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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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詔獄的地牢裏,腐鼠與血腥混合的氣息像塊浸滿毒汁的綢布,裹著石壁上滲出的水珠緩緩滑落。齊泰的親信幕僚被鐵鏈吊在十字木架上,後背的囚衣已被烙鐵燙出三個焦黑的窟窿,焦肉味混著艾草熏香在狹小空間裏打轉。執刑的錦衣衛百戶揚起第二根燒紅的烙鐵時,犯人的睫毛已被汗水粘成綹,順著刀削般的顴骨往下淌,在青灰色的囚服上洇出深色雲團。
“說!調令究竟從何而來?”百戶的靴跟碾過地上凝固的血漬,鐵烙在火盆裏發出“滋滋”輕響,火星濺在犯人腳邊的磚縫裏,轉瞬熄滅。幕僚的頭無力地垂著,喉間溢出含混的呻吟,直到烙鐵即將觸碰到後頸時,才突然抬頭,瞳孔因劇痛而收縮成針尖:“是……是黃子澄大人……用的通政司空白文書……”話音未落,地牢深處傳來鐵門撞擊聲,潮濕的穿堂風卷著幾片落葉吹進刑房,燭火劇烈搖曳,將牆上刑具的影子扯得老長。
徐允恭的幕僚崔明抱著半幅黃綾闖進來,皂靴底沾滿詔獄外的秋雨,腰間“太子洗馬”的牙牌在火光下泛著冷光。“且慢用刑!”他抖開黃綾,上麵朱砂拓印的通政司底檔清晰可見,“去年三月十七日遺失的空白文書,簽收人正是黃子澄族弟黃安!”百戶的烙鐵“當啷”落地,在青磚上砸出焦黑印記。幕僚的身體猛地繃緊,額角青筋暴起,望著那行小楷如同見了索命符——他清楚,通政司每季度都會核點文書,所謂“遺失”不過是監守自盜的遮羞布,而此刻底檔上的朱砂官印,正像根鋼針紮穿了胡黨的層層偽裝。
與此同時,西域戰場的中軍帳內,牛油燭的火苗被夜風撩得左右搖晃,將藍玉臉上的刀疤映得忽明忽暗。斥候跪在氈毯上,盔甲縫隙裏漏出的沙子在燭光下閃著細碎銀光:“將軍,吐魯番大營西南角的水源地,有南軍服飾的工兵在開挖溝渠,看架勢是要引天山融水!”老將的手指驟然捏緊桌沿,指節在牛皮手套下泛出青白,案頭攤開的羊皮地圖上,哈密衛西北的戈壁灘被朱砂標著“孔雀河故道”,那是條夏季山洪暴發時才會流淌的季節性河流。
“拿箭來!”藍玉抽出雕花長弓,弓弦“嗡”地繃直,箭頭直指地圖上的“白龍堆”,“他們想掘開故道堤壩,引冰水灌城!”帳外突然傳來戰馬嘶鳴,馬蹄踏在礫石地上的脆響由遠及近,朱高煦的吼聲穿透氈帳:“涼國公!三千羽林衛已到,帶了北平衛改良的神火銃!”掀開帳簾的瞬間,冷風卷著細沙灌進來,年輕皇子的獅紋甲胄上凝著層白霜,馬鞍上捆著的火銃被羊毛氈裹得嚴嚴實實,槍管末端的“燕”字暗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藍玉的目光在火銃上停留片刻,忽然拍著朱高煦的肩膀大笑:“好小子!你父親當年在遼東,就是用這法子讓火銃在零下三十度不卡殼!”他指著地圖上的故道轉彎處,“明日子時,你帶五百人埋伏在東岸,等水勢衝垮敵營,就用神火銃掃他們的輜重隊。”帳內燭火突然劇烈搖晃,一名校尉掀開帳簾,捧著個浸透血水的木盒進來:“從吐魯番細作身上搜的,應該是給瓦剌的密信。”藍玉用佩刀挑開油皮紙,半幅繪著狼頭紋的絹帛滑落在地,上麵用朱砂畫著哈密衛的布防圖,西北角的“孔雀河故道”被標著醒目的紅點——與明軍斥候探得的工兵位置分毫不差。
應天城的秋雨淅淅瀝瀝下了整宿,燕王府後門的角門“吱呀”開啟,徐允恭的青呢小轎悄悄滑入。這位新朝重臣裹著狐裘,靴底還沾著秦淮河的淤泥,在侍從引領下穿過七彎八拐的遊廊,簷角滴水落在青石上,與更鼓的“梆梆”聲應和。密室裏,朱棣正就著牛油燈翻看軍器局舊檔,案頭堆著的甲胄殘片泛著冷光,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徐大人冒雨前來,可是有了新發現?”
徐允恭從袖中抽出三疊素絹,每張都蓋著不同工坊的火漆印:“通州沉河的火銃,編號與蘇州陸家鐵坊的鑄造記錄完全吻合。”他指尖劃過“洪武三十一年”的鑄造日期,墨字在燈光下泛著暗紅,“那年您剛就藩北平,軍器局卻給陸家鐵坊批了五千杆火銃的鑄額——而陸家,是黃子澄的嶽父家。”朱棣的手指驟然捏緊甲胄殘片,邊緣的毛刺紮進掌心,滲出的血珠滴在“燕”字暗紋上,像朵盛開的紅梅。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戶部尚書茹太素曾彈劾陸家鐵坊“私鑄兵器”,折子遞上去便石沉大海,此刻想來,竟是胡黨早已布下的局。
“更妙的是這個。”徐允恭翻開最底層的賬冊,露出夾在中間的漕運單據,“這批火銃走的是鬆江漕幫的船,卻在貨單上寫著‘蘇州漆器’,押船的鏢頭,是齊泰府裏的三等侍衛。”密室頂梁的水滴“嗒”地落在硯台上,墨汁泛起漣漪,將朱棣眼中的冷光揉碎又重組。他忽然冷笑,指尖劃過“瓦剌文咒符”的記載:“他們在槍管內側刻異族文字,再在外頭烙上本王府的飛虎印,分明是想坐實‘私通瓦剌’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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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詔獄的地牢裏,崔明正對著幕僚細細盤問,燭火映著牆上的刑具,將犯人的影子投在潮濕的磚牆上,像具扭曲的皮影。“黃子澄讓你偽造調令時,可曾提過密信的事?”崔明的聲音像浸了冰的刀刃,“七月十五那封蓋著齊泰私印的密信,究竟是誰寫的?”幕僚的身體突然劇烈顫抖,鐵鏈撞擊木架發出脆響:“那……那是齊大人的親隨周七寫的,用的瓦剌藏紅花印泥,他說……他說隻要燕王被參倒,下一步就……”話未說完,地牢外突然傳來喧嘩,一名錦衣衛千戶闖進來,附在崔明耳邊低語幾句,後者的臉色驟然變了:“什麽?通政司員外郎王順投河了?”
西域的星空格外清澈,朱高煦的羽林衛正在戈壁灘急行軍,馬蹄裹著毛氈,隻發出悶響。年輕小將望著遠處吐魯番大營的燈火,忽然想起父親在北平校場的教誨:“火器最忌受潮,但若用麅子筋裹住扳機,再套上鹿皮套,便是漠北的暴風雪也奈何不得。”他伸手摸了摸馬鞍上的神火銃,羊毛氈下的槍管還帶著體溫,這是北平衛的老匠人們熬了三晝夜改良的,專門對付西域的嚴寒。前方忽然傳來狼嚎,三長兩短——是明軍斥候的信號,朱高煦抬手示意停下,月光下,遠處的工兵正在開挖溝渠,鐵鍬撞擊石塊的聲音在寂靜的戈壁格外清晰。
應天城的寅時三刻,燕王府密室的燭芯“劈啪”炸開火星。徐允恭望著朱棣腰間的飛虎紋玉佩,忽然長歎:“當年先皇賜您這玉佩時,曾說‘見玉佩如見先皇’,如今卻成了胡黨攻訐的靶子。”朱棣的手指撫過玉佩上的飛虎紋,觸感溫潤卻帶著寒意,那是兄長退位前塞在他手裏的,當時朱標目光如炬:“老四,北平要靠你守著,別讓雄英的江山丟了邊。”此刻想起,胸腔裏像塞了團火,燒得喉嚨發緊。
“徐大人可知,”朱棣忽然指著案上火銃清單,“陸家鐵坊去年還接了五軍都督府的單子,鑄的卻是瓦剌形製的馬刀?”徐允恭的瞳孔驟縮,他忽然想起通政司截獲的密信,裏麵提到“西域兵器即將入關”,原來竟是胡黨借官辦工坊之名,行私鑄兵器之實。密室的木門突然被輕輕叩響,侍從捧進個漆盒:“遼東急報,常將軍說瓦剌在克魯倫河集結了三萬騎兵,卻按兵不動。”朱棣翻開軍報,目光落在“等西域盟友”五字上,與徐允恭對視一眼——吐魯番的工兵、瓦剌的密信、陸家的火銃,原來都是胡黨勾連外敵的環環相扣。
錦衣衛詔獄的水牢裏,通政司員外郎王順的屍體剛被撈起,咽喉處有道極細的刀痕,傷口周圍的皮膚泛著青紫色——是被毒煙熏喉後割喉。崔明盯著死者緊握的右手,掰開後發現指甲縫裏嵌著半片碎紙,上麵用朱砂寫著“定邊軍”三字,正是藍玉所部的旗號。他忽然想起幕僚的供詞,胡黨下一步是要將戰火引向軍方,借藍玉的軍功案牽連燕王,此刻王順之死,分明是殺人滅口。
西域的中軍帳內,藍玉正在部署水攻之計,地圖上的孔雀河故道被紅線標出,像條蜿蜒的銀蛇。朱高煦忽然指著地圖西北角:“涼國公,這裏的沙丘地勢低窪,若引冰水衝灌,泥沙俱下,敵軍騎兵怕是難以突圍。”藍玉讚許地點頭,忽然抽出腰間佩劍,在地圖上劃出弧線:“你帶一千人守在沙丘後,等水勢稍退,就用火銃掃他們的馬隊。記住,專打馬腿——沒了坐騎的瓦剌騎兵,不過是案板上的肉。”帳外傳來更鼓,子時將至,戈壁的夜風突然轉急,卷起的沙礫打在氈帳上沙沙作響,像萬千隻蟲豸在爬行。
應天城的卯時,徐允恭告辭離開,燕王府的角門重新緊閉。朱棣站在廊下,望著漫天細雨,忽然聽見遠處紫禁城方向傳來鍾聲——那是晨鍾,比往日早了三刻。他知道,這是齊泰等人傳遞密信的信號,用更鼓與漏刻的時差傳遞消息,虧他們想得出。腰間的飛虎玉佩忽然一涼,像是兄長的手撫過,他忽然輕笑,指尖劃過佩環上的“太子少保”刻痕:“兄長放心,老四不會讓他們得逞,這大明的江山,誰也別想動。”
錦衣衛詔獄的刑房裏,幕僚的供詞已整理完畢,崔明望著紙上“黃子澄偽造調令,齊泰聯絡瓦剌”的字跡,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開城門的“吱呀”聲。他知道,再過兩個時辰,這些供詞就會擺在皇帝案頭,而胡黨的陰謀,也將從此處撕開第一道口子。燭火忽然熄滅,黑暗中,犯人的抽泣聲格外清晰,像根細針紮在詔獄的夜色裏,而更遠處,秦淮河的水正滔滔東流,載著無數秘密,奔向未知的遠方。
西域的沙丘後,朱高煦的羽林衛已埋伏妥當,神火銃的槍口對準了吐魯番大營。月光下,遠處的工兵突然扔下鐵鍬,潮水般退向大營——他們不知道,就在上遊十裏處,藍玉的工兵已掘開堤壩,渾濁的冰水正裹挾著碎石,如萬馬奔騰般湧來。朱高煦握緊火銃,感受著扳機處鹿皮的溫度,忽然想起父親教他用槍時的話:“火器是死的,人是活的,隻有懂得借勢,才能讓死物變成殺招。”此刻,天山的融水便是最大的“勢”,而他手中的神火銃,即將在這“勢”中綻放最熾熱的光芒。
應天城的晨霧裏,徐允恭的小轎經過禦史台,望著門樓上“風憲”匾額,忽然想起方孝孺昨日遞的折子,還在彈劾燕王“私藏舊甲”。他冷笑一聲,袖中的供詞硌得手腕發疼,那些禦史台的清名,那些言官的彈劾,在鐵證麵前,終將化作泡影。而胡黨的暗流,也終將在大明的朝堂掀起驚濤駭浪,但他相信,隻要皇帝明斷,藩王用心,臣子用命,這暗流終會退去,留下的,是更堅實的根基。
雨不知何時停了,東方泛起魚肚白,燕王府的校場傳來甲士操練的聲音,明光鎧的反光映著初升的太陽,像片金色的海洋。朱棣望著遠處紫禁城的飛簷,忽然摸了摸腰間玉佩,嘴角勾起冷笑——胡黨以為用舊甲、火銃、密信就能構陷他,卻忘了,這天下最鋒利的刀,從來不是兵器,而是人心。而他,還有他的兄長留下的飛虎玉佩,終將在這暗流中,劈開一條血路,讓大明的光輝,重新照亮每一寸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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