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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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日破曉時分,鉛灰色雲翳如重錘鍛打後的鐵幕,沉沉壓向應天城。潮濕的江風裹挾著揚子江的鹹澀氣息,在宮牆間橫衝直撞,將朱漆剝落的裂痕啃噬得愈發猙獰,仿佛歲月在此處留下的累累傷痕。卯時三刻,鍾樓銅鍾轟然炸響,聲浪震得飛簷下的銅鈴叮當作響,驚起數百隻棲息的寒鴉。它們撲棱著墨色羽翼騰空而起,遮天蔽日的黑影掠過紫禁城上空,振翅聲如急雨砸落,驚得值夜的更夫手忙腳亂,梆子"當啷"墜地,在青石板上滾出一串慌張的尾音。
    金鑾殿內,蟠龍柱上的鎏金在牛油燭火中泛著冷冽的幽光,十二盞青銅雁燈分列丹陛兩側,燈油燃燒時發出的"滋滋"聲,與朝臣們壓抑的呼吸聲交織成緊繃的網。朱雄英端坐在九龍禦座之上,玄色冕旒垂落至眉,十二串玉珠隨著他的每一次呼吸輕輕晃動,在額間投下細碎的光影,宛如籠罩著一層神秘的麵紗。階下群臣屏息肅立,朝靴與金磚地麵貼合的紋路裏,似乎都滲著不敢妄動的緊張。
    齊泰站在文官隊列之中,官服上的仙鶴補子繡工精致,此刻卻隨著他微微發顫的雙肩,在燭火下投出細碎的晃動陰影。他手中的象牙笏板邊緣已被指節捏得泛白,餘光每隔數息便忍不住掃向殿外西側角門——那裏是通政司傳送急報的必經之路,也是他昨夜與親信約定的信號方位。而在武將隊列前端,朱棣身披明光鎧,腰間飛虎紋玉佩隨呼吸起伏,溫潤的玉光與甲胄上的霜刃寒光交相輝映,恰似一尊隨時可能暴起的青銅戰像,靜靜蟄伏在晨光與陰影的交界處。
    "陛下!臣有軍國重事啟奏!"徐允恭的聲音如利刃劃破凝滯的空氣。徐允恭蟒袍翻卷,闊步走出班列,腰間玉帶撞擊發出清脆聲響。他的鬢角微微染著霜色,眉峰卻如刀削般淩厲,眼中跳動著灼人的火光,仿佛要將藏匿在陰影中的奸佞一一灼穿。"臣領旨徹查五軍都督府調令,竟發現近半年內,共有四十七份調兵文書蓋著已故宋國公馮勝的印信!"
    此言如巨石投入深潭,朝堂頓時嘩然。竊竊私語聲如潮水般漫過丹陛,驚呼聲、質疑聲此起彼伏。朱雄英猛地按住龍椅扶手,玄色冕旒劇烈搖晃,玉珠相撞發出細碎的脆響:"洪武末年,馮勝去世,印信早該封存入庫,為何會出現在調令之上?"徐允恭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宣紙,向身旁宮人頷首。火盆搬來的瞬間,他將宣紙輕輕抖開,置於火焰上方。
    淡青色的礬水痕跡在熱力蒸騰下漸漸顯形,先是模糊的墨線,繼而化作猙獰的血字:"胡黨餘孽妄圖借燕王案,將水攪向軍方——藍玉將軍在西域發現的南軍令牌,正是用這種手法偽造。"字跡浸著礬水,在火光中泛著暗紅,仿佛是從紙頁深處滲出的鮮血,刺痛著殿中每個人的眼。
    齊泰的臉色刹那間慘白如紙,額間冷汗順著皺紋縱橫的麵龐滾落,砸在胸前仙鶴補子的金線繡紋上,洇出點點深色痕跡。他死死盯著那封密信,喉結不住地上下滾動,幹燥的嘴唇無聲地開合,卻發不出半絲聲響,仿佛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正緊緊扼住他的咽喉。朱雄英拍案而起,龍椅與地麵摩擦發出沉悶的吱呀聲,驚得殿角銅鶴香爐中的香灰簌簌掉落:"好一個借刀殺人之計!竟想利用王叔清譽,挑起朝廷與藩王的猜忌!"
    就在此時,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鐵蹄撞擊青石板的脆響如鼓點般密集。緊接著,殿門"砰"地被撞開,李景隆的信使渾身浴血闖入,甲胄上的血漬已凝結成暗褐色,卻仍有鮮血從肩甲縫隙中不斷滲出,在丹陛上拖出長長的血痕。他撲通跪倒,聲音帶著瀕死的嘶啞:"陛下!南軍在長江口截獲二十艘貨船,船艙內裝載的並非漕糧,而是瓦剌狼頭旗三千麵!"
    隨侍太監雲奇快步上前,雙手捧著一份染血的絹帛呈上。朱雄英展開細看,黃子澄的小楷工整異常,字裏行間卻透著刺骨的寒意:"與瓦剌可汗約定,待燕王案發,便分兵襲取嘉峪關......"落款處的印泥鮮紅如血,正是內閣首輔的關防大印,而日期赫然標注著"承德三年十月初七"——正是方孝孺彈劾朱棣私藏甲士的次日。
    "逆賊!"朱雄英震怒,將盟書狠狠擲於階下,玉石鎮紙砸在金磚上迸出火星,"身為內閣重臣,竟私通外敵,圖謀顛覆社稷!來人,即刻緝拿黃子澄及其黨羽,不許走脫一人!"殿內侍衛轟然應諾,甲胄撞擊聲中,數道身影如離弦之箭般衝向殿外。唯有朱棣紋絲不動,目光如鷹隼般掃過跌坐在地的齊泰,飛虎紋玉佩在燭火下流轉出幽微的光,恍若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正凝視著獵物最後的掙紮。
    千裏之外的哈密衛城頭,寒風卷著沙礫呼嘯而過,"大明"旌旗在垛口上獵獵作響。新任指揮使握緊黃銅望遠鏡,鏡片中映出吐魯番軍營的景象:數十頂牛皮帳篷稀稀落落地分布在戈壁灘上,寥寥幾縷炊煙從氈帳頂飄起,看似平靜,卻暗藏殺機。忽然,西北方向的地平線騰起遮天蔽日的煙塵,如黃色巨龍般席卷而來,伴隨著隱約可聞的馬蹄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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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定邊大將軍藍玉率援軍抵達!"傳令兵的聲音被狂風撕扯得斷斷續續,卻讓城頭明軍士氣大振。吐魯番可汗站在中軍帳前,望著遠處漫卷的"藍"字大旗,掌心漸漸沁出冷汗。他怎會想到,明軍連日來的"斷水"困境,竟是誘敵深入的計謀。早在十日前,藍玉便命人在疏勒河上遊的峽穀中秘密修築水壩,將天山融水蓄積成巨大的湖泊,隻待敵軍放鬆警惕。
    "開閘!"藍玉的將令如雷霆般炸響。隨著數聲巨響,水壩閘門轟然倒塌,蓄積多日的河水裹挾著冰塊、碎石奔騰而下,形成數十丈高的水牆,如萬馬奔騰般衝向吐魯番軍營。氈帳瞬間被洪水衝垮,篝火被撲滅,慘叫聲、馬嘶聲與洪水的咆哮聲交織成人間地獄的樂章。士兵們在濁浪中掙紮,宛如螻蟻般被洪流吞噬,轉眼間,整片營地便被肆虐的洪水淹沒。
    朱高煦率領的三千羽林衛早已繞道敵後,改良型神火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放!"隨著令下,火銃齊鳴,槍口噴出的火舌劃破夜幕,將狼頭旗映得通紅。火焰所過之處,吐魯番士兵紛紛倒地,陣型徹底崩潰。吐魯番可汗見大勢已去,慌忙翻身上馬,在親衛的護衛下向沙漠深處逃竄。藍玉勒住戰馬,望著敵軍潰敗的方向,布滿疤痕的麵龐上露出一絲冷笑——這一仗,不僅擊潰了外敵,更斬斷了胡黨勾連西域的黑手。
    應天城朝堂上,氣氛依舊凝重如鉛。朱雄英掃視著階下群臣,目光掃過每一張驚惶或忐忑的麵孔,聲音如冰錐般冷冽:"著令錦衣衛、刑部、都察院三司協同,徹查胡黨餘孽,凡涉及偽造印信、私通外敵、構陷藩王者,不論官職高低,一律鎖拿歸案,嚴刑審訊!"他頓了頓,目光柔和地落在朱棣身上,"四叔鎮守北疆十載,忠心可鑒,朕定當還你清白,絕不容奸人得逞。"
    退朝後,乾清宮東暖閣內,炭火燒得劈啪作響,卻驅不散君臣心中的寒意。朱雄英親手為朱棣斟上一杯熱茶,青瓷盞中騰起的熱氣,在兩人之間氤氳成霧:"四叔可知,胡黨為何死死咬住你不放?"未等回答,他便長歎一聲,"因你是大明的北疆長城,若能扳倒你,漠北韃靼、西域諸部便再無顧忌。"
    朱棣單膝跪地,甲胄與地麵碰撞發出清越的聲響:"陛下深知臣心,臣縱死無憾。如今西域初定,漠北瓦剌蠢蠢欲動,臣請命回北平整備軍備,若有來犯之敵,定叫他們有來無回!"徐允恭趁機呈上一卷文書,上麵密密麻麻記滿了五軍都督府的調令漏洞:"陛下,宋國公印信案暴露了軍權分散的弊端。臣建議重組軍製,調兵權歸兵部,統兵權歸將領,糧草轉運歸戶部,使三司相互製衡,杜絕權臣專擅之患。"
    正商議間,錦衣衛指揮使曹銘匆匆入內,懷中抱著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密報。朱雄英拆開一看,臉色瞬間陰沉如鐵:"蘇州陸家鐵坊,竟私鑄燕王府兵符印信三百餘枚?"他猛然抬頭,眼中怒火翻湧,"陸家既是黃子澄姻親,又與胡惟庸餘黨過從甚密,立刻派緹騎前往蘇州,查封鐵坊,緝拿所有涉案人員,包括陸家三族男丁!"
    夜幕降臨,應天城陷入寂靜,唯有錦衣衛詔獄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曳。刑訊室裏,烙鐵與皮肉接觸的"滋滋"聲此起彼伏,胡黨餘孽的哀嚎聲穿透厚重的石牆,驚飛了簷角棲息的夜鳥。而在乾清宮禦書房,朱雄英獨自對著輿圖沉思,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在繪有九邊重鎮的屏風上,宛如一尊永不傾倒的雕像。
    窗外,寒風依舊呼嘯,卻吹不散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折。朱雄英輕撫腰間玉佩,玉質溫潤如初,卻仿佛承載著大明江山的千鈞重量。他知道,今日的破局不過是開始,胡黨的根係深植朝堂,外敵的威脅從未停歇,而年輕的帝王之路,注定要在血與火的淬煉中蜿蜒前行。但此刻,他的目光堅定如鐵——正如飛虎紋玉佩所象征的勇猛與堅韌,他將率領著大明王朝,在波譎雲詭的時代浪潮中,劈波斬浪,航向那片屬於盛世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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