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7章 救還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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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麗絲·阿爾克圖斯準將最後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劇痛、失血和極度的精神疲憊共同碾壓下,徹底熄滅了。
    雷恩僵立在原地,仿佛被無形的力量釘在了潮濕的地麵上。
    心跳如擂鼓,在胸腔裏瘋狂撞擊。
    救?
    還是不救?
    這個簡單的問題,此刻卻重若千鈞,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救她?
    風險顯而易見。
    不救?
    任由她死在這裏?
    看著她曾經代表著絕對權力和秩序的身軀,在這汙穢的角落慢慢冰冷,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他心底翻騰。
    是物傷其類的悲哀?
    是對高高在上者隕落的一絲隱秘快意?
    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打破現狀、尋求變數的本能渴望?
    無數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
    他想到了自己卑微如塵的命運,想到了妹妹渴望陽光的眼神,想到了這個巢都底層令人窒息的絕望循環。
    救下她,這個來自“上麵”世界的人,這個掌握著力量與權勢的存在,是否……就是那黑暗中唯一可能透進來的光?
    一個能夠撬動他固化命運的支點?
    這誘惑太大了,伴隨著致命的危險。
    “……大人…我…我該怎麽辦?”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再次向意識深處那個神秘的存在發出詢問,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和依賴。
    他希望能得到一個明確的指示,哪怕是警告,好讓他卸下這沉重的抉擇負擔。
    “隨你。”李長生的回應依舊淡漠,如同亙古不變的虛空,不帶絲毫波瀾,“無需問我。”
    語氣中的疏離像一盆冷水,瞬間澆醒了雷恩。
    他怔了一下,是了,他早明白。
    這位“大人”傳授他奇異的知識,引導他感知能量,卻從不會替他做出任何關乎生存路徑的選擇。
    他就像是一個冷漠的觀察者,記錄著實驗體的掙紮,而不會伸手撥動天平。
    一切,終究要靠自己。
    雷恩的目光再次落回昏迷的愛麗絲身上。
    她蒼白的臉在昏暗光線下顯得異常脆弱,與記憶中那個站在艦橋上、俯瞰眾生的英武形象形成了殘酷的對比。
    風險與機遇的天平在他心中劇烈搖擺。
    最終,一種混合著賭徒般的瘋狂、對命運的不甘以及一絲潛藏的、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憐憫,壓倒了恐懼。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芒。
    “媽的,拚了!”他低吼一聲,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不再猶豫,他迅速行動。
    確認暫時安全後,他蹲下身,快速檢查了一下愛麗絲的狀況。
    呼吸微弱但持續,脈搏雖然快而無力,但還在跳動。
    他費力地將她從冰冷的汙水中拖出來,然後咬緊牙關,將她背到自己背上。
    女準將的身材比看起來要沉,尤其是那身破損的動力甲和裝備。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盡可能伏在自己背上,雙手反扣住她的腿彎,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腳下的積水被踩得嘩啦作響。
    他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回到那個隱蔽的地方——他的秘密小屋。
    那是在垃圾場更深處,一個由廢棄的大型工業容器和扭曲的管道係統巧妙構築的藏身之所。
    入口被精心偽裝過,堆放著看似隨意的破爛。
    他氣喘籲籲地挪開障礙,背著愛麗絲鑽了進去,然後迅速將入口恢複原狀。
    小屋內相對幹燥,空氣中彌漫著金屬、機油和他囤積的少量清潔用品的混合氣味。
    他將愛麗絲小心地放在鋪著幾張相對幹淨帆布的“床鋪”上,自己則脫力地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大口喘息。
    休息片刻,他點亮那盞昏暗的應急燈。
    光線照亮了愛麗絲肩部那片猙獰的傷口。
    他深吸一口氣,從角落一個密封的金屬箱裏拿出他寶貴的醫療儲備——幾卷相對幹淨的繃帶、一瓶消毒用的烈酒、一小罐黑市買的止血凝膠、鑷子和一把消過毒的小刀。
    他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開她肩部與傷口粘連的軍服布料。
    當傷口完全暴露出來時,雷恩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不是一個整齊的創口,邊緣參差不齊,焦黑中透著血肉模糊,幾片細小的金屬破片深深嵌在裏麵。
    他用蘸了烈酒的布條,小心地擦拭傷口周圍的汙跡。
    昏迷中的愛麗絲似乎感受到了刺激,無意識地蹙緊了眉頭,發出一聲細微的呻吟。
    雷恩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更加輕柔。
    他用鑷子,憑借著手感和在底層處理無數小傷口的經驗,一點點地將那些看得見的碎片夾出來,每取出一片,都放在旁邊的破碟子裏,發出輕微的“叮當”聲。
    這個過程緩慢而耗神,他的額頭再次布滿了汗珠。
    清理完可見異物,他擠出珍貴的止血凝膠,均勻地塗抹在傷口上,看著透明的凝膠迅速與血液混合,形成一層保護膜。
    最後,他用繃帶仔細地將傷口包紮起來,動作算不上專業,卻異常認真和穩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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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恩背靠著冰冷的金屬,警惕地傾聽著外界的任何異動,心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憂慮,但同時也有一股奇異的、仿佛參與了某種重大事件的興奮感在血管裏流淌。
    第二天,當第一縷慘淡的微光勉強透過容器的縫隙照進小屋時,躺在帆布上的愛麗絲,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隨即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瞬間恢複清明、充滿警覺和淩厲殺意的碧眸!
    多年的軍旅生涯和刻骨訓練讓她即使在重傷初醒時,也保持著最高級別的戒備。
    幾乎是在睜眼的同一時間,她無視肩部傳來的撕裂般劇痛,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般猛地從床鋪上彈起!
    左手如閃電般探出,五指如鉤,帶著淩厲的風聲,直取坐在不遠處、正因疲憊而打著盹的雷恩的咽喉!
    這一下若是抓實,足以瞬間捏碎喉骨!
    雷恩在對方睜眼的瞬間就被那淩厲的氣勢驚醒,心中警鈴大作!
    眼見攻擊襲來,他下意識地抬手格擋,手臂與對方的手腕狠狠撞在一起!
    “砰!”
    一股遠超他想象的大力傳來,雷恩隻覺得手臂一陣劇痛發麻,整個人被那股力量帶得向後踉蹌,險些栽倒!
    他心中駭然,對方明明受了重傷,力量竟然還如此恐怖!
    “喂!冷靜點!是我救了你!”雷恩急忙後撤兩步,拉開距離,壓低聲音急促地喝道,眼神緊緊鎖定著愛麗絲,全身肌肉繃緊,防備著她的下一次攻擊。
    愛麗絲的動作驟然停頓。
    那雙銳利的碧眸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迅速掃過雷恩
    又掃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肮髒、簡陋、堆滿廢棄金屬零件,但還算有序;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肩部
    那裏被幹淨的繃帶妥善包紮著,疼痛感雖然強烈,但已不再流血,身上的武器也被取下,整齊地放在一旁的箱子上。
    理智如同冰水,迅速澆滅了本能的反擊衝動。
    她感受了一下身體的狀況,除了肩部的重傷和失血後的虛弱,並無其他不妥,顯然得到了及時的救治。
    她緩緩收回了手,緊繃的身體線條稍稍放鬆,但眼神中的警惕並未完全消退,如同收鞘的利劍,依舊散發著寒意。
    她看著雷恩,聲音因虛弱而沙啞,卻依舊帶著一種屬於上位者的冷靜和審視:“……是你處理了我的傷口?”
    “不然呢?”雷恩揉了揉依舊發麻的手臂,沒好氣地回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不滿
    愛麗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這個信息,評估著眼前的少年和當前的處境。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剪開的軍裝和包紮好的傷口,微微頷首,用依舊沙啞但清晰的聲音說道:“……多謝。”
    雷恩擺了擺手,指向角落裏堆放的一些用防水布蓋著的合成食物塊和幾罐淨水:“這裏暫時還算安全。
    你傷得很重,這裏有吃的喝的,你先養傷。”
    說完,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愛麗絲一眼,便轉身熟練地推開隱蔽的出口,身影迅速消失在縫隙外的昏暗光線中,將這片狹小的空間完全留給了她。
    愛麗絲看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
    肩部傳來的陣陣抽痛提醒著她現實的殘酷。
    ……
    雷恩走在返回“鐵皮窩”的街道上,立刻敏銳地察覺到了與往日的不同。
    往常雖然混亂,但秩序是建立在幾個大幫派默契的地盤劃分之上的。
    但今天,街道上多了許多陌生的麵孔。
    他們穿著統一的、略顯雜亂但裝備明顯比幫派分子精良得多的製服,手持製式激光槍,在一些關鍵的路口和通道設立了簡易的警戒哨卡。
    這些士兵臂章上是一個破碎齒輪環繞星球的圖案,他們通過架設在廢墟高處的、功率強大的擴音器,反複廣播著一條信息:
    “注意!
    注意!
    全體居民注意!
    ‘自由星域反抗軍’現已接管星球一切事務!
    我等旨在推翻帝國暴政,建立自由平等之新秩序!
    所有平民無需恐慌,遵守指令,我軍保證各位安全!
    重複,無需恐慌……”
    然而,在這安撫性的廣播間隙,另一條更加尖銳的消息穿插了進來:
    “……現通緝帝國頑固分子,原帝國海軍準將,愛麗絲·阿爾克圖斯!
    此人身負重傷,極度危險!
    任何提供其有效線索者,一經核實,將獲得重賞!
    藏匿或協助者,與叛國同罪,格殺勿論!”
    雷恩聽著廣播,麵無表情,心中卻波瀾起伏。
    帝國並非鐵板一塊,內部有叛亂,這在底層並非秘密。
    但他沒想到,帝國的統治竟然如此脆弱?
    一艘戰艦的指揮官遇襲,就能導致一顆星球在短短一天內易主?
    但隨即,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
    帝國的統治,反抗軍的“解放”,對於他這樣一個在底層掙紮求存的“泥腿子”來說,又有多大區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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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那個位於聚居點邊緣、同樣狹小但多了幾分生活氣息的家,妹妹愛麗正抱著一個破爛的布娃娃,不安地坐在床邊。
    看到雷恩回來,她立刻跑過來,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哥哥,外麵……那些拿槍的人……”愛麗的聲音帶著恐懼。
    雷恩蹲下身,摸了摸妹妹稀疏的頭發,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別怕,愛麗。
    隻是換了一群人來管我們而已。
    記住,最近千萬不要一個人跑出去,外麵很亂,知道嗎?”
    愛麗用力地點點頭,雖然害怕,但對哥哥的話深信不疑。
    在她小小的世界裏,哥哥就是最堅固的依靠。
    ……
    第二天,雷恩帶上比平時多一倍的食物和清水,再次小心翼翼地前往垃圾場的秘密小屋。
    他繞了遠路,反複確認沒有被任何人跟蹤後,才像地鼠一樣鑽進了那個隱蔽的入口。
    愛麗絲已經醒了,正靠坐在冰冷的金屬牆壁邊。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比起昨天多了幾分生氣,眼神也更加清明。
    看到雷恩進來,她立刻投來詢問的目光,那目光中帶著軍人特有的直接和急切。
    “外麵怎麽樣了?”她的聲音依舊有些虛弱,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冷靜更加明顯。
    雷恩將帶來的食物和水遞給她,然後靠著對麵的牆壁坐下,將自己聽到的廣播內容和在街上看到的情況,沒有任何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反抗軍宣稱全麵接管,正在全力通緝她。
    愛麗絲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聽一份與自己無關的戰報。
    說完這些,小屋裏陷入了一陣冗長的沉默。
    隻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以及從容器外隱約傳來的、永恒的城市低鳴。
    雷恩沒有再多問什麽。
    他起身,走到屋子另一角,那裏堆放著更多他收集來的、各式各樣的廢棄機械零件和一套被他視若珍寶的、雖然簡陋但功能齊全的維修工具。
    他拿起一個外殼破損嚴重、屏幕碎裂的軍用數據板和一些細小的螺絲刀、鑷子,開始專注地嚐試修複它。
    拆卸、清理、檢查線路、焊接斷點……這是他從小到大的愛好,也是他在這個絕望世界裏,唯一能讓他感到內心平靜、能夠完全沉浸其中、暫時忘卻外界一切紛擾的事情。
    機械的邏輯是冰冷的,但也是確定的,它們的故障與修複,遠比人心的叵測和命運的無常更容易理解和掌控。
    愛麗絲坐在那裏,小口地、機械地吃著合成食物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雷恩身上。
    看著他專注地擺弄那些在她看來早已是電子垃圾的零件,那雙靈巧的手在破損的電路板和細小的元件間穿梭,與周圍肮髒簡陋的環境形成了一種奇異而突兀的反差。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道謝?
    似乎過於輕飄,而且對方顯然不在意。
    詢問他的來曆和目的?
    在對方剛剛救了自己一命,並且提供了庇護的情況下,這種質疑顯得既不禮貌,也可能觸怒對方。
    於是,她選擇了沉默。
    房間裏很安靜,隻有雷恩擺弄零件時發出的細微金屬碰撞聲、螺絲刀擰動的沙沙聲,以及兩人之間那無形卻厚重的、因身份懸殊和處境微妙而帶來的尷尬與寂靜。
    這寂靜,在彌漫著機油、鐵鏽和淡淡血腥氣的小屋裏,緩緩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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