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封狼居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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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北的八月,狂風裹挾著細沙如千萬柄鈍刀,貼著明軍將士的麵甲橫削而過。朱棣騎在踏雪烏騅馬上,護手鐵銃上的纏藤早已磨脫了皮,露出冷硬的玄鐵底色。他眯眼望向地平線,那裏浮動著蜃氣凝成的淡藍色霧障,將黑風穀的輪廓扭曲成猙獰的獸口。護目鏡的銅框上結著鹽晶,每一次眨眼都刮得眼皮生疼——那是七日追擊間,汗水十七次浸透鐵盔留下的殘痕。
    "大將軍,前軍探得穀內胡楊密匝,梭梭柴足有一人高。"親衛統領王忠策馬近前,肩甲上的"燕"字軍旗褪成土黃,唯有銀線繡的燕爪仍泛著微光,"三日前過境的商隊說,穀內曾有狼群夜嚎。"朱棣摘下水囊晃了晃,皮囊內壁沙沙作響,倒出的隻有三粒混著沙礫的冰晶。他轉頭望向次子,卻見朱高煦正單膝跪地,用佩刀剔除戰馬後蹄鐵掌間的駱駝刺。少年將領的護腕銀甲裂了道縫,暗紅血痂從縫裏滲出,在沙地上洇出蛛網般的痕跡。
    克魯倫河畔的了望台由九根鬆木搭建,朱雄英扶著欄杆俯瞰河穀,黃金甲的蟠龍紋被夕陽鍍成赤金。千裏鏡的銅筒上刻著"洪武年製",是爺爺臨終前賜他的鎮國之寶,此刻鏡筒裏的朱棣騎兵隊正縮成黑豆般的小點,在沙霧中時隱時現。司禮監掌印太監王承恩捧著鎏金密匣,匣中詔諭的朱砂墨跡未幹,"狼居胥"三字的最後一筆拖出銳利的折角,宛如皇帝佩劍的寒芒。
    "去告訴燕王,"朱雄英指尖敲了敲鏡筒,遠處沙丘突然騰起灰黃煙柱,那是明軍前鋒觸發了瓦剌的駱駝刺陣,"讓他看看天上的雲。"王承恩順著皇帝的目光望去,隻見東北方的天際堆著鉛灰色雲團,邊緣被風削得鋒利如刀,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壓向黑風穀。少年天子忽然解下腰間玉佩,那是塊羊脂玉雕的玄武,龜甲上"守土"二字是皇祖父用指尖血刻的——此刻玉佩被係在八百裏加急的信鴿腿上,"告訴燕四叔,朕要在中秋月圓時,聽見狼居胥山的石磬聲。"
    申時三刻,騎兵隊抵達黑風穀南口。朱高煦蹲在沙地上用佩刀畫著地形圖,刀鋒劃過處露出潮濕的沙土:"穀長七裏,北口寬若城門,南口窄似箭鏃,此處"——刀尖戳進一叢枯黃的梭梭柴——"離河麵不過兩裏,夜風若起......"朱棣忽然抬手按住兒子的手腕,指節上的刀疤擦過朱高煦護腕的裂痕:"你母親臨產前,總說北平的風能掀翻王府的琉璃瓦。"他從鞍袋裏摸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半塊發硬的胡餅,"她走前叮囑我,要教你讀《孫子兵法》火攻篇。"
    子時初刻,月輪被雲團吞去半邊。五千步卒已在南口堆起三丈高的柴垛,柴草間混著浸過魚油的麻布。朱高煦握著鬆明火把,火星濺在他新換的魚鱗甲上,燙出細碎的黑點。忽然間,馬蹄聲從東南方傳來,一名驛卒滾鞍下馬,懷裏的酒壇裹著明黃緞子,緞麵上繡著禦筆"得勝"二字。"陛下說,"驛卒扯掉喉間的汗巾,露出被風沙磨破的脖頸,"這酒壇是用應天官窯的碎瓷片拚的,要大將軍親自開壇。"
    朱棣抽出腰間匕首挑開緞帶,壇蓋掀開的刹那,葡萄酒的甜膩混著烈酒的辛辣撲麵而來,竟比漠北的風更讓人眼眶發熱。"當年你祖父打陳友諒,"他忽然開口,酒液順著胡須滴在護心鏡上,"鄱陽湖決戰前,也是這樣的夜,這樣的風。"壇口依次傳遞,輪到朱高煦時,他忽然聞到酒香裏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是母親最愛的紫蘇。少年將領仰頭灌酒,酒水順著喉結滾進甲胄,在胸口燙出一道火線。
    朱高煦擲出火把的瞬間,西北風驟然轉急。柴垛騰起的火舌足有十丈高,火星被風卷著撲向穀口,枯枝敗葉發出"劈啪"爆響,宛如千萬枚火銃同時擊發。朱棣勒馬登上高處,隻見穀內騰起橘紅色的光浪,胡楊樹的輪廓在火光中扭曲成猙獰的鬼麵,受驚的戰馬掙斷韁繩,馱著燃燒的鞍韉衝進人群。
    "神機營,放!"兩千架火銃同時轟鳴,火箭拖著尾焰劃過夜空,在穀內織成密不透風的火網。瓦剌新可汗也先帖木兒的金頂大帳被火舌舔舐,帳前的狼頭纛旗蜷成焦黑的一團。朱高煦看著那團火光,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在北平城,隨父親撲滅草料場大火的場景——此刻的火勢比當年更猛,卻少了父親背著他衝出火場時的溫度。
    "往西側山梁撤!"也先帖木兒的喊聲被濃煙撕成碎片。朱高煦催動青騅馬,馬蹄碾碎燃燒的枯枝,火星濺進馬眼,卻被它甩頭甩開。當瓦剌可汗的親衛舉起馬刀時,朱高煦忽然聽見父親在身後怒吼:"刺馬腹!"橫刀應聲刺入戰馬下腹,溫熱的血濺上他的麵甲,模糊了視線——卻讓他想起今早收到的密報,說皇帝已封他為"鎮北中郎將",賜穿二品麒麟服。
    三日後,狼居胥山南麓。朱雄英的禦輦停在山腳下,八匹白騾的嚼環上係著金色鈴鐺,每走一步都發出清越聲響。皇帝掀起車簾,看見朱棣的騎兵隊正從山間轉出,最前方的朱高煦手中挑著顆頭顱,毛發被火燎得蜷曲,卻仍能辨出金冠上的狼首紋——那是也先帖木兒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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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賊首授首!"朱棣滾鞍下馬,膝蓋砸在碎石上發出悶響。他的盔甲裂了三道縫,露出裏麵染血的中衣,卻仍將"燕"字軍旗折得整整齊齊,捧在掌心。朱雄英走下禦輦,踏過滿地狼藉的箭簇,親手將刻著"武毅"二字的金印按進朱棣掌心:"四叔可知,朕昨夜夢見皇爺爺?他說,大明的將軍就該像衛仲卿那樣,馬蹄所至,皆為漢土。"
    刻石的工匠們跪在山前,鐵錘與鑿刀的聲響驚起幾隻山鷹。朱雄英抽出佩劍,劍身上"定邊"二字是他登基後親自刻的,此刻劍尖刺入石碑,石屑飛濺間露出"大明"二字。當"英"字的最後一豎刻完時,夕陽恰好躍上山巔,將皇帝的影子投在石碑上,與朱棣父子的身影疊成三重剪影。
    "這碑,"朱雄英用衣袖擦去劍上石屑,"要刻上每一個校尉的名字。"他轉頭望向藍玉,這位老將正用九環刀削著樹根,刀鋒每過處都濺出火星,"涼國公,當年你隨皇祖父征漠北時,可曾想過有今日?"藍玉抬頭,眼角的疤痕在火光中跳動:"陛下,末將當年隻想多殺幾個韃子,如今......"他忽然挺直腰背,聲音如洪鍾般撞在山石上,"如今末將想的是,讓漠北的孩子,都知道大明的月亮有多圓。"
    戌時三刻,石碑立起。朱雄英親手在碑頂嵌上夜明珠,珠光與月光交相輝映,將"封狼居胥"四個大字照得透亮。朱棣父子肅立碑前,朱高煦忽然發現,父親盔甲上的"燕"字軍旗不知何時已換成了"大明"二字,繡線是用皇帝賜的金線。
    "傳旨,"朱雄英的聲音掠過山穀,驚起一片宿鳥,"凡此戰有功者,家免三年賦稅,子侄入國子監讀書。"他望向東南方,那裏是應天的方向,隱約可見銀河橫跨天際,"告訴允恭,讓太學的學子們寫《平胡賦》,朕要刻在午門城牆上。"
    山風驟起,將明軍的"明"字大旗吹得獵獵作響。朱高煦摸著石碑上自己的名字,指尖觸到"煦"字最後那點——那是皇帝親手描的朱砂。他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真正的名將,要讓敵人聽見你的名字就發抖,更要讓百姓聽見你的名字就心安。"少年將領握緊橫刀,刀鞘上新刻的"靖邊"二字還帶著石屑,卻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此刻,狼居胥山的石縫裏,不知何時鑽出幾株嫩綠的草芽,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朱雄英望著這抹綠意,忽然想起皇祖父的《平胡詔》裏寫的:"雖雲戎狄,皆吾赤子"。他解下身上的明黃披風,輕輕蓋在石碑基座上,金線繡的蟠龍在草芽旁舒展身軀,宛如守護這片土地的神明。
    當第一顆晨星升上中天時,山穀裏響起此起彼伏的鼾聲。朱棣坐在篝火旁,用匕首削著胡餅,忽然將半塊餅遞給兒子:"當年你祖父在滁州,啃的是樹皮。"朱高煦接過餅,發現裏麵夾著塊蜜餞——是江南的桂花糖。父子倆相望無言,唯有篝火劈啪作響,將他們的影子投在石碑上,與"大明"二字共同構成帝國最堅實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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