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修長的軀幹躍入水中如銀魚破水，濺起一片漂亮的浪花，黑色的泳褲包裹著青澀的盡情舒展的骨節，他時而探出，時而潛入水中，隻留下一道顫巍巍的水痕。
    在來往絡繹不絕的泳池之中，嘈雜聲如籠罩上了一層朦朧的薄霧，少年的目光始終緊盯著同一個目標，對方肢體舒展地劈開水麵，每一次揚臂都帶起漂亮的水花。
    當目光中的人碰到對岸的藍白瓷壁的刹那，雙腿猛地蹬牆，撞出一道凶猛的水花，身體如箭簇回彈。
    也正在此時，唐鳳梧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少年的懷中，兩個溫熱的軀幹相撞，水流轟然激起一道渦旋，震得旁邊的浮標都晃了晃。
    下一秒，唐鳳梧眼睛猛地睜大，整個人如斷線的木偶一般不受控製地沒入了水麵，眼睜睜看著自己在碧藍的水中不斷下沉，氣泡不斷從鼻息之間湧出，距離少年的身體越來越遠。
    就在他失去平衡即將跌落泳池底部之時，他看見少年眉頭緊蹙，鼓著一口氣猛地鑽進水底，像一支利箭般猛地破水朝他衝來，在他觸底之前猛地扣住了他的後腰。
    緊接著，一股不由分說的巨力頂著水的阻力將他往上帶。
    嘩啦啦——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溺水的幾秒如同半輩子一樣漫長，唐鳳梧趴在泳池邊，拚命往外咳出不小心嗆進去的水，水珠順著發梢滴落模糊了視線。
    溫熱的手掌在水下穩穩地托著他的腰，旁邊的呼吸聲急促心跳聲如擂鼓，隻一言不發，無形將他咳水的時間拉扯得如此漫長。
    唐鳳梧有些心虛，輕輕地攀上微生商的胳膊小聲說了句對不起，卻始終沒敢抬起頭看一眼微生商臉上凝重的表情。
    微生商心裏有氣，但他左思右想怎麽也想不出該問責唐鳳梧的理由。
    這個行為確實危險，一旦預防不到位萬一就肺水腫或腦損傷了呢。
    但這也不是他限製唐鳳梧的理由，而且這麽做是為了給自己驚喜，他這麽做是他的自由，隻要他開心。
    怪他沒能注意到背後的動靜，怪他眼瞎耳聾
    微生商心髒還在猛烈地撞擊著胸腔，他手腕痙攣著抬起放在唐鳳梧的臉邊摸了摸，有些用力地撥開了他側臉的發絲，在顴骨處留下淡淡的紅痕。
    “抱歉，我不該嚇你的。”
    唐鳳梧清瘦的手骨扣在泳池邊，手背上的青筋刺目驚心，有種劫後餘生的心悸，他怯怯地抬起眼，望向微生商發紅的眼眶。
    “……沒事。”微生商的聲音短促而沙啞，喉結因為後怕而狠狠攢動，“先上去吧。”
    兩人從樓梯處爬了上去。
    上到岸上之後微生商的腿都還有點軟，心裏很亂，但還是徑直往椅子的方向走去取自己的浴巾。
    唐鳳梧看他腳步突然加快還以為是生自己的氣了，他有些擔心地小步跑上前想要跟上微生商。
    然而還沒碰到微生商的手指，對方便已經彎下腰撿起浴巾轉過身，有些錯愕地垂眼盯著如小幽靈一般，一聲不吭跟到他身前的唐鳳梧。
    “你……”
    話還沒說出口，一塊帶著消毒水氣味的浴巾便鋪天蓋地地將他蓋了滿頭。
    唐鳳梧像個雕塑一樣一動也不敢動，呼吸都放慢了許多，任由微生商的手心隔著毛巾在他腦袋上揉搓。
    過了好幾秒，漫長得如同過了半個世紀，眼前才終於露出一點亮光。
    他試探著抬起頭，看見了微生商帶著幾分嗔怪的笑臉。
    “怎麽跟著過來了？”微生商按著他的臉頰揉了揉，靠近抵著他的鼻尖親昵地蹭了蹭，“怪我沒讓你乖乖在原地等我嗎？”
    不等唐鳳梧說話，他又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在想什麽，怎麽能要求你站在那裏，一轉頭就能看見哥哥，很開心。”
    他胡言亂語說這麽一通聽起來就像在平穩紊亂的心跳，但唐鳳梧卻毫無來由地覺得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
    “……你不怪我嗎？”
    唐鳳梧還在自責，怯生生的小臉慘白。
    微生商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手心捧住他的臉，“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小寶貝，怎麽舍得怪你，況且也沒發生什麽大事，有什麽好責怪的？”
    他半跪下身，攏著他的手放在膝間，抬著頭，以仰視臣服的姿態笑吟吟地看著唐鳳梧，“怎麽突然過來？想我啦？”
    唐鳳梧抿了抿唇，偏過頭眉心微蹙，有些執拗地盯著微生商的臉，似是非得從他表情裏找到那麽一絲埋怨似的。
    然後又猛地捧住了微生商的臉，撇著嘴甕聲甕氣地逼問：“你怎麽一點脾氣也沒有？”
    “沒脾氣？”微生商一樂：“你說的是我麽？”
    唐鳳梧漂亮的食指抵在他額頭：“那你怎麽不氣我突然出現在你後邊？”
    微生商按住他的手腕放在嘴邊親了親：“那我還要怪我太粗心破壞了哥哥的驚喜呢。”
    聽到這句話，唐鳳梧的緊繃的肩膀總算是鬆了下來。
    這時候旁邊一個戲謔的聲線突然響了起來：“二少，慣子如殺子啊。”
    兩人聞聲望過去，微生商看見人笑罵了一句：“滾。”
    “高音年！”
    唐鳳梧驚訝地叫他名字：“我就是來找你的！”
    微生商吃味地捏了捏他的手腕：“不是來找我的麽？”
    唐鳳梧摸了摸他的臉笑著哄道：“當然最想見到的是你。”
    高音年原本不想當電燈泡，調侃這麽一句就走，但聽到唐鳳梧的話之後又停下了腳步，驚訝挑眉：“怎麽是來找我的？”
    “你現在要去健身嗎？我也要去。”
    高音年思慮兩秒：“差不多吧，做半小時有氧然後再來一套絲滑的相撲硬拉，最後回去之前衝個澡。”他這麽說著，邊扭著身擠著肱二頭肌，擺出個相當到位的健美姿勢。
    唐鳳梧笑得不行，跟微生商囑托一句：“五點半在遊泳館外邊等你啊。”
    說完便朝著高音年走去。
    “話說那天你怎麽就走了？我第二天早上都見不到你人。”
    “嗐……”高音年語氣含糊，“有點事就先走了……”
    ……
    兩人交談的話音融入遊泳館空曠的嘈雜中。
    “沒心沒肺的。”
    微生商笑著低喃了一句，看見唐鳳梧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後，他才緩緩轉過臉，看向一直泡在泳池裏的古良。
    後者遊到距離他最近的岸邊，探出半個身子趴在岸上，揭開泳鏡抹了把臉上的水露出八顆整潔的牙齒：“我自由泳打破你的記錄了。”
    微生商替他高興，揚了揚眉，“恭喜你啊。”
    省錦標賽那天微生商也去看了，古良超常發揮，在泳池裏一鳴驚人。
    “微生商。”古良忽然很好奇，“難道你就真的對遊泳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微生商百無聊賴地躺在休閑椅上，拉著擦過唐鳳梧腦袋的毛巾往下巴上蓋了蓋。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也不算一點興趣也沒有吧，就是覺得不想拉琴的時候可以過來躲一下。”
    古良終於搞清楚自己到底想問什麽：“那比賽啊冠軍什麽的你就一點也不感興趣？不說遊泳，小提琴也沒興趣？”
    微生商從小就參加各種形形色色的比賽，從夏令營特種兵到高爾夫巡回賽，從壁球到速射手槍，無非就是重複報名、檢錄、候場、登台的幾個流程，在不同賽場間以樸素又繁冗的形態反複上演。
    如今比賽在他眼裏已經代表不了榮譽的符號，而是乏味又枯燥的郵戳和獎杯。
    “有興趣啊。”他淡淡道，“看你們比賽就很有意思。”
    聞言，古良沉吟了幾秒，忽然有些憧憬地說道：“其實我挺羨慕你這樣的心理的，在青鬆的時候教練就說我太過急功近利，每次比賽都發揮不出平時的成績，要是像你這樣心態平緩一些，說不定還能更好。”
    微生商好笑：“這能混為一談？你跟我一樣以後也不樂意下水比賽了。”
    “可我們情況不一樣。”古鬆踩水上岸，摘下泳帽低垂著整理頭發，看不出他臉上的神態，“我隻有遊泳這一條路可以走。”
    微生商沒有說話，低頭嗅了嗅殘留在浴巾上的香氣，等古良走到自己跟前才說了句：“走吧。”
    ————
    微生商衝好澡出來，就靠在體育館大門外的花崗岩大樓梯前靜候。
    古良最先出來，嘴裏咬著沒點燃的煙兩三步跨下長長的階梯，餘光瞥到微生商，腳步一轉，走了過來。
    微生商，“你要是不抽煙成績能更好。”
    古良笑了笑：“沒點。”
    “錦標賽之後我還是格外愛惜自己羽毛的啊。”
    微生商正靠著牆，同唐鳳梧視頻通話，看他把手機靠著牆，隨後往後退，整個人跟個小手辦似的俏生生地框在屏幕裏，在高音年的指導下一點一點嚐試不同的健身器材。
    古良看了一眼，發現微生商在錄屏，問說：“你怎麽不跟著他去？”
    “他不想我幫他練。”微生商頓了頓，“也不想我在旁邊。”
    古良有些意外：“為什麽？”
    “害羞吧。”
    古良：“……”
    “對了，”古良從兜裏撈出手機，翻了翻聊天記錄，攤在微生商眼前道：“薛南枝前幾天問我認不認識林悅，我說不認識，她說是霍栩前女友，你知道嗎？”
    微生商沉默兩秒側過臉問了一句：“哪個前女友？”
    “……”古良，“什麽意思？”
    微生商麵無表情地轉回了腦袋，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屏幕裏的唐鳳梧身上，語氣淡淡：“他換女朋友跟換衣服似的，微生雪也是那個吊樣，誰會去記他跟誰談戀愛，叫什麽名字，說不定他自己也記不住。”
    微生商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有些微妙，仿佛談論霍栩的風流情史讓他感到反感。
    “啊……”古良猶豫了一下，“薛南枝的意思好像是……霍栩正在追她。”
    “……”微生商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是吧，他怎麽這麽不要臉啊。”
    古良點頭表示認同：“老牛吃嫩草。”
    微生商不太感興趣，擺了擺手：“你跟蘭書玉說去吧，我跟人不熟。”
    “我原本也想跟她講的，可她們小姐妹不是鬧矛盾嗎？”古良話鋒一轉：“你是不是不喜歡薛南枝？”
    微生商一頓，皺起眉反問：“我有嗎？”
    古良點了點頭：“因為她之前喜歡唐鳳梧。”
    微生商驚訝了：“你們怎麽都知道？！”
    “原本不知道的。”古良嘿嘿解釋道：“但發現你不喜歡她之後忽然就發現了。”
    微生商嘴角抽了抽，“感情是因為我？”
    “哈哈。”
    又沉默了兩秒，微生商的語氣莫名認真起來：“我們真的很明顯嗎？”
    古良抿著唇在思索著應該怎麽回答這個埋著坑的問題，但微生商卻等不及了，“你有話就直說，我就是在想我媽他們會不會也看出來了。”
    古良啪一下張大了嘴，麵露驚恐：“你說沈老板和紀委書記？”
    微生商忽然有些頭疼：“我媽還好……但要是幹爹……”
    古良和沈雪光參加過晚宴，也認識唐鳳梧的父親，年紀輕輕就坐上省部級紀委書記的位置，雖然相貌平和英俊，舉手投足也風度有致，言語之間不怒自威，唐鳳梧簡直就是縮小版的唐庭，就是比之更青澀更溫和。
    本該對這位叔叔抱有親切的好感，但實際上他每次見到唐庭，都會不自覺地發怵。
    不過一想到微生商不僅跟人兒子早戀，還是同性戀，最該害怕對方的人應該是他兒婿才對。
    思及此，古良瞬間感到一陣神清氣爽，拍了拍微生商的肩膀寬慰道：“沒關係，我覺得沈阿姨應該對你們容忍度很高，畢竟把你倆婚房都給安排上了不是？總之你們背後並不是空無一人。”
    微生商冷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