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九章 總得給出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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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那親切的人,主動拉著奚午蔓的手,笑容滿麵,端詳她的臉蛋。
    怎麽瘦了?
    怎麽黑了?
    是不是工作太辛苦。
    你受累了。
    以後,就留在s市,不要再去做那樣辛苦的工作。
    梅疏女士——那位親切的母親——以商量的口吻,幾乎就替奚午蔓做了決定。
    不知道梅疏女士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奚午蔓隻用微笑回答。
    不清楚對方的真實意圖,最好是保持沉默。
    晚宴結束後,賓客散去,梅疏拉著奚午蔓,沿江畔散步。
    “我跟你們爸爸,隻有寘行這一個兒子,也隻有他這一個繼承人。倒不是說隻有兒子才有繼承權,在我們周家,沒有這樣的規矩。但是,寘行的姐姐實在——”
    梅疏女士輕嘖一聲,稍琢磨措辭,才又繼續剛才的話。
    “寘行的姐姐隻對玩樂感興趣。”
    漫長的沉默。
    晚風輕輕,跨江大橋展示著炫彩燈光,不同的字體、圖案,投映到黑色江麵。
    夜跑的人從後麵追上來,短暫並肩,往前很快遠去,消失在那一片燈光與黑暗的交匯處。
    “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安排,這我知道,但是,不管怎麽說,既然你們已經結婚了,還是要以家庭為主。”梅疏說。
    奚午蔓繼續沉默,靜靜聽。
    耳畔的風,左側的水流。
    廣場的音樂,車輪的滾動,小孩的笑,男人與女人的談話。
    天上的月亮在笑,星星憂鬱。
    奚午蔓麵上帶笑,心中憂鬱。
    “自己的事業再成功,沒有繼承人,一切都是無用功。”
    親切的梅疏女士在說。
    “你不是一個畫家嗎?你完全可以留在s市,不用每天東跑西跑,或者如果你需要去別的地方旅遊,找找靈感,可以跟寘行一起。我的意思是——”
    她的意思是——
    不管奚午蔓想去什麽地方、去做什麽事、找什麽樣的繪畫素材,都完全可以跟周寘行一起。
    誠然,周寘行的工作很忙,他會經常出差,從本初子午線到對向子午線,從赤道到南北緯90°,但這同樣意味著,他可以去任何奚午蔓想去的地方,他能陪奚午蔓去看她任何想看的景色。
    反正都是到處跑來跑去,為什麽不陪著愛的人,為什麽要各奔東西?
    反正都是為了過完這一生,為什麽不選擇有愛的人在身邊的生活,為什麽要獨自去麵對外麵的世界?
    既然會選擇結婚,想來也是希望有個人陪伴。
    “你們不是沒得選,你們不需要為了生活而分居,少則幾個月、多則幾年都見不上一麵。”梅疏還在說,“你們完全可以兼顧事業和家庭,你們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個完美的平衡點,然後——”
    然後,你會發現,跟事業相比,家庭要重要得多。
    重要的是人。家人、愛人,或其他隨便什麽人,重要的是人。
    人。
    梅疏一再重複。
    人。人這一生當中,最重要的是人,隻有人。
    “如果你認為身邊的人——你的家人、朋友、同事甚至,也許是情人——如果你不會把他們放在首位,隻是因為你還沒意識到他們的重要性。”梅疏還要說。
    奚午蔓打斷她的話:“您的意思是,我應該盡早生一個孩子,為了有人繼承我們的事業?”
    “生孩子,當然是為了我們耗盡一生努力的工作有人繼承,我們的生命有限,我們需要有後人將它發展得更好,但生孩子不隻是為了有人繼承我們的事業。”
    “還為什麽?”奚午蔓問。
    “愛。”梅疏說。
    愛。
    這晚風,這夜色,那天上的月亮,始終皎潔,噢,被烏雲遮擋了。隻片刻,烏雲又移開。
    也許那雲不能被稱為烏雲,也許它純潔無瑕,隻是在這夜色中,任何白都變為黑。
    愛。抽象的詞語。
    想象力再豐富的頭腦都理解不了的抽象。
    什麽是愛?
    “愛”這個詞,是否能用在人類身上,這本身就存疑。
    我愛你,所以我想跟你結婚,想跟你生孩子,想跟你手牽手,一起到兩鬢雪白。
    我愛你,所以我想擁有你擁有的一切,我想占有你的一切,我想看你看過的風景,吹你吹過的風,寫你寫過的詩句,讀你讀過的書。
    我愛你,所以我可以一直在你身邊,為你做任何我認為能體現我的愛的事,我會不厭其煩、每天萬遍、告訴你我對你的愛。
    你看,那晨霧、那曙光、那積雲。
    你聽,那啁啾、那唼喋、那嘎吱。
    那夕陽與晚霞都在向你傳達我對你的愛,你聽見了嗎?
    我愛你。請認真聽。
    我為你寫一封又一封情書,用你的母語,用你最中意的字體。
    我學習你熟悉的文化,我了解你信仰的宗教,我習慣你喜歡的飲食。
    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你,我在夢裏也千萬次呼喚你的姓名。
    我想了解你的全部過去,我想你未來的每時每刻都有我的參與,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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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了嗎?
    這無聊的救贖遊戲。
    毀掉你,然後矯情地稱之為愛情,向世人炫耀偉大。
    那要命的完美時刻。
    不管你是否願意接受,把全部熱情傾倒於你的心裏,悶死你、燒死你。
    哈。為了愛。
    我要得到你。
    以愛之名,請塔納托斯用劍割下你的頭發。
    以愛之名,請西西弗讓出他的巨石。
    以愛之名,女士,請接受我。
    接受不了,這鬱悒帶痛小腹。
    奚午蔓平躺在床上,看不清天花板上的任何。
    窗簾緊閉,這間臥室,透不進外界哪怕隻一絲的光。
    也許需要一點止痛藥,也許需要一點鎮定劑,也許需要——
    你需要一位心理醫生。
    該死的白蘭地。
    奚午蔓慢慢起身。身邊的人熟睡著,她輕手輕腳,輕輕披上外套,輕輕拉開門,又輕輕關上。
    輕輕。這夜晚輕輕。
    輕輕。這地毯輕輕。
    水晶杯、溫開水,隨手摸到的,不知道是什麽藥。
    也許是止痛藥,也許是安眠藥,也許是別的什麽,誰知道。
    無所謂,隻是需要一點點藥物,讓這煩躁的心與腦,輕輕。
    燈光突然明亮,女傭幾乎是驚叫出聲。
    這晚的輕輕,遭打擾。
    “那麽,那遍地的藥物是怎麽回事?”
    “你總得給出一個解釋。”
    問話的人是長輩,那漆黑之中,奚午蔓看不清他們的臉。
    很多人。
    沒有鏡子,她卻看清自己的臉,那發黴的橙子一樣的臉,那梅雨季的地下室一樣潮濕的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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