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朝局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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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應天府,梧桐葉已落盡,光禿禿的枝椏在冷風中顫抖,宛如無數指向蒼穹的枯骨。朱雄英站在奉天殿的丹陛上,望著階下黑壓壓的文武百官,忽然想起出征前奉天殿內的激憤場景——那時他拍案而起,龍袍掃落奏折,而如今,那些曾被檄文刺痛的怒火,已化作掌心的老繭,磨得溫潤而堅硬。
"宣五軍斷事官進殿。"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蕩,驚起梁上一隻寒雀,撲棱棱掠過鎏金藻井。隨著靴聲橐橐,五位身著緋色官服的官員魚貫而入,腰間的象牙牌在晨光中泛著冷光。為首的斷事官王瑄抬起頭,目光與朱雄英相撞,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在刑部大牢見到的場景——皇帝親自提審胡黨餘孽,燭火將龍袍上的金線照得通紅,宛如凝血。
"自今日起,五軍斷事官署正式開衙理事。"朱雄英展開明黃色的聖旨,"調兵之權歸兵部,統兵之權歸將領,糧草轉運歸戶部,三權分立,相互稽察。若有違者,無論品級高低,一律拿問。"話音未落,階下傳來一陣騷動。左都督府僉事李崇山向前半步,紫髯顫抖:"陛下,如此分權,恐傷將士士氣!"
朱雄英目光如刀,掃過李崇山腰間的麒麟佩:"李愛卿可知,瓦剌檄文中為何敢言"朝廷昏聵"?"他頓了頓,"因胡惟庸案後,五軍都督府仍握有調兵之權,致使衛所將領與地方豪強勾連。昨兒個錦衣衛還報,開平衛指揮僉事竟私吞軍糧三十萬斤,換了草原上的毛皮!"李崇山臉色驟變,撲通跪倒,額頭磕在青磚上:"陛下明鑒,末將..."
"拖出去,交刑部候審。"朱雄英揮手打斷,殿外立刻衝進軍士,將麵如死灰的李崇山架了出去。殿內頓時鴉雀無聲,唯有簷角銅鈴在風中輕響,驚破一室肅殺。朱雄英轉向王瑄:"王愛卿,即日起徹查各衛所軍籍、糧冊,若有貪腐,朕許你先斬後奏。"王瑄伏地叩首,聲音裏帶著顫音:"臣定當鞠躬盡瘁,不負陛下重托。"
退朝後,朱雄英回到文華殿,案頭已堆起尺許高的奏疏。他隨手翻開一本,見是山東按察使彈劾當地衛所指揮使強占民田的折子,眉頭不由得皺緊。窗外,徐允恭正穿過回廊,官服上的仙鶴補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陛下,草原衛所的奏報來了。"臣將一卷羊皮地圖鋪在案上,"各衛所已按您的吩咐,在克魯倫河、斡難河沿線設立堡壘,但糧草轉運仍是難題。"
朱雄英盯著地圖上的星點堡壘,指尖劃過漠北草原:"朕記得你提過"茶馬互市"?"徐允恭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本賬冊:"中原缺馬,草原缺茶,若以物易物,可解糧草運輸之困,亦可羈縻各部。臣已算過,每年用十萬擔茶、五萬匹帛,可換得良馬三萬匹,牛羊十萬頭。"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爭吵聲,隻見戶部尚書鬱新闖了進來,花白胡須抖得厲害:"陛下不可!茶馬互市若開,恐養虎為患!"
朱雄英示意徐允恭退下,獨留鬱新在殿中。"鬱尚書為何反對?"他拿起案上的茶盞,輕輕吹著浮末。鬱新撲通跪下,官帽上的玉簪險些掉落:"想當年,唐之回紇、宋之契丹,皆因互市坐大,終成心腹大患!草原部族狼子野心,今日換茶,明日必換鐵器,後日便可換刀槍!"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濺在金磚上,"陛下難道忘了瓦剌的檄文?他們勾結胡黨,就是想借互市滲透中原!"
殿內一時間靜得可怕,唯有銅漏滴答作響。朱雄英放下茶盞,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遠處的午門。那裏還掛著出征時的戰旗,如今已被風吹得褪了色。"汝等可知,朕在草原上見過什麽?"他忽然開口,"見過八歲的孩童拿著骨箭射兔子,見過婦人用獸皮換鹽巴時的眼神。他們不是天生的賊寇,不過是為了活下去。"他轉身看向周勉,目光柔和卻堅定,"互市之權,握在我們手裏。茶可解膩,亦可致病;帛可禦寒,亦可覆體。若限定交易品類、時間、地點,再以錦衣衛監察,何患之有?"
鬱新還要爭辯,卻見朱雄英抬手製止:"此事朕意已決,明日早朝頒旨。你若有異議,可寫成奏疏呈上來。"老臣張了張嘴,最終歎了口氣,叩首退下。朱雄英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徐皇後說過的話:"治大國如烹小鮮,急不得。"他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貞觀政要》,隨手翻開,卻見書頁間夾著一片枯黃的草葉——那是克魯倫河畔撿的,如今還帶著塞北的風。
申時三刻,朱棣求見。這位鎮北大元帥褪去了征衣,換上了紫袍金帶,左額的傷疤卻格外醒目。"陛下,草原各部雖降,但韃靼部仍在西遷,恐有後患。"他將一份密報放在案上,"臣建議在亦集乃路增設衛所,控扼西域要道。"朱雄英點點頭,忽然想起出征時朱棣在文華殿單膝跪地的場景,虎目含淚,聲如洪鍾。"四叔,你說這朝堂上的保守派..."他頓了頓,"是不是都覺得朕太冒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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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一愣,隨即笑道:"陛下親征漠北時,他們也說太冒進,如今如何?"他向前半步,壓低聲音,"當年父皇打天下時,也常被說"急功近利",可若不趁勢而為,哪來的大明江山?"朱雄英望著這位四叔,忽然發現他鬢角也有了白發,想起小時候在燕王府,朱棣曾背著他逛市集,買糖人時被衛兵攔阻,他當場拔劍砍斷攔路的長槍。"四叔說得對。"他伸手拍了拍朱棣的肩膀,"明日早朝,你陪朕一起議互市之事。"
次日清晨,奉天殿內氣氛詭譎。當朱雄英宣布推行茶馬互市時,周勉果然帶著數位言官跪倒在地,其中吏科給事中趙廉更是以頭搶地,血流滿麵:"陛下若開此例,他日史書必書"朱雄英輕啟邊釁"!"話音未落,朱棣越班而出,按刀而立:"當年瓦剌騎兵犯境時,你們怎麽不擔心史書怎麽寫?現在要固邊安民,你們倒怕擔罪名了?"他的聲音如雷霆般炸響,殿上瓦片簌簌作響。
雙方爭論不休,直至午初,朱雄英才抬手示意止戈。"這樣吧,"他看向徐允恭,"先在開平衛設互市試點,三個月後看成效。若可行,再推廣至各衛所。周愛卿,你派戶部官員去監管交易,如何?"周勉見聖意難違,隻得叩首領命。散朝後,朱雄英留下徐允恭,兩人在文華殿後苑漫步。臘梅已含苞,一縷清香幽幽襲來。
"陛下可知,為何保守派如此激烈反對?"徐允恭忽然開口,"因互市若成,朝堂上那些靠走私茶馬獲利的人,便斷了財路。"朱雄英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假山上的積雪:"你是說...胡黨的餘孽?"徐允恭點點頭:"蘇州陸家雖滅,但江南鹽鐵商中,仍有不少與胡惟庸有舊。他們暗中資助言官,阻撓新政,已非一日。"朱雄英握緊拳頭,指節發白:"難怪朱高熾在江南查稅賦時,阻力重重。原來都是一夥的!"
徐允恭望著天邊的陰雲,低聲道:"陛下,臣建議暫緩江南稅賦清查,先穩朝堂。"朱雄英卻搖搖頭:"不,越是這樣,越要查個水落石出。明日朕就派錦衣衛南下,協助朱高熾。"他轉身看向徐允恭,目光灼灼,"當年皇爺爺誅胡惟庸,牽連三萬餘人,朕知道朝堂上還有漏網之魚。這次,朕要連根拔起。"
是夜,朱雄英批完最後一本奏疏,已是子時。他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見案頭放著徐皇後送來的參茶,茶盞下壓著一張字條:"冬夜苦寒,望陛下保重龍體。"他嘴角微揚,端起茶盞,卻見窗外飄起了雪花。起身走到窗前,隻見紫禁城的屋頂已覆上一層薄白,遠處的奉天殿在雪中靜默如巨獸,簷角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
"陛下,下雪了。"小太監捧著披風過來,聲音裏帶著孩童的雀躍。朱雄英接過披風披上,忽然想起出征前的那個雪夜,他在文華殿內看輿圖,徐皇後親手為他披上狐裘,說:"願陛下早日凱旋,臣妾在宮中煮茶相候。"如今凱旋已半月,卻連與皇後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去,告訴皇後,明日卯時三刻,朕去她宮中用早膳。"他輕聲道。小太監應聲而去,靴底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雪越下越大,朱雄英望著漫天飛雪,忽然想起草原上的受降儀式。各部落首領跪在他腳下,進獻的牛羊在雪地上排成整齊的隊列,陽光照在他們的毛皮帽子上,折射出七彩光芒。那時他以為,平定草原便是最大的功業,如今才明白,真正的挑戰,從來不在戰場上,而在這深宮裏,在這朝堂中,在這看不見的暗流裏。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融化,化作一滴水珠。"治大國如烹小鮮。"他喃喃自語,想起徐皇後的話,忽然笑了。雪落在他的發間,像撒了把碎玉,卻掩不住眼中的鋒芒。遠處,更夫敲著梆子走過長廊,聲音穿過風雪,清晰而悠遠:"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這一夜,應天府的雪一直下到天明。當朱雄英踩著積雪前往皇後宮時,宮牆上的琉璃瓦映著晨光,宛如一條流淌的銀河。他知道,在這銀裝素裹之下,朝堂的暗流仍在湧動,江南的迷霧尚未揭開,草原的烽火可能複燃。但正如這冬日的寒雪終將消融,他相信,隻要心中有光,便能照破一切陰霾。
奉天殿的鍾聲響起,驚起一群白鴿。朱雄英抬頭望去,見它們正朝著南方飛去,翅膀掠過灰藍色的天空,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他輕輕拂去披風上的雪花,大步向前走去,靴底踩在雪地上,發出清脆而堅定的聲響。這聲響,如同大明王朝的脈搏,在這雪後的清晨,有力地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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