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劍膽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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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球身在天邊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文珈眺望著果嶺方向,笑眼誇讚道:“鳳梧這球開得好。”
唐鳳梧喝了水,笑道:“如果換了球杆就不一定了。”
文珈向來秉持的交際原則就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除了從小一個院裏長大的青梅竹馬,他鮮少有能看得入眼的人,其中之一便是桃花苑裏的個別鄰居,認為他們和自己一樣有大隱隱於市卻先天下之憂而憂之劬勞。
而另一種人則是像唐鳳梧這樣,偽裝得十分高風亮節纖塵不染的明達之士、某種意義上的天外來者。
微生商一直覺得,文珈在他擅長的商業領域之外,總會不經意間暴露出他憨態天真的本性。
唐鳳梧會被他吸引?
可笑。
……
“小商總似乎對我有誤會?”
趁著文珈同鄰居交談的間隙,唐鳳梧將球杆背到身後,信步朝微生商走來。
“誤會?”
微生商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撐著杆,輕描淡寫地瞥了青年一眼:“唐先生腦補的能力倒是一流,當然,並不是說其他什麽不入流的意思。”
刻薄到了一定的程度,無論說什麽刺耳的話都是信手拈來。
唐鳳梧並不意外,畢竟他一開始接觸淩嶽還是文珈的時候,更難聽的話都從他們嘴裏鑽出來過。
相比起那二人,微生商顯然就收斂多了。
唐鳳梧學著他的姿勢,一手撐著杆,周身憑空增了幾分愜意,他唇齒含笑溫醇似水,眸光卻格外幽深。
“那是我會錯意了?原來商總在園子裏說的那番話不是對我的含沙射影。”
——“魚已經喂過,再吃就該撐死了。”
微生商覺得他有點不打自招的意思,嘴角的笑帶有幾分輕蔑。
“那你倒是說說,我含什麽沙射什麽影?”
唐鳳梧笑:“您每一次見到我似乎都很意外,不瞞您說,昨晚的宴會上有人當著小嶽總的麵直言不諱說我是他包養的情人。”
微生商:“和我有什麽關係?”
“您和那位的眼神一模一樣。”
微生商從容道:“這你得道歉,我的思想沒有這麽肮髒。”
“那就算我惡意揣測您了吧,但是今天中午在餐廳見到我時,眼神中的譏誚似乎並非作偽。”
兩人之間留著體麵的距離,微生商微微垂眸注視著他,青年也十分坦然地與自己回望,風從這窄道中穿過,掃過虹膜刺激得瞳孔不合時宜地放縮。
“……錯。”
微生商眼睫微顫,最先移開了視線。
盛繁心的球上了果嶺,招呼著讓他們過去瞧她推杆。
似是為了回避這微妙的氣氛,兩人一同邁步走上緩坡。
行走間發絲被風吹得晃蕩,然而下一秒,微生商卻感覺到後腦輕輕墜了一下。
偏過頭一看,唐鳳梧的手指勾住了幾縷發絲。
眉頭輕蹙間,對上的是唐鳳梧的笑眼,這抹笑裏沒有摻雜任其他東西,似乎完全是對他的頭發感到好奇。
“抱歉,”雖是這麽說,可唐鳳梧臉上卻沒有絲毫歉意,“我隻是覺得很漂亮,讓你感到唐突了嗎?”
眉宇柔和下來,微生商將頭發往後一抻,興許是顧及唐鳳梧的行為太幼稚,也沒說什麽計較的話,反而問道:“你和淩嶽怎麽認識的?”
“電影製作,有合作就自然而然地認識了。”
“在工作場合?”
“對。”舌尖輕抵上齒又鬆開,氣流穿過發出一聲乖覺的音調。
“……”微生商不知道想到什麽,莫名地笑了一下:“那和文珈呢?”
“我們是在文創平台上認識的,大家會在論壇裏交流靈感,又一次想到了一處,便加了好友。”
“好友?”
“嗯。”這次是聲帶輕微震動,一聲較為明亮輕快的鼻音。
“哈……”
微生商的笑讓唐鳳梧感到不明所以,轉過臉看著對方,眉眼間帶上了幾分疑惑。
微生商卻是笑得格外張揚,“唐鳳梧?”
又是一聲——“嗯?”
看著唐鳳梧困惑的表情,微生商笑得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明明滿身都是心眼子,他媽的裝純給誰看?
語氣裏帶著幾分嘲弄,揶揄道:“唐老板學生時期一定是個乖乖牌,牙齒是要一顆顆刷的,小紅花是要貼在額頭的,家裏的長輩是個個都能叫出稱呼的,問什麽答什麽,直到長大了心野了,哪裏都想摻和一腿。”
“……”
“哈?……”唐鳳梧似是笑得著惱,臉上帶著薄慍。
微生商正饒有興味地盯著他瞧,隨後就聽到了乖乖牌的反唇相譏。
“小商總也讓我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像是喜歡捉弄人、又想要引起喜歡的人注意的壞學生。”
“……什麽意思?”微生商回過味來直接樂了:“說我喜歡你?”
聽他吃癟,唐鳳梧彎起眼,步伐都變得輕快:“小商總這樣何嚐不是一種——隻準官洲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說方才那番話不是想要隱刺什麽,隻是有感而發罷了。”
微生商笑而不語,眼中頗多深意。
兩人就這麽引而不發,懷揣著某種心照不宣的較量,並肩往前走。
直到不遠處響起盛繁心的聲音:“微生商,你笑什麽呢?把你球杆借我,我杆頭壞了。”
微生商走上去,看了眼英勇負傷的球杆,把自己的球杆拋給她:“是不是虎?誰教你推杆要大力出奇跡的?”
本來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嘲諷,微生商沒能預料到,他話音剛落的瞬間,盛繁心一聲嬌嗔就這麽緊隨而來。
“我又不擅長打高爾夫啦……”
微生商虎軀一震,不敢置信地盯著盛繁心。
然後者此時早已管不上微生商什麽心情,正用勾勾搭搭的眼神,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唐鳳梧:“唐老板,讓你見笑了。”
“……”唐鳳梧尷尬失笑,“至少距離勝利隻有一步之遙,盛小姐再往前輕輕推一下就好。”
盛繁心用嬌憨的語氣扭捏作態:“那你教我小力輕推好不好?”
微生商:“……”
唐鳳梧為難地咬了咬嘴唇,求助的目光還沒落在微生商身上又緊急撤開,好像比起麵前的盛繁心,微生商更像洪水猛獸似的。
他梗著脖子走到盛繁心旁邊,就連名立場上遊刃有餘的標準化微笑都顯得有些僵硬:“那我示範一遍,你看可以嗎?”
盛繁心眨著一對星星眼蹬鼻子上臉:“不可以手把手教我嗎?”
唐鳳梧無奈地笑:“這樣的話視野受限,恐怕教學效果不好。”
聞言,盛繁心這才讓步,懨懨道:“好吧,那你推得慢一點哦。”
“噗嗤——”
聽見一聲嘲笑,盛繁心抬起眼怒目而視,用氣音罵道:“你笑個屁!”
微生商無情點評:“拙劣。”
盛繁心朝他做了個鬼臉,隨後興致勃勃地轉到唐鳳梧側麵,故作小鳥依人狀學習推杆。
唐鳳梧肩臂帶著手腕稍稍用力輕推進洞,旁邊是盛繁心捧場的歡呼聲,身後是微生商低啞的促狹。
“小黑蓮花,裝純裝得有模有樣的。”
唐鳳梧先是對盛繁心笑了笑,旋即轉過眼對上微生商的目光,眉梢一抬,壓低了聲音,語氣仿佛稀鬆平常:“過獎。”
不多時,文珈總算從鄰居那邊抽身回來。
多了一個人,風水也自然而然發生了變化,一種無形的禁錮就此散開,唐鳳梧暗自歎了口氣。
回去的路上唐鳳梧和文珈坐一輛車,盛繁心載著微生商開另一輛跟在他們後邊。
“怎麽回事啊……”盛繁心拖長了聲音,愁眉苦臉地怨懟:“他怎麽都不上鉤的呀?明明昨天晚上老練得很,太陽一出來反倒害羞起來了。”
微生商聞言嗤笑:“說你上不得台麵還不相信。”
盛繁心完全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嘴角忍不住洋溢起甜蜜的笑意,“你說……會不會因為麵對的是我,他才這麽害羞的?”
“……”微生商:“笑死。”
話是這麽講,微生商竟然也在腦海裏演繹起唐鳳梧含羞帶怯的模樣。
“……”
“盛繁心你丫的發什麽神經?!大白天說夢話呢?!”
“我靠!你不要突然發瘋好不好!開著車呢很危險的呀!”
“……”
唐鳳梧:“《劍膽琴心》的劇本目前已經到了最後一步,不出意外的話,年底就能開拍。”
“唉……”文珈:“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抒發我內心的喜悅和激動了,我與鳳梧兄就是伯牙與子期,世人都以為我追名逐利,隻有你明白我內心深處的追求。”
唐鳳梧:“文先生文采斐然,他們隻要了解過你之後自然會明白的。”
“嗯嗯……”文珈感動得快要流淚。
就在這時,另一輛高爾夫球車上煞風景的聲音猝不及防地闖入了這個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情景裏。
兩人的交談聲暫停了片刻又響起。
“鳳梧,我是誠心想讓你住進桃花苑的,如果你嫌他們兩人太吵,我今晚就可以把他們趕走。”
“趕走?”唐鳳梧錯愕失笑:“那倒不用,說實話,我還挺喜歡熱鬧的氛圍的。”
“真的?桃花苑是我自己的宅子,你大可不必為了照顧我的麵子而虛與委蛇。”
“真的沒有,”唐鳳梧勾起唇,“很鮮活……我很喜歡。”
“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盛繁心駕駛著球車超過他們,車上兩人依舊在唇槍舌劍。
唐鳳梧視線平移,在看到微生商的那一刻,眼睛眯了眯,眸子裏閃過一道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