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〇章 改一改你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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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那裏的不是她。
    她在畫麵之外。
    她具有那具身體的意識,或者更準確的說法是,她就是意識,僅僅是意識。
    她屬於那具身體,而那具身體不屬於她。
    這要命的。
    屋子裏每個人都審視那具身體,每個人都指指點點,他們的手杖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手杖,權杖。絕對的權力,高高在上。
    你不可以這麽任性。
    你不可以這樣。大家都不這樣。你這樣是錯的。
    是錯。你活著就是一個錯。你的出生、成長,你的眨眼、呼吸,你的咳嗽、言語,統統是錯。
    讓你這樣做,你就這樣做。你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試著反抗?
    到底為什麽,你認為你有任何理由完全掌控你的身體?
    女士,你在想什麽?
    那遍地的藥物,你至今沒給出一個解釋。
    你像精神病患者一樣盯著我,你像精神病患者一樣保持沉默。
    啊,你在囈語。你這瘋癲的。你這精神病患者。
    你不該待在南樛一號,你不該留在c國,你該回a市去。知道嗎?福玻斯花園是你的最佳歸屬地。
    回去。
    回去。回到那具身體裏去。回去,掌握那主導權。
    不。你沒有任何權力。乖乖待在這裏,直到死去。
    呼吸突然困難,心髒受到強烈壓迫,奚午蔓終於看見一絲亮光。
    這陽光明媚的地方,有個人猛睜開眼睛。
    她看見,傭人們擔憂的麵龐,周寘行近在身旁。
    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克製地沒有用力。
    那唯一的繼承人。
    奚午蔓的腦袋突然痛得厲害。很快大腦意識到,痛的不是它自身,而是胸腔以下。
    劇烈的痛。有一把無形的刀子,或者是巨大的、鋒利的刀片,在一點點割,慢慢地。
    沒有任何責問。溫柔體貼的周二爺,永遠不會因她造成的任何麻煩而動怒。
    不管她做什麽,他都相信她有她自己的理由。那理由他不必過問,如果她想告訴他,他不需要問,而如果她不想告訴他,他的任何話語都是對她隱私的侵犯。
    隻有醫生說,要有一周的靜養,要注意飲食與作息,要注意活動與情緒。
    還要注意什麽。
    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奚午蔓記不住。
    腦子裏有太多的事情,沒有足夠的內存記那些毫無作用的瑣事。
    反正目的隻有一個,活下去。
    有的是人比她更關心她自己的身體。
    他們會告訴她,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該吃什麽、不該吃什麽,該有怎樣的運動強度、怎樣的活動又不能進行。
    對日子沒什麽概念,不知怎麽就過了醫生叮囑的靜養期。
    不知怎麽,那群人就湧到她麵前。
    “你為什麽吃那麽多藥?”
    “你怎麽能吃那麽多藥?”
    “你怎麽能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難道你居然——”
    眾人麵麵相覷,紛紛仔細打量坐在椅上的那位。
    周太太。
    奚午蔓小姐。
    你。
    你居然。
    你小麥色的肌膚,你的健康,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就拋棄了你?
    可憐的小姑娘,為什麽這麽想不開?
    “能跟媽媽說說嗎?”梅疏坐到奚午蔓身旁,拉住她一隻手,嗓音輕柔親切,“你為什麽想不開?是寘行做了什麽或者說了什麽,讓你不高興?”
    奚午蔓緩緩搖頭。
    梅疏一個眼神,屋裏其他人紛紛離開這陽光明媚的晨室。
    梅疏身上的氣味很好聞,不知道是哪款香。
    “還是說,你不想生孩子?”梅疏這才問。
    奚午蔓沉默著,試圖思考。
    大腦短路,沒辦法正常工作。
    “我不記得。”奚午蔓說。
    “不記得什麽?”梅疏問。
    “不知道。”奚午蔓再次搖頭。
    梅疏看著她,那樣溫柔的目光,那樣警惕。
    那該死的關切,該死的懷疑。
    奚午蔓別過臉去,看玻璃外,那盛開的花卉。
    紅、橙、黃、藍、靛、紫。
    深綠的葉子,淺綠的薔薇。
    那個雜交品種,叫什麽名字來著?
    曾經在某個女人懷裏,差點葬身一場車禍的,是什麽品種來著?
    那是誰來著?
    那鮮紅的血,屬於誰?在怎樣的十字路口被車輛與行人踏為汙泥?
    不記得。
    “你暫時不想要孩子,那暫時就不要,媽媽也沒有逼你,你為什麽要做這樣的傻事?”梅疏逼迫她回憶,“告訴媽媽,你為什麽想不開?隻是因為不想要孩子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奚午蔓將手從梅疏手中抽出來,迅速起身,椅子被她的動作驚得往後一退,椅腿與木地板擦出刺耳聲響。
    她趿著室內鞋,朝那打開的窗戶走去。
    “媽媽能理解你,身體剛剛恢複,情緒再反常都很正常。但是,你為什麽要衝媽媽發這麽大的脾氣呢?”梅疏的聲音追在身後。
    “我沒有衝您發脾氣。”奚午蔓的視線從窗外那萬紫千紅收回,隨身體轉向梅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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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發脾氣,而且你的脾氣很大。”
    “我沒有。”
    “難道你現在已經連自己有沒有發脾氣都不知道了嗎?”梅疏的嗓音突然提高。
    奚午蔓的神經被刺得一陣陣痛。
    “你明明就在發脾氣,為什麽你要說沒有?”那噪音。
    “媽媽沒有責備你的意思,隻是提醒你一下,要稍微注意一下你的言行。你在媽媽麵前隨便怎樣大發脾氣當然都沒什麽問題,你是一個病人,而且你是我兒子娶回家的人,媽媽把你當成是親生女兒,媽媽可以容納你的壞脾氣,但是別人呢?如果你連自己的情緒都沒辦法控製,你怎麽跟別人相處呢?難道你認為外麵所有人都會像媽媽一樣,無限包容你糟糕的脾氣嗎?”
    沒完沒了。
    沒完沒了的壞脾氣。
    “你得改一改你的脾氣,你是寘行的老婆,你的一言一行都不能給他丟臉,你丟他的臉,就是丟整個周家的臉。”
    “在家裏,寘行當然不會跟你計較,甚至他會把你的臭脾氣當成是情趣,陷入愛河的人總是愚蠢的,總給自己戴上嚴重扭曲事實的濾鏡。”
    閉嘴——
    話到嘴邊,奚午蔓迅速咽回肚裏。
    是的,周家會送她進精神病院,周寘行會再娶一個周太太。
    你瞧,那位永遠親切的母親,不就是打著這樣的算盤?
    你想殺死我。
    奚午蔓迅速冷靜,轉身看窗外的景。
    我不需要心理醫生,我不會大發脾氣。
    可是——
    手臂突然被人從後麵一拉,奚午蔓回頭,對上梅疏離得很近的眼神。
    “夫人,您認為,您現在的言行不失禮嗎?您認為您沒有給您的丈夫與您丈夫的家族丟臉嗎?”奚午蔓麵帶一貫的禮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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