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朔方兩日(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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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突厥大軍陣前,一匹通體赤紅的賀蘭戰馬不安地刨動著鐵蹄。馬背上,五咄陸部驍將闕啜阿爾斯蘭正用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朔方城西牆——那裏本應垂落的周軍旗幟竟在暮色中獵獵作響。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馬鞍旁的鎏金箭囊,這是在靈州時從唐軍將領屍體上繳獲的戰利品。自黎明時分接到攻城軍令起,他麾下五千控弦之士已發起七次衝鋒,西城牆根的屍體堆得幾乎與羊馬牆齊平。按照常理,守軍早該崩潰,可那些渾身浴血的周軍士卒仍在殘缺的雉堞後發出震天呐喊。
城頭上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呼喊聲。這聲音如同驚雷一般,響徹雲霄,讓闕啜阿爾斯蘭的心頭猛地一震。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城頭上的大周守軍。這些人明明已經傷亡慘重,幾乎沒有了還手之力,怎麽還能發出如此激昂的呼喊聲呢?
闕啜阿爾斯蘭的腦海中迅速閃過各種可能的解釋,但沒有一個能夠讓他信服。他不禁開始懷疑起自己之前的判斷來,難道說這西城上的大周守軍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脆弱?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大汗之前所說的話。大汗曾告訴過他,城中的內應早已探明,朔方城中的守軍不過數千人而已。按照常理推斷,這西城之上就算有援兵,也絕對不可能有太多。
可是,眼前的情景卻與他的預期完全相反。這城頭上的大周守軍不僅人數眾多,而且士氣高昂,仿佛完全沒有受到之前戰鬥的影響。
闕啜阿爾斯蘭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他開始對大汗的命令產生了好奇。大汗為什麽隻讓他率領剩下的士卒配合攻城器械佯攻呢?難道說大汗還有其他的計劃不成?
想到這裏,闕啜阿爾斯蘭決定暫時按兵不動,觀察一下城頭上的大周守軍到底有多少實力。他要看看這些人是否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樣不堪一擊,還是說他們隻是在虛張聲勢。
難道說,大汗真的已經完全掌握了朔方城中的所有情況嗎?他不僅清楚這西城的援兵情況,甚至連自己這邊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所以才會給自己下達佯攻的命令。想到這裏,闕啜阿爾斯蘭不禁對默啜可汗生出了敬畏之意。
盡管這一切可能都隻是巧合,但闕啜阿爾斯蘭的心中仍然有些忐忑不安。他站在那裏,望著朔方西城出神,仿佛能夠透過城牆看到城內的守軍一般。
就在這時,他身邊的千夫長賀魯克孜勒突然上前一步,眉頭緊蹙地提醒道:“俟斤!”闕啜阿爾斯蘭回過神來,看向賀魯克孜勒。
“是時候發起進攻了,”賀魯克孜勒接著說道,“我們身後就是大汗設官,如果再等下去,恐怕會引來設官的刁難。”
闕啜阿爾斯蘭心中一緊,他當然知道賀魯克孜勒說的沒錯。他的身後還跟著五千名精銳的騎兵,由他的頂頭上司設官骨多祿巴什親自率領。設官可是附離狼衛的首領,地位尊崇,權力極大。由骨多祿巴什親自領兵,可見大汗對這次佯攻行動非常重視。
闕啜阿爾斯蘭在賀魯克孜勒的提醒下,也瞬間恍然大悟。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後下達了進攻的命令。
“傳令,擂鼓!”隨著闕啜阿爾斯蘭一聲令下,沉悶的戰鼓聲驟然響起,如雷霆萬鈞,震耳欲聾。這激昂的鼓聲,仿佛是戰爭的號角,催促著突厥士兵們奮勇向前。
闕啜阿爾斯蘭如夢初醒,他意識到不能再拖延下去了。無論西城上的大周守軍發生了什麽變故,他都必須果斷地發動進攻。他緊緊握著手中的馬鞭,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前方的城牆。
“命投石車和弩車發射!”闕啜阿爾斯蘭高聲喊道,聲音中透露出一絲興奮和期待。他臉上的笑容愈發得意,似乎已經看到了大周守軍在投石和弩箭的攻擊下狼狽不堪的樣子。
“讓大周的敵軍也嚐嚐這投石和弩箭的滋味!”闕啜阿爾斯蘭難掩心中的喜悅,幸災樂禍地吼道。以往,他們突厥軍隊總是被大周的投石車和弩車壓製得喘不過氣來,如今終於有機會讓大周軍也嚐嚐這種被攻擊的滋味了。
賀魯克孜勒領命後,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如離弦之箭一般疾馳而去。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滾滾煙塵之中,直奔那早已蓄勢待發的投石車和弩車所在的方向。
夜幕降臨,朔方西城被灰色的霧靄所籠罩,宛如一片迷蒙的夢境。未熄的烽煙在空氣中彌漫,與焦油的味道交織在一起,緊緊地黏附在守軍的甲胄上。
突然間,突厥虎師的戰鼓猛然炸響,發出三短一長的信號。這是草原狼群圍獵時特有的節奏變奏,預示著一場凶猛的攻擊即將來臨。
三十架默啜可汗從大周範陽盧氏那裏弄來的投石車,同時繃緊了獸筋絞索。燃燒的陶罐如流星般劃過半空,留下一道道暗紅色的軌跡。當這些旋轉的瀝青火球撞上城牆時,瞬間爆裂開來,飛濺的凝固油脂如雨點般灑落,竟然附著在夯土表麵持續燃燒,形成一片熊熊的火海。
已經被任命為羽林衛武周義從火長的王錚,他的吼聲被爆炸聲無情地撕碎。然而,在這混亂的場景中,他瞥見了三名朔方老兵,他們默默地轉動著三弓弩絞盤。這些老兵曾跟隨裴行儉遠征西域,經曆過無數次戰鬥的洗禮。此刻,他們青筋暴起的手臂上,還留著大非川戰役的箭傷。
當三指粗的弩箭離弦的瞬間,巨大的力量震落了夯土,弩箭如閃電般貫穿敵陣。令人震驚的是,這根巨矢不僅將突厥的將旗撕裂,還將三名督戰官一同釘成了一串血串。
胡哨警報聲頓時響徹後方,如同驚濤駭浪一般。這警報聲不僅讓城內的守軍警覺起來,也驚起了城外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成群禿鷲,它們在夜空中盤旋,發出陣陣嘶鳴。
夜幕如墨,火光卻如血一般染紅了馬麵牆的棱角,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熊熊烈焰所吞噬。三千突厥步卒如洶湧的潮水一般,頂著密集的箭雨,毫不畏懼地向城牆湧來。
前排的附離狼衛精銳們身披駱駝筋串聯的牛皮甲,那甲胄在晨光的映照下泛著油亮的光芒,宛如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大周軍製式箭矢如蝗群般射向他們,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這些箭矢撞擊在甲片上,竟然迸發出點點火星,仿佛無法穿透這堅硬的防禦。
雲梯的包鐵梯首狠狠地嵌入牆磚,發出一陣令人心悸的金屬顫音。與此同時,一名獨臂老兵的長槊也在與第五個敵兵的激烈交鋒中斷裂。那截斷掉的槊杆,如同被遺棄的殘肢一般,依然深深地插在敵人的胸腔裏,隨著敵人的掙紮而微微顫動。
金汁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滾燙的銅汁在與露水接觸的瞬間發出爆鳴,仿佛是地獄中的惡鬼在咆哮。墜落的敵兵如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帶著整架雲梯一同倒下。然而,更多的身影卻如同鬼魅一般,踏著同伴的屍體,如餓虎撲食般躍上女牆。他們的靴底黏著碎肉,在牆磚上拖出一道道暗紅的軌跡,仿佛是死亡的印記。
“虎衛上前,將敵軍驅趕下去!”厲延貞的怒吼聲在城牆上響起,他第一時間察覺到突厥人已經突破了右翼城牆,情況危急。他毫不猶豫地對右側蓄勢待發的虎衛們下達了命令,同時自己也手提長槊,如同一頭凶猛的雄獅,徑直衝入敵陣。
隻見三名虎衛如三頭猛虎一般,手持橫刀,呈倒三角陣型,如閃電般突入敵群之中。為首的隊正李延年,更是身先士卒,他手中的橫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半月弧光,猶如夜空中的一輪彎月,帶著淩厲的氣勢,狠狠地劈向突厥登城先鋒的狼牙棒。
隻聽得“哢嚓”一聲脆響,那狼牙棒竟然被硬生生地劈成了兩段,連帶著突厥兵的身體和盔甲,也一同被劈成了兩半!這一刀之威,令人咋舌。
與此同時,左側的虎衛五突然矮身,如鬼魅一般從李延年的腋下刺出一支長槍。這長槍猶如毒蛇出洞,速度快如閃電,精準無比地捅穿了第二名敵兵的咽喉。那敵兵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便已當場斃命。
而就在此時,右側的虎衛手中的橫刀也如疾風驟雨般劈出,瞬間削斷了第三名敵兵的腳筋。那敵兵慘叫一聲,身體失去平衡,頹然倒地。
刹那間,鮮血四濺,噴濺在城牆的磚縫之間,匯聚成一道道細流。而那倒伏的敵屍,恰好形成了一道臨時的屏障,擋住了後續突厥兵的衝擊。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後方的三伍弩手同時扣動了懸刀。隻聽得“嗖嗖嗖”的聲音響起,九支透甲箭如流星般疾馳而出,呈品字形封住了雲梯的出口。
突厥的附離狼衛見狀,連忙舉起盾牌想要格擋。然而,他們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最前排的虎衛突然拋出了三條鐵蒺藜索,這些鐵蒺藜索猶如長了眼睛一般,準確無誤地纏住了敵兵的腿甲。
被纏住的敵兵猝不及防,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而此時,第二排的虎衛手中的長槍已經如蛟龍出海一般,猛地刺出,卡住了敵兵的鎖骨。隻聽得“哢嚓”一聲,那敵兵的鎖骨應聲而斷。
緊接著,第二排的虎衛手臂一揮,將那具敵兵的軀體如同扔麻袋一般,狠狠地甩下了城牆。
最後,第三排的虎衛手持橫刀,如疾風般劈出,將雲梯的橫撐一刀劈斷。隻聽得“哢嚓”一聲脆響,那包鐵的梯身瞬間斷裂,伴隨著墜地的慘叫,回蕩在城頭之上。
殘餘的七名突厥附離狼衛,他們背靠女牆,緊密地結成一個圓形的陣勢,嚴陣以待。就在這時,厲延貞如同一頭凶猛的雄獅,毫不猶豫地邁步向前。
他手中高舉著那柄長長的槊,槊尖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仿佛預示著一場血腥的殺戮即將展開。厲延貞怒目圓睜,口中發出一聲怒吼,如同驚雷一般響徹整個戰場:“圍殺!”
隨著他的命令,原本呈三伍隊形的虎衛們瞬間如同訓練有素的武者一般,迅速變換陣型,眨眼間便組成了一個九宮格的陣勢。
九宮格的陣勢中,東南角的三名虎衛手持盾牌,穩穩地抵住了突厥人的刀斧,形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而在西北角,三把長槍如毒蛇出洞,從盾牌的縫隙中猛然刺出,直取突厥人的要害。
突厥人顯然沒有預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他們的注意力被東南角的盾牌吸引,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當他們匆忙轉向防禦西北角的長槍時,中央的三把橫刀卻如閃電般劈砍而下,目標正是他們的膝骨。
這一連串的攻擊如行雲流水,配合得天衣無縫,突厥人根本無法抵擋。眨眼之間,已有數人慘叫著倒地。
最後,那名突厥百夫長被一根鐵鏈纏住了脖頸,他拚命掙紮,但卻無法掙脫鐵鏈的束縛。在被拖行的過程中,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撞上了厲延貞手中的長槊槊首。
隻聽得“哢嚓”一聲脆響,那突厥百夫長的頭顱如同被砍斷的西瓜一般,猛地飛了出去。那顆頭顱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最終飛出了城牆,消失在了城牆之外。
而那顆戴著金耳環的頭顱,在空中翻滾著,仿佛在訴說著突厥人的慘敗和厲延貞的勇猛。
夜幕籠罩下的西城,火光衝天,將整個城市都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城門處,突厥人的進攻異常猛烈,這裏成為了他們的主攻方向。
那輛從範陽盧氏得來的巨大衝車,每次撞擊城門,都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同時震落大量的牆灰。隨著撞擊的不斷進行,城牆的夯土層逐漸被剝開,露出了裏麵埋設的漢代五銖錢。
王錚率領著十二名武周士兵,用浸滿鮮血的鐵鏈緊緊地絞住衝車的懸梁,試圖阻止它的前進。然而,就在他們奮力抵抗的時候,突厥人的箭雨如蝗蟲般襲來,瞬間將絞盤旁的守軍射成了刺蝟。其中一具屍體的手掌,仍然死死地卡在製動棘輪之間,仿佛在做最後的掙紮。
眼看著城門即將被攻破,兩名斷腿殘軍卻拖著腸子,艱難地爬過箭垛。他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點燃了猛火油櫃。刹那間,一條三丈長的火龍噴湧而出,直衝向城門洞。
火龍所過之處,一切都被點燃,城門洞瞬間變成了一座熊熊燃燒的熔爐。突厥士兵的鐵甲在烈焰中被燒得蜷曲起來,如同猙獰的雕塑一般。
“張恪,立刻率領虎衛增援王錚,絕對不能讓突厥人攻破甕城!”厲延貞站在城樓上,目睹著這慘烈的一幕,心中焦急萬分。戰鬥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眉頭緊皺,心中暗自思忖著薛茂彥所帶來的消息。根據這些信息,他推斷突厥人今夜的主要目標應該是從北城接應範陽盧氏提供的糧草。畢竟,糧草對於軍隊來說至關重要,而突厥人顯然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然而,眼前突厥人對西城發起的猛烈攻勢卻讓他心生疑慮。如此凶猛的攻擊,實在不像是佯攻。難道說,薛茂彥在突厥王帳時就已經被默啜等人識破了?這意味著突厥人可能早已知道所謂的接應糧草不過是他和郭澄總管設下的一個陷阱。
想到這裏,他的臉色愈發凝重起來。如果突厥人真的識破了他們的計劃,那麽這場戰鬥的局勢恐怕會變得異常嚴峻。原本的伏擊計劃很可能會變成一場正麵交鋒,而他們是否能夠抵擋住突厥人的強攻,還是一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