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光和唐庭坐了不到二十分鍾就走了。
    微生商覺得他媽媽到這來估計就是為了交代幾句什麽研學旅行的事情，但幹爹這個不速之客，可能有別的來意。
    “那去吃飯吧，跑大老遠來翡翠湖竟然什麽吃的都沒有。”唐鳳梧收好書包打算出門。
    微生商忽然問了一句：“幹爹知道我們今天回這兒嗎？”
    唐鳳梧有些莫名地看著他：“我沒和他說，他當然不知道，不過如果他在家裏見到我沒有回家，估計也能猜到我到你這來了吧。”
    “可他從下班之後從式微路到這裏的時間，根本不夠他再回一趟家啊。”
    唐鳳梧頓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半晌才道：“前幾天不是都在你這裏鬼混麽？說不定他已經習慣了我不在家。”
    他看了眼微生商有些凝重的表情，拽了拽他的胳膊：“你別胡思亂想了，就這麽怕我爸？”
    微生商背上書包跟上了他，咬著耳朵有些悶悶不樂地說道：“他說孩子，好像跑這麽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說孩子。”
    畢竟是自己的爸爸，唐鳳梧感覺自己了解他比微生商了解更多，覺得微生商這就是在杞人憂天。
    他一時有些惱了：“你到底是在擔心我爸會知道我們的關係……還是擔心孩子？”
    他目光緊盯著微生商的表情，沒有忽略他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憧憬。
    唐鳳梧心髒微微有些堵塞，他憤懣地上了車，隻留下一句膈應的——“你竟然還真想。”
    坐上車之後他便轉過頭撐著臉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才察覺到微生商上了車。
    應該是去大門口貨櫃的地方取快遞了。
    緊接著微生商坐到了他的旁邊，似乎是想要說話卻欲言又止，醞釀很久後的第一句話是讓司機先升上擋板。
    “不許升。”唐鳳梧睨了眼微生商，冷豔道：“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微生商笑：“行。”
    窗外的風吹拂著綠化帶沙沙作響，發絲添亂地掃在額頭，如墨般的眼眸落在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上沒有聚焦，唐鳳梧心亂如麻。
    稀裏糊塗亂搞了整整一年，他才想起來去思考該如何定義他與微生商之間的這段關係。
    是因為習慣嗎？還是因為受到青春期激素激增的影響？
    沒有受到任何外力的幹擾，他們被彼此的荷爾蒙所深深吸引，他們之間發生親密關係仿佛水到渠成，唐鳳梧甚至覺得他們本該這樣。
    可是青春期的糜爛歲月在指尖流逝之後，忽然在某一天成熟頓悟，他們忽然驚覺自己的生活早已偏離了軌道，於是手忙腳亂地回到父母所期望的“正軌”，結婚生子——那似乎正是微生商所期望的。
    微生商喜歡孩子。
    唐鳳梧感覺到了一陣反胃。
    車子停在商場的露天停車場，林巍也發消息給他們說已經抵達餐廳，現在就差他們兩個人了。
    唐鳳梧沒有動作，微生商也一樣。
    他靜靜地看著窗外，微生商則是沉默地看著他。
    “下車吧，怎麽也得把肚子填上。”
    唐鳳梧頭也不回地淡淡說了一聲：“我沒胃口了。”
    微生商也有點煩，他在思考唐鳳梧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東西，在翡翠湖聽見唐庭說那麽些話的時候，唐鳳梧一點作為當事人的正常反應都沒有，情緒和兩位家長同頻，對於什麽結婚生子這個話題持著理所當然的態度，甚至在他失態之時流露出那樣置之事外的關心。
    他需要這樣的關心麽？
    甚至在幹爹和媽媽離開之後還沉默了這麽久，也不和他交流。
    微生商心中一陣警覺，心中升起一個恐怖的想法，這個想法讓他渾身戰栗，喉嚨裏泛著苦水，好像下一秒就能淹沒在被唐鳳梧背棄的苦海之中。
    那就是——唐鳳梧會不會把唐庭的話聽了進去。
    兩人心思各異，都在惡意揣測對方是這場仲夏夜之夢的背棄者。偏偏一個也不願開口，任由這段沉默蔓延下去。
    直到林巍催促的電話鈴聲響起，才驚起兩人沉浸的思緒。
    唐鳳梧首先下了車，微生商落後一步靜默地注視著他的背影，方才取的快遞被他緊緊握在手心。
    然而一想到他們這段關係如此的不堪一擊，就不由啞然失笑。
    唐庭遠道而來丟句似是而非的話，就如同一計深海炸彈，叫他們如鯁在喉，飯也吃不好，心髒砌起高牆，幾乎是轉眼間就生了嫌隙。
    他有些失落地悄聲說了一句：“哥哥想要棄養小狗嗎？”
    天知道這句打趣之中暗藏了多少惴惴不安。
    唐鳳梧似乎是笑了一下，轉過頭，嘴角又按了下去，他麵色有些嚴肅，眉間似是藏著陰雲。
    微生商聽見他講：“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有什麽好考慮的？
    唐鳳梧停下了腳步，認真地看著他：“微生商。”
    微生商眼瞼下垂，眼神哀哀，仿佛是個將命運交出手的囚徒，但又抱著“劊子手”是個孟母瑪利亞的希冀的願望。一麵在裝可憐，一麵又希望唐鳳梧能夠體貼他，不要讓他真的變得很可憐。
    “我們沒有在談戀愛。”
    話音剛落的那一刻，微生商感覺到心中有千鈞之重的巨石猛地從峰頂滾落，重重地砸在心底，揚起令人發指的塵埃：“對……所以呢？”
    “我知道現在說這樣的話太早了，但我們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再不說也就晚了。”
    微生商心髒又是一陣電流穿過。
    “如果你真的很喜歡孩子，不願意隻忠誠於我一輩子，那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吧。但如果你還想繼續……當我的狗。”唐鳳梧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微妙的恨意：“你最好把你的那些小心思給我收拾幹淨！”
    亂了亂了全部都亂了。
    唐鳳梧一時激動把語序給顛倒了，他不應該先警告微生商然後給他留下一條退路，而是應該先給他忠誠於自己的機會，在問他到底要不要選擇結束這一段關係。
    這樣說出的話，顯得他多舍不得微生商似的！
    唐鳳梧分外懊惱，可偏偏一抬眼，卻發現微生商的眼睛裏已經蓄滿了將落未落的氤氳霧氣，嘴角勾著一抹劫後餘生的笑。
    他心頭一怔。
    “哥……”
    微生商嘴角一顫，眼淚就這麽順著眼眶滑了下來。
    商場裏來來往往這麽多人，下一秒，微生商就自覺丟臉猛地抬手擋住了臉。
    大庭廣眾之下哭得稀裏嘩啦地多丟人。
    他聲音沙啞，顫抖著說出心中的狂喜：“我從來沒敢想，從哥嘴裏聽到什麽海誓山盟的話。”
    五味雜陳打翻在舌尖，唐鳳梧也感覺到胸腔一陣發麻，鼻尖酸澀得也有些想哭。
    有這個必要麽？
    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血腥氣味頓時在口腔之中蔓延。
    “喂。”唐鳳梧拽了拽微生商的衣角，還是有點不想原諒微生商心中一閃而過的喜歡孩子的念頭——哪怕隻是萬分之一秒，他都覺得膈應。
    “哭什麽哭？”他都沒哭。
    微生商扯出兜裏的紙巾擦了擦眼淚又擦了擦鼻涕，鼻音像是隔著一層濕掉的棉花：“對不起，”他又抹了抹眼睛：“我就是，太感動了。”
    他們兩人站在這裏已經引得太多人注意，林巍正出來找人，一見到他們便隔著人群朝他們放聲大喊：“微生商！唐鳳梧！這邊！”
    唐鳳梧還未說出口的話咽回了嘴裏，拉不下臉哼了一句：“走吧……”
    兩人進到餐廳裏落座，郭雲圍一看到他們便驚歎一聲：“唐大少爺，您怎麽又把人給欺負哭了？”
    唐鳳梧沒敢對微生商嗆聲讓他別哭了，隻得朝郭雲圍揚了揚下巴，冷哼一句：“怪我咯？”
    朝靈在一邊哈哈笑著說：“除了你誰能讓他哭？”
    半開放式的日式居酒屋，他們五個人並排坐在島台的位置，微生商腿很長，坐在高凳上踩在地麵都還有多餘的，抵在前麵又嫌擠，微微轉過身又會蹭到唐鳳梧的腿。
    他被唐鳳梧車上的沉默嚇破了膽了，沒敢再僭越，把凳子往後挪了挪將腿放回了那個逼仄的空間。
    下一秒，就聽到唐鳳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是什麽快遞？不是說要給我的？”
    這一聲簡直是瞬間將他從地獄拉回天堂的天籟之音。
    微生商手肘撐在島台，眼睫下垂，麵對著唐鳳梧委屈地嘟噥：“沒說要給你。”
    說完，他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去看唐鳳梧的反應。
    “那你還說怪我。”
    沒生氣。
    太好了。
    微生商嘴角抿起了一抹笑：“是給我自己的。”
    主廚將芝士蒸龍蝦和碳烤鰻魚送到了兩人麵前並標準含蓄微笑請他們慢用。
    唐鳳梧將盤子挪到自己麵前，用叉子敲了敲陶瓷盤，慢條斯理道：“那你倒是拿出來讓我觀賞觀賞，什麽樣一頂帽子就扣到了我頭上了？”
    他剛提出這個意見，就見微生商的臉在一秒之內，被非常誇張的紅暈給占據。
    “……到底是什麽？”唐鳳梧忽然笑了起來：“該不會是……”
    “chocker。”微生商輕聲道，然而目光卻極具侵略性地盯著唐鳳梧的臉：“哥哥不給我買，我就自己買了。”
    唐鳳梧感受到這股熾熱的目光，不免覺得啞然。
    剛才被戳穿的時候這麽稚情，現在盯著他的目光，又是這麽露骨火熱。
    唐鳳梧定定地回望著他的目光，仿佛靈魂在叫囂和戰栗，他冷笑了一下，“真是……”
    令人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