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夜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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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詔獄的提審房內,燭火在穿堂風中搖曳,將石牆上的刑具影子拉得老長,恍若群魔亂舞。方孝孺蜷縮在鬆木椅上,月白色囚衣浸透冷汗,領口處還沾著昨夜嘔吐的穢物。他盯著案頭整齊碼放的證物:通州沉河兵器的殘件、禦史台賬冊、與瓦剌使者往來的密信副本,指節因過度用力摳進掌心而泛白。
“方大人還記得這東西嗎?”徐增壽的聲音像浸了冰的刀刃,在寂靜的室內回蕩。這位刑部侍郎親手翻開繡著獬豸紋的禦史台賬冊,泛黃的紙頁間飄出淡淡黴味。他用朱砂筆在“韃靼貢品”條目下重重圈出三處記載,紅圈如同一灘灘凝固的血,“宣德庫進賬記錄顯示,這三筆‘貢品’折合白銀共計一萬七千兩——恰好是通州沉河那批火銃的鑄造費用。”
方孝孺的喉結劇烈滾動,視線死死釘在賬冊上,仿佛要將那些字跡燒出窟窿。他想起三個月前在通州碼頭,看著親衛將刻有瓦剌咒符的火銃推入河底時,江麵上泛著的冷光。那時他以為,借禦史台的清名做掩護,再將罪名坐實到燕王身上,便可一勞永逸地拔除這根眼中釘。卻不想,徐增壽的幕僚竟能從蘇州陸家鐵坊的鍛鐵記錄中,追查到每一根槍管的冶鐵紋路。
“大人還要狡辯嗎?”徐增壽身旁的錦衣衛千戶抽出牛皮鞭,鞭梢在地麵拖出刺耳的聲響。方孝孺渾身一顫,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牆角的老虎凳,凳麵上的血跡已發黑,凝結成不規則的圖案。他忽然想起自己彈劾燕王時,在奏疏裏寫的“私蓄甲士三千,甲胄鮮明如霜雪”,此刻卻親眼見到燕王府兵器庫裏的舊甲,刀柄皮繩磨得發亮,分明是上過戰場的遺物。
牢門外,朱棣靜靜站在陰影裏,腰間飛虎紋玉佩被水汽洇得發涼。他望著方孝孺顫抖的脊背,忽然想起大哥朱標退位前的那個雨夜。那時奉天殿的梧桐葉在風中翻飛,朱標握著他的手,掌心的溫度已經冷得驚人:“禦史台當為天下耳目,若成了黨爭的刀,便該用太祖爺的法子整肅。”此刻方孝孺的啜泣聲混著刑訊室的滴水聲,讓他忽然明白,為何父親朱元璋當年總說“書生誤國,多在執迷”。
更鼓從刑部大牢方向傳來,咚——咚——咚——,三聲過後,宮中的漏刻聲卻遲遲未應。朱棣微微皺眉,這相差三刻的時間差,正是齊泰等人利用更鼓傳遞密信的信號。他望向遠處宮牆,角樓燈籠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像極了十年前北平城被瓦剌圍城時,城樓上忽閃的求救信號。那時他帶著八百親衛夜襲敵營,月光下的飛虎紋玉佩亮如白晝,而如今,這枚玉佩卻成了政敵眼中的靶子。
遼東總兵府內,常升的帥案上擺著剛送來的加急塘報,羊皮紙上的墨字被雪水洇開:“瓦剌大軍二十萬集結於克魯倫河,糧草輜重綿延百裏,斥候探得其前鋒已過興安嶺。”老將的手指劃過地圖上蜿蜒的克魯倫河,指甲在“貝爾湖”三字上留下淡淡的痕跡。窗外,暴風雪拍打窗紙,火盆裏的炭火星子劈啪炸開,映得他臉上的刀疤忽明忽暗。
“大人,藍玉將軍的傳令兵到了!”親衛掀開帳簾,一股冷風卷著雪粒灌進來,隨侍的兵士肩上的“定邊軍”旗號已被積雪覆蓋。常升接過密函,火漆印上的“藍”字格外醒目。展開後,狼毫小楷在油燈下清晰可見:“哈密已克,吐魯番獻降表,關西七衛即日起設衛所,置都指揮使司。”
老將忽然笑了,笑聲震得盔甲上的冰碴子簌簌掉落。他想起三個月前,藍玉在軍報裏說“吐魯番斷水七日仍不退”,便知這老兄弟定是設了誘敵之計。此刻指尖摩挲著密函上“關西七衛納入版圖”的字跡,仿佛又看見二十年前隨徐達北伐時,在捕魚兒海望見的明軍大旗。帳外,戰馬的嘶鳴聲穿透風雪,他抽出腰間佩劍,劍身映出自己染霜的鬢角:“傳令下去,開倉放糧,戰馬加喂黃豆,三日內整備完畢,迎擊瓦剌冬襲。”
應天城的雨越下越大,朱棣離開詔獄時,靴底在青石板上踩出積水的聲響。兩名錦衣衛提著燈籠在前引路,昏黃的光映出牆角蜷縮的老鼠,聽見人聲便迅速竄入陰溝。路過刑訊室窗下時,裏麵突然傳來方孝孺的哭喊:“是齊泰!是他說禦史台若能扳倒燕王,便可重掌風憲大權……”
朱棣頓住腳步,雨水順著頭盔邊緣滴落,在地麵砸出細小的坑窪。他忽然想起方孝孺初任禦史時,在朝堂上彈劾戶部尚書貪墨,言辭犀利如刀,滿朝皆驚其風骨。如今卻為了黨爭,甘願淪為棋子,甚至親手偽造證據。飛虎紋玉佩在胸前發燙,像在提醒他,這世間最難防的,從來不是外敵的刀,而是內臣的筆。
“王爺,夜深了。”錦衣衛千戶低聲提醒。朱棣點頭,抬眼望向前方,宮牆轉角處,一個黑影正迅速閃過,衣擺拂過滴水的簷角。他伸手按住劍柄,卻見那黑影在燈籠光裏露出腰間的令牌——是通政司的黃紋腰牌。更鼓再次響起,這次,刑部大牢的鼓聲與宮中漏刻終於同步,三刻的時差,恰如胡黨精心編織的謊言,此刻正被一一戳破。
回到燕王府時,書房案頭擺著朱高熾連夜送來的軍器局賬冊。朱棣翻開泛黃的紙頁,洪武三十一年的火銃調撥記錄上,“燕”字暗紋的批注格外刺眼。那時他剛就藩北平,正是北元殘部蠢蠢欲動之時,軍器局怎會將如此多的火器批給一個親王?手指劃過“蘇州陸家鐵坊”的鑄造地,他忽然冷笑,黃子澄的姻親,果然是盤根錯節。
窗外,雨聲漸歇,東方已泛起魚肚白。朱棣摸著腰間的玉佩,想起朱雄英在文華殿說的話:“禦史台的牌子倒了,朕便讓人再立一塊,但若是人心倒了……”話音未落,卻已勝過千言萬語。此刻,遠處傳來錦衣衛押送犯人的鎖鏈聲,方孝孺的哭聲漸遠,像一曲黨爭的挽歌,在黎明前的黑暗裏回蕩。
而在千裏之外的漠北草原,瓦剌的斥候正望著南方的地平線。他們不知道,哈密衛的勝利已斬斷了胡黨與西域的勾連,更不知道,遼東的明軍正在集結,準備迎接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雪。常升的帥旗在風雪中揚起,旗麵上的飛虎紋與朱棣腰間的玉佩遙相呼應,仿佛在訴說著,這場關於大明江山的博弈,從來都不是一人一黨的爭鬥,而是整個王朝的涅盤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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