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歸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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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城的春風裹著揚子江的潮氣,吹得秦淮河兩岸的柳絲如綠簾輕晃。三月初七辰時,聚寶門外的青石板路上早已擠滿百姓,孩童騎在父親肩頭,老嫗踮腳張望,連茶館的二樓窗沿都掛滿了翹首以盼的人群。當三十六麵繡著"定邊"二字的赤色大旗出現在長幹橋頭時,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驚起滿河鷗鷺。
藍玉的坐騎踏過聚寶門的青銅門環,鎏金鞍韉在陽光下燁燁生輝。他胸前的九蟒紋戰袍已洗去征塵,卻仍能看出左襟處的刀疤——那是去年十二月在斡難河與瓦剌可汗貼身肉搏時留下的。馬前挑著的金冠綴滿東珠,正是瓦剌大汗脫脫不花的冕旒,冠纓上的血漬雖經擦拭,仍在紅珊瑚珠串間透出暗褐。車後三十六輛大車滿載西域降表,最前方的朱漆木箱裏,吐魯番國王的金印正用明黃緞子墊著,印紐上的獅子紋俯首帖耳。
"涼國公辛苦了!"午門樓上,朱雄英的聲音混著晨鍾傳來。藍玉甩鐙下馬,甲胄相撞聲中跪地行三叩九拜大禮,額頭觸地時,眼角餘光看見丹陛兩側的錦衣衛腰佩,正是三個月前他從漠北戰場帶回的瓦剌短刀改製而成——這是皇帝特意吩咐的恩典。
"關西七衛納入版圖,老將軍功在社稷。"朱雄英親手將刻著"定遠大將軍"的鎏金印信遞到藍玉手中,印紐上的蟠龍紋與藍玉臂上的刺青交相輝映。後者接過印信時,注意到皇帝掌心的繭子比去年更厚,想來是勤於練劍所致。
"陛下謬讚,這都是將士用命。"藍玉的聲音如洪鍾般在午門內回蕩,"末將在哈密衛埋下十二處烽火台,又留了五千軍士屯田,足可保西域十年無虞。"他忽然壓低聲音,"隻是瓦剌殘部退往貝爾湖,末將探得他們在等..."
"將軍放心,朕已命燕王整備兵馬。"朱雄英打斷他,目光掃過城下整齊列隊的羽林衛,"胡黨雖滅,邊患未除,大明的刀,還得再磨一磨。"
話音未落,徐允恭匆匆從東側門趕來,手中捧著的邸報在風中嘩嘩作響:"陛下,蘇州急報!"他湊近朱雄英耳邊,聲音壓得隻有二人可聞,"陸家鐵坊的餘黨招認,通政司員外郎黃明修私扣燕王奏折十八封,時間從洪武三十五年到承德三年,從未間斷。"
藍玉的濃眉驟然擰起,手按刀柄的動作驚得近侍後退半步。朱雄英卻麵色不變,轉身對藍玉笑道:"舅姥爺先去武英殿赴宴,朕與允恭有急事相商。"待藍玉的身影消失在金水橋畔,他忽然捏緊邸報,指節發白,"這幫賊子,竟扣了四叔五年的折子!"
"更要緊的是,"徐允恭翻開邸報內頁,露出半幅蓋著通政使司大印的名單,"黃明修是黃子澄的妻侄,自洪武三十三年起便在通政司管文書流轉。燕王每次呈遞的請安折,都被他拆封後添改內容,再送往內閣。"
與此同時,秦淮河上遊的燕子磯畔,朱棣的畫舫正順流而下。艙內飄著遼東參片的藥香,常升斜倚在錦墊上,望著窗外掠過的白鷺:"北平的積雪剛化,瓦剌的斥候就敢到開平衛邊界晃蕩。"他捶了捶膝蓋——那是二十年前征漠北時留下的舊傷,"我的遼東軍缺三千匹戰馬,不知戶部何時能批?"
"放心,高熾已在跟戶部周旋。"朱棣撥弄著案頭的沙盤,漠北地形在燭光下凹凸分明,"今年江南的茶馬古道通了,用茶葉換戰馬,比從湖廣調運快得多。"他忽然抬頭,目光如炬,"倒是你說的女真異動,陸忠亨當年留下的舊部,真的查無蹤跡?"
常升還未及回答,艙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親衛掀開棉簾,藍玉的親隨副將渾身是汗闖入,跪地呈上一個油布包:"燕王殿下,將軍在漠北撿到的!"
展開油布,竟是半幅殘破的狼頭旗,旗角用朱砂繡著"清君側"三個漢字,字跡已有些許褪色。朱棣的手指驟然收緊,想起三個月前在應天城的廷辯,齊泰臨終前那瘋狂的眼神——那時他還不明白,為何胡黨甘願勾結瓦剌,直到看見這三個字。
"好個"清君側"。"常升的聲音低沉如雷,"當年陸忠亨的‘神武營’,就是用這三個字在遼東私囤糧草。"他忽然按住劍柄,"末將請命,帶遼東軍先掃平貝爾湖!"
"不可輕舉妄動。"朱棣搖頭,目光落在沙盤上的貝爾湖,"瓦剌殘部不過三萬騎,真正的威脅是他們與女真、韃靼的合流。"他忽然望向艙外的明月,"等高煦從遼東回來,咱們再合計。"
酉時三刻,燕王府的花廳內燭火通明。藍玉卸去戰袍,穿著中衣便大喇喇地坐在主位,酒碗往桌上一磕:"痛快!今日在武英殿,看見張靈那張青臉,老子就知道他心疼那五軍都督府的破印信!"他夾起大塊鹿肉,忽然轉向朱棣,"燕王,陛下讓你鎮守關西七衛,你打算帶多少人?"
"三千燕騎,再加五千神機營。"朱棣給自己斟了杯冷酒,"其餘的,按新的軍衛法,調兵權在兵部,統兵權在將領,咱們啊,得學會跟文官打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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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升忽然放下酒碗,從袖中取出一份塘報:"瓦剌新可汗脫古思帖木兒繼位,竟在克魯倫河會盟,檄文裏寫著"誅奸臣,清君側",還把咱們去年在通州沉河的火銃之事添油加醋,說陛下縱容燕王私造兵器。"
藍玉的酒碗"砰"地砸在桌上,湯汁濺濕了桌布:"放屁!那些火銃的模具還是老子當年在蘇州監製的,陸家鐵坊的印記,老子閉著眼都認得!"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話說回來,燕王,你就不擔心陛下猜忌?"
朱棣望著牆上的輿圖,飛虎紋玉佩在燭影中忽明忽暗:"我爹臨終前跟我說,要做大明的柱石,就得經得起風雨。"他忽然舉杯,"如今雄英改製,斷事官盯著軍籍,禦史台盯著糧草,咱們更要行得正坐得端——來,為了漠北的狼崽子們,幹!"
三壇烈酒下肚,藍玉忽然拍著朱棣的肩膀大笑:"當年在遼東,你帶著三千騎兵衝韃靼大營,我就知道這個燕王是天生的將才。如今雄英把西域交給老子,把漠北交給你,咱們倆,正好給大明紮緊籬笆!"
亥時,徐允恭的馬車停在徐府後巷。幕僚早已在書房備好炭火,案頭堆著三尺高的胡黨案宗。他摘下暖耳,目光落在黃子澄的供詞上,忽然發現"聯絡瓦剌"的條目下,還有一行用密筆寫的小字:"若事敗,以"清君側"為名,可動陸忠亨舊部。"
"陸忠亨舊部?"徐允恭的手指劃過"吉安侯陸忠亨"六個字,想起去年在遼東截獲的瓦剌商隊,帶隊的正是的"神武營"副將。他忽然吩咐幕僚:"連夜去遼東都司,查‘神武營’從洪武三十五年起的調令,一封都不許漏。"
更深露重時,朱雄英獨自坐在文華殿,對著藍玉帶回的狼頭旗出神。旗角的"清君側"三字,讓他想起祖父朱元璋的《皇明祖訓》,裏麵寫著:"朝無正臣,內有奸逆,必舉兵誅討,以清君側。"胡黨餘孽顯然是想借用祖訓,煽動邊將造反啊。可是造反用誰的名頭呢?朱允炆?不可能,他早就貶為庶人了。是哪位皇叔呢?”
"陛下,燕王求見。"盛鏞的通報打斷了思緒。朱雄英抬頭,看見朱棣穿著便服,腰間隻掛著那枚飛虎紋玉佩,正站在殿外的燈籠下。
"四叔這麽晚..."
"臣剛收到遼東急報。"朱棣遞上一份密封的塘報,"高煦在鐵嶺衛發現,女真部落的兵器上,刻著"燕"字暗紋——跟去年通州沉河的一模一樣。"
朱雄英的瞳孔驟縮,想起徐允恭白天說的私扣奏折之事。原來胡黨餘孽以寧王的遼東封地為巢穴,既扣壓燕王奏折製造猜忌,又在女真部落埋設嫁禍兵器,妄圖挑起邊疆混戰。
"四叔,"他忽然握住朱棣的手,"漠北之戰,朕打算讓你掛帥。"
朱棣一怔,隨即跪地:"臣遵旨!"
"不是以燕王的身份,"朱雄英的聲音堅定,"是以大明征虜大將軍的身份。"他望向殿外的星空,"胡黨餘孽以為躲在草原深處就能苟活,朕要讓他們知道,大明的刀,能斬盡所有陰謀——包括藏在宗室裏的毒瘤。"
五更天,徐允恭的密使快馬馳出南京城,直奔遼東都司。信中隻有寥寥數字:"查神武營舊檔,防藩王異變。"馬蹄聲碾碎晨霜,驚起的寒鴉掠過城頭,將幾片羽毛留在"風憲"匾額上——那是新禦史台的標誌,卻不知能否擋住來自遼東的暗潮。
藍玉回到府中,發現案頭擺著個檀木盒,裏麵是朱雄英賞賜的西域葡萄酒。他拔開瓶塞,忽然看見瓶底刻著一行小字:"狼頭旗上事,已著允恭徹查。"藍玉仰頭灌酒,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在衣襟上染出暗紅的印記,恍若未幹的血跡,而"清君側"的毒計,此刻正借著血緣的外衣,在遼東的雪原下悄悄蔓延。
這一夜,應天城的更夫敲過六次梆子,秦淮河上的畫舫早已歇業,唯有燕王府的燈火徹夜未滅。朱棣對著輿圖比劃著漠北的山川河流,飛虎紋玉佩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仿佛大哥朱標的手,正輕輕按在他的肩上。
晨鍾響起時,徐允恭站在窗前,看著仆人清掃昨夜的積雪。幕僚呈上的密報說,"神武營"確實在洪武三十五年接收過一批兵器,編號與通州沉河的火銃完全一致,簽收人正是陸忠亨的親衛統領。徐允恭忽然冷笑,從袖中取出早就備好的調令——遼東都司的守將,該換換人了。
歸朝的榮耀背後,暗潮正在湧動。狼頭旗上的"清君側",成了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利劍。但朱雄英知道,當陰謀披上宗室的外衣,唯有比刀刃更鋒利的理智,才能剖開真相:李景隆的南軍仍在江南枕戈待旦。正如藍玉在午門所說,大明的將士,永遠不會讓陰謀得逞,他們的血,隻會為江山而流——無論這陰謀來自草原,還是來自同宗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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