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願者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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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圈子裏,用各種輿論給自己造勢營銷形象是最為司空見慣的事。
    微生商對這樣的營銷模式見怪不怪,因此在見到唐鳳梧的第一麵就出口譏諷,也沒有考慮是否冒犯。
    不過半天下來他確實對唐鳳梧有所改觀,起碼比起文珈而言,這位是真的真才實學。
    文珈在文學藝術方麵算是個半吊子,談五經,白發死章句,問以經濟策,又茫然如墜煙霧。然隻因為他深居淺出,所有人都會覺得這是個世外高人。
    偏偏這種人就是缺乏對自己的自我認識,頭鐵得非要把自己往不合適自己的殼子裏套,一旦見了光就離死不遠。
    微生商幸災樂禍地等他在唐鳳梧麵前露出馬腳丟人現眼,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當天夜裏就呼朋喚友在桃花苑裏宴歡享樂酒池肉林。
    庭院裏火樹銀花不曾停歇,彩燈亮如白晝,三進門歌樓舞榭笙歌鼎沸,西洋中古樂隊扛著管弦豎琴進進出出,悠揚的聲調遍布每個角落。
    看著各種不同的麵孔一直從門外進入,微生商瞥了一眼唐鳳梧,好笑地發現後者臉上的風度仿佛快要消失不見。
    桃花苑頓時變成了縮小版的電影節晚宴。
    微生商一個人在後院廊榭之中釣魚,他沒有回房,說不清在這裏幹嘛,興許是在等誰。
    月色如水,灑在平靜的池麵上,偶爾泛起的漣漪,是魚兒輕觸魚餌所留下的痕跡。
    周圍靜謐得能聽見蟲鳴聲,前院的悠悠喧囂傳到這裏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隔膜。
    直到有腳步聲靠近亭台,在他的身後站定。
    微生商平直了一晚上的嘴角終於有了笑意。
    唐鳳梧果然受不了裏麵的烏煙瘴氣,踱步來到後院。
    看到微生商專注釣魚的模樣,他插著兜靠著楹柱,正思量著什麽,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見男人匿笑:“唐老板又看走眼了?”
    “……又?”
    微生商淺笑:“可不是麽?走了一個淩嶽又來一個文珈,就連盛繁心都對你頗具好感,你到底給他們吃了什麽迷魂藥,讓他們輕而易舉地接納了你?”
    微生商眼神困惑,在黑暗之中猶如蟄伏已久的野獸,目光凶狠地盯著唐鳳梧脖頸處最為脆弱的血管,等待著一擊必殺的時刻。
    唐鳳梧在晚風中如同凝固了一般。
    而微生商又正好有想要逗弄他的意圖,說話單刀直入:“淩嶽耽於享樂,創造出的電影世界徒有其表,給不了你想要的價值和地位。而文珈則善於賣弄,比起你屬於是不切實際空中樓閣。你們不會是伯牙子期,隻會是米開朗基羅和塞巴斯蒂亞諾,遲早分道揚鑣。”
    他話語一頓,笑道:“那下一個會是誰呢?是我嗎?”
    最後他們沒有說出口。
    仿佛說出來之後,就表明他多麽迫不及待地等著唐鳳梧投向他的懷抱似的。
    麵對他的胡攪蠻纏,唐鳳梧眼眸暗了暗。
    晚風纏著他的腰身上湧,灌進領口,鴉羽般的眼睫仿佛在這樣暗潮洶湧的氛圍中艱難地扇動呼吸。
    然而即便是這樣,他的腰脊仍似雪刃,錚然挺直,透著凜冽與不甘屈服。
    “……”他稍稍屏息一瞬,赫然長歎:“小商總腦子裏的天馬行空完全可以去當作家了。”
    微生商聳了聳肩,漫不經心道:“喜歡鑽營奔競又不是什麽壞事……”轉回身,幽幽道了一句:“你想要的,我都有啊……”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唐鳳梧自作多情地把這句話曲解為另一種意思。
    之所以知道是自作多情,完全是因為昨晚和他“促膝長談”的微生商,戲耍他一般,在第二天便沒了個蹤影。
    ————
    淩晨半夜,龔甜接到老板的電話時還以為自己在夢遊。
    電話對麵的聲音呢喃細語含糊其辭,仿佛醉到了不省人事,早已歸夢三更後。
    辨認了大半天終於聽出來唐鳳梧讓她去接人,又費老半天勁,從各種醉話裏挑揀出有價值的信息,穿著睡衣踩著拖鞋下樓去接人。
    車停在路邊,大街上空蕩無人,深秋的蕭瑟夜風把一顆心吹得愁腸寸斷。
    看著隻穿著一身白色襯衫和西褲,身形清瘦闌珊,背靠著公交站牌闔眸養神的唐鳳梧。
    龔甜沒來由地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
    用輿論和營銷賺錢是一條捷徑,但沒背景的人走這條捷徑就是舉步維艱。
    人上了副駕駛座。
    龔甜接過安全帶給他扣上,擔心地問道:“怎麽喝成這樣了?”
    唐鳳梧枕著靠枕,麵色潮紅中不難看出心緒繁亂,吞咽時喉結滾動,纖細的脖頸青筋畢露,整個人就像被酒精抽離了骨頭,嗓音沙啞形容支離破碎。
    然而這樣的漂亮人竟然一開口就是粗話。
    “文珈那個狗日的……沒有哪天不在灌酒……”
    “啊?我還以為文珈標榜清高,能比淩嶽那群人好點呢,沒想到都一個德行。”龔甜感覺他整個人都快碎了,上了路都在關注唐鳳梧的狀態:“沒受委屈吧?”
    她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問:“那《劍膽琴心》那個項目呢?”
    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髒都快要提到了嗓子眼。
    而答案正巧也沒有讓她白擔心。
    “崩了。”
    “……啊……”
    唐鳳梧疲憊地閉著眼,半晌似是意識回神,攏了攏領口,有氣無力地應聲:“明天去醫院……”
    龔甜見狀,也不好得再多說。
    免得唐鳳梧一不小心說漏了什麽,第二天又要反省這言多必失的毛病。
    因為要在鷺洲待很長一段時間,所以龔甜直接在市中心附近租了房。
    回到住處時,唐鳳梧倒是還能直線行走。
    一進電梯,手機鈴聲便跟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唐鳳梧神色不明地垂眸盯著手機,屏幕閃爍間襯得他的眉眼更加深邃陰鷙。
    “是誰?”
    “……文珈。”
    刺耳的鈴聲在密閉的環境裏多麽的咄咄逼人。
    龔甜忽然感同身受了唐鳳梧的疲憊:“怎麽不接?”
    唐鳳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不容易跑出來了還接什麽接?不過是一群酒囊飯袋,還以為自己多麽懷才不遇。”
    這句話落下之後,空氣中便沉默了一會兒。
    龔甜迫切地看著跳動的樓層,心想怎麽還不到。
    下一秒又聽到唐鳳梧冷言冷語,發泄一般傾斜而出:“談什麽狗屁的風花雪月,一群何不食肉糜的蠢貨,肚子裏沒幾滴墨水還用鼻孔看人,他追求他的理想憑什麽耽誤我?他是不愁吃喝,我還要活命……”
    龔甜心頭一緊,連忙打斷:“停停停……”
    她忐忑地對上唐鳳梧的視線,眼瞼落著纖長睫毛的投影,眼尾酡紅的慍色都變成了清冷以外的點綴。
    她歎息道:“你還是不要和我說這些了,慎言避錯,不要第二天想起來說過的話又後悔。”
    唐鳳梧地注視著轎廂天花板的燈,偽裝得滴水不漏的執拗裏,一不小心露出了幾分委屈。
    龔甜:“要不你去演戲簽公司,我給你當經紀人算了,白白浪費你的自身條件,到處跑酒局跟人拚酒拉資源。”
    唐鳳梧放空著,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她的話,隻是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進了房,龔甜讓他住進另一間房間之後繼續回屋睡覺。
    半夜裏又聽到客廳有窸窣響聲吵得她睡都睡得不安分,打開手機一瞧,也不過才淩晨五點。
    她愁眉苦臉地走到房外一看,發現完全黑沉的房間裏,唐鳳梧正頂著電腦的幽幽藍光不知道在敲些什麽東西。
    龔甜無奈道:“老板,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填飽了肚子才有精力想這些。”
    “那您現在在幹嘛呢?”
    鍵盤的敲擊聲停了一會兒,龔甜聽見唐鳳梧道:“除去淩嶽、盛繁心還有文珈,微生商身邊親近的人……好像隻有曲斯年了。”
    “?”龔甜愕然:“一起在文珈家裏住了這麽幾天還沒認識啊?”
    唐鳳梧冷笑,語氣嘲諷:“除了第一天見過麵,後邊就跟人間蒸發似的影子也摸不著,還傍大款……沒在傍大款的路上先把自己給餓死都算是老天開眼了。”
    龔甜嘖聲道:“到底是哪位圈內人造謠,說搭上微生商這條船能融資簡單一路上暢通無阻的?圈子裏最炙手可熱的資方,誰都能吃點他指縫裏滲出來的殘渣碎片,怎麽輪到我們就這麽曲折坎坷,我要去告他。”
    唐鳳梧:“怎麽能算謠言?就算沒有收益,那也是沒抱上這條大腿,還算不上期望落空。”
    他收起了電腦,返回房間撿起鑰匙皮包各種零碎的東西,隨後就要往外走。
    龔甜:“你又要走?!”
    老板兢兢業業地攀高枝創造財富,還要她怎麽能冷眼旁觀。
    她連忙叫喊:“老板!你去哪兒我都跟你一起去!”說完便風風火火地回房間換上一套得體的衣服,穿上鞋,匆匆忙忙追著唐鳳梧的背影去了。
    ————
    “你怎麽追到這兒來了?”
    天色漸亮,劇組人員已經在做著布景工作。
    靜謐的空氣裏,窸窣的交流聲開始嘈雜起來。
    微生商蹙著眉,略帶不喜地垂眸盯著盛繁心。
    麵對微生商的嫌棄,盛繁心卻是坐在導演的椅子裏,吊兒郎當地翹起腿嬉皮笑臉道:“我比你小你讓讓我怎麽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天是在躲著我,我是什麽醜八怪嗎讓你這麽避之不及?”
    微生商正跟作者編劇還有副導演確認下一個布景場地合不合適,有哪裏需要優化的地方。
    盛繁心這一來,把人都給趕走了。
    他怒其不爭地點著盛繁心臉麵道:“你就沒有自己的事兒要做嗎?”
    盛繁心不退反進抱著手臂盛氣淩人道:“我就是閑得慌,除非你不要躲著我。”
    “我哪裏躲著你了?不要找存在感好不好?”
    “那為什麽我一回來你就離開桃花苑?你就嘴硬吧!”
    微生商欲言又止地睨著她:“能不能別這麽自作多情,我躲著妖精也不會躲著你,你以為你誰啊?”
    “妖怪?”盛繁心選擇性耳聾:“什麽妖精?你別是偷偷談戀愛了故意躲著我避嫌呢。”
    微生商翻了個白眼。
    盛繁心在旁邊拖長了聲音,大驚小怪道:“哦~~~你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長發毒舌養胃男吧?!”
    微生商冷笑,但轉念一仔細琢磨起盛繁心的話,卻再也笑不起來了。
    他確實是在躲著個妖精。
    天天撲閃著個大翅膀飛到他夢裏來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