死!”半晌之後,馬姆裏的臉上現出了憤怒的扭曲,她驀然站起身形朝店外走去。
    一個月後,福斯特瑞王國首相府內。
    忙碌了一整天的休德魯哈德剛褪下黑色外套,夏季的燥熱早已將他內裏的白色襯衫浸得濕透。他不耐煩地扯掉束縛脖頸的領結,正吩咐侍從準備洗澡水,管家卻急匆匆跑了進來:“首相大人,門外有人求見!”
    “什麽人?沒看見我正忙著嗎?這時候來請見,簡直該死!” 休德魯哈德氣急敗壞地嘶吼,煩躁幾乎要從聲音裏溢出來。
    很少有人知道,這位首相原本隻是國王埃蒙德的貼身仆人。他自小看著埃蒙德長大,兩人感情極深。當初布克發動政變欲加害埃蒙德時,他一路護著埃蒙德逃出王都,又相伴在外躲藏了數月,直到風際會的人將他們送回王都。
    埃蒙德登基後,念及這份情誼與功績,便直接任命他為首相 —— 可年幼的國王隻憑感情做決定,全然沒考慮過,休德魯哈德根本沒有執掌國政的能力。
    就任後,休德魯哈德對繁雜的政務手足無措。如今的福斯特瑞王國,全靠天明帝國大使高玉昕與內閣大臣巴裏斯瑞爾勉力支撐,否則早已陷入混亂。
    盡管能力不足,他對埃蒙德的忠誠卻半分不少,這份忠誠逼著他硬扛壓力,卻始終找不到頭緒,隻能在無力與焦慮的泥潭裏掙紮。也正因如此,他平日裏極少有好心情,此刻被人打斷休憩,怒火自然更盛。
    管家看著休德魯哈德暴跳如雷的模樣,嚇得渾身瑟瑟發抖,雙手攥著衣角,聲音發顫地應道:“是、是!我這就打發她離開!” 說著便轉身要退出去。
    休德魯哈德聽見 “她” 字,忽然愣了 —— 德瑪拉大陸的語言裏,男女第三人稱有著明確區分,一聽便知來者是女性。自從陪著埃蒙德回到福斯特瑞王國、坐上首相之位,他總算結束了從前擔驚受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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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一旦安穩下來,難免生出些俗念,他便悄悄包養了一名情婦,偶爾會去對方住處廝混,排解政務帶來的壓抑。隻是近來國事愈發紊亂,他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早已沒了這份心思,也有許久沒去見情婦了。
    此刻聽見是女人求見,他心裏忽然一動,連忙喊住管家:“等等!讓她進來,直接帶到這裏來!” 話音落下時,他嘴角已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暗自思忖:“或許她能讓我好好鬆快鬆快。”
    沒片刻功夫,管家便引著一名女子進來。那女人穿一件貼身的白色汗衫,搭配緊致的深色馬褲,將高挑火辣的身段襯得淋漓盡致。一頭棕紅色卷發隨意披在肩頭,五官精致俏麗,隻是臉色帶著幾分不悅,一進門便帶著怨氣開口:“沒想到我差點連首相大人的麵都見不到呢!”
    “露絲,我的寶貝,別生氣。” 休德魯哈德立刻換上溫和的神色,上前摟住她的腰,一邊往內室帶,一邊抱怨,“今天實在被該死的政務纏得頭疼,你都不知道萊爾德侯爵那個老東西有多難纏,處處跟我作對……” 露絲聽著他的抱怨,臉色才稍稍緩和,任由他擁著進了房間。
    夜色漸深,首相府內室的燈光昏昏沉沉。休德魯哈德躺在床上,閉著眼回味方才的鬆弛,臉上還帶著幾分滿足。露絲穿著半透明的睡裙,從浴室走出來,坐在床沿點燃一根香煙。煙圈嫋嫋升起,她忽然開口,聲音帶著幾分試探:“首相大人,最近有沒有什麽能跟我說說的消息?”
    “都是些尋常政務,哪有什麽值得說的。” 休德魯哈德眼皮都沒抬,語氣隨意得很,顯然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可露絲卻沒打算放棄。她猛吸一口煙,將煙蒂狠狠摁滅在床頭的煙灰缸裏,隨即俯身,像隻輕盈的貓似的趴在休德魯哈德身上,嘴唇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可聽說,天國宣教使想勸高玉昕大人,讓他取代國王,自己登基稱王呢 —— 這難道還不算值得說的消息?”
    “什麽!?” 休德魯哈德像是被火燙到一般,猛地坐起身,眼裏滿是驚恐,伸手便抓住露絲纖細的手腕,聲音都發顫了:“你、你從哪聽來的?”
    麵對他的失態,露絲卻異常冷靜,輕輕掙開他的手,站起身又點了一根煙,慢悠悠道:“你忘了?我是記者,消息來源可不能隨便說。但我能保證,這消息千真萬確。該怎麽做,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她根本不等休德魯哈德再追問,自顧自地拿起衣服穿上,轉身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走了。隻留下休德魯哈德坐在床上,臉色慘白,雙手攥緊了床單,滿腦子都是 “高玉昕自立為王” 的字眼,連方才的溫存都被驚得煙消雲散。
    露絲關門的聲響還在房間裏回蕩,休德魯哈德僵坐在床上,指尖的涼意順著床單蔓延到心口。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反複琢磨露絲方才說的話 —— 這個女人是德瑪拉報社設在福斯特瑞王國分社的記者,手上總握著些旁人探不到的爆炸性消息,這一點他早有耳聞。
    他也清楚,自己絕非露絲唯一的往來對象,那些藏在她笑容背後的人脈與關係網,他從未真正摸清。可他從不在意這些,畢竟兩人從一開始就是各取所需。
    他需要有人排解政務帶來的煩悶,而露絲偶爾也會泄露些關於政敵的零碎消息 —— 比如萊爾德侯爵私下的小動作、內閣大臣們的隱秘爭執,這些信息曾幫他避開過幾次麻煩。
    也正因這份 “有用”,他從未想過要去深究露絲消息的真正來源,甚至覺得這樣的默契恰到好處。
    可這次不一樣。“高玉昕自立為王” 這句話,像一塊巨石砸進他早已混亂的思緒裏,讓他根本無法再用 “尋常消息” 來搪塞自己。
    他忍不住攥緊拳頭,腦海裏飛速閃過當前王國的處境:國王埃蒙德年紀尚幼,根本無法掌控朝政;自己這個首相本就名不副實,若不是天國勢力暗中扶持,早被政務壓垮。
    而高玉昕,作為天明帝國派駐此地的大使,不僅握有天國在福斯特瑞王國的幾乎全部權力,還以 “顧問” 的名義悄悄掌控著一部分內政大權 —— 這樣的人,若是真有了背棄天明帝國、自立為王的心思,憑借他手中的勢力與影響力,未必沒有成功的可能。
    越想,休德魯哈德後背的寒意越重,額角竟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忽然意識到,露絲帶來的或許不是空穴來風的謠言,而是足以顛覆整個王國局勢的驚雷。
    窗外的夜色漸濃,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床前,映得休德魯哈德慘白的臉愈發緊繃。他攥著床單的手慢慢鬆開,指尖的涼意卻未消散,一味恐懼毫無用處,他必須弄清楚這消息的真假,更要摸清各方的立場,否則一旦局勢失控,別說首相之位,他連性命都可能難保。
    不過幾日,福斯特瑞王都的空氣裏忽然多了幾分躁動 —— 不知從何時起,“天國大使高玉昕欲要更進一步” 的說法,像細密的蛛網般纏滿了街頭巷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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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肆裏的茶客放下粗瓷碗便會議論,布莊的夥計整理布匹時也會竊竊私語,連王城外值守的衛兵,換崗時都忍不住低聲揣測這 “更進一步” 究竟藏著怎樣的深意。
    流言像潮水般漫過王都的每一處角落,連往日裏最沉穩的老匠人,都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計,探頭探腦地打聽幾句。
    內閣自行召開的政務會議,氣氛比往常更顯微妙。討論完糧草調度的瑣事,一名官員忽然話鋒一轉,看似不經意地提起街頭流言,話裏話外暗示 “謠言擾亂民心,恐生治安隱患”,還詢問休德魯哈德是否要下令抓捕造謠者。
    消息很快便飄進了王都官場,瞬間激起一片嘩然。平日裏與高玉昕無甚交集的官員,私下裏聚在一起反複琢磨流言真假;幾位性子耿直的官員,甚至打算直接找上天國大使館,當麵問個明白。
    而此時的高玉昕,正坐在大使館書房裏,剛從侍從口中得知王都流言的他正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流言從何而起,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際,忽有人報宣教使元通道人前來拜訪。
    高玉昕急忙離了座位,來到使館大門外親自迎接,二人見禮已畢,高玉昕將元通道人讓到使館前廳之內敘話。
    元通道人不等高玉昕詢問,開門見山問道:“高大人,貧道倒是小看了你,不知你這跟進一步意欲何為!?今日你若說的清楚,還則罷了,你若說不清楚,貧道定要奏明陛下,請帝國監察委員會前來此地問個明白!”
    高玉昕聽聞此語頓時如遭雷擊,不由一陣氣血上湧,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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