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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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流觴近,室暖朱門喧。錦樓聞雞鳴,秋月淚別君。“
房間內沒有點燈,中央擺放著一張巨大的石質流觴台,一個文人穿著寬鬆的袖袍,悠然的從中拿起一隻斟滿酒的酒杯。他緩緩地走到窗邊,伸手觸摸著窗外淅淅瀝瀝的秋雨,望著那遠處紅透了夜空的火焰。
“這華吉雖然小心,可是竹筒配合聽甕即使隔一個房間也是能聽得清清楚楚。“那文人有些自得的對著來人說道。
“恩師!“來人正是向寧。
“想清楚了?肯來見我了。“他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說說,想通了什麽?“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向寧跪下叩首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恩師若想寧兒守拙,隻需吩咐一句,徒兒定會在家自省,絕不出門半步,為何要讓徒兒被人擄了去?還連累了胞妹一同犯險。“說到此處向寧眼中帶著怨憤看著窗邊的剪影。
“想窄了,再想!“那人又走向石台,拿了兩杯酒,走到向寧麵前。
當他蹲下將酒遞給向寧時,月光照到了他清瘦英俊的臉,赫然是縣丞顧庸。
向寧恭敬地接過酒杯,隻是端著卻並不著急喝,眼睛直直地盯著顧庸,依舊是倔強地跪著。
“癡兒,看來你還是沒想通。旁觀者清,那不如先來看看一場好戲。“說著他一邊飲酒,一邊走到外麵的長廊,倚著欄杆看著遠處的熱鬧。
向寧端著酒杯也來到他身旁,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是布家?!“
“沒錯,一個貪婪與吝嗇的金錢奴隸,遇到了一隻鑲著金邊偽裝成蜜蜂的蒼蠅。“顧庸有些鄙夷的評價道。
“他對查員外的做局,一如這些年他對那些受害者的方式,沒有什麽改變。“向寧壓抑著聲音回應道。
“對啊,都是做熟的套路,可惜這次碰上了硬茬子。“顧庸笑道。
“查良,外地山貨商人的身份是假的?“向寧疑惑道。
“假的,華吉那家夥查到的匪首身份也是假的,當然也算八九不離十。“顧庸拿著單筒望遠鏡遠遠看到一群人向布家正門移動,“他隻是‘擒龍哪吒‘的大副,真正的匪首還沒蹤跡。不過從今天的情形看,那個開門的門房,應該就是潛伏多時的匪首本人。“
“不過是兩個人互相算計罷了。“
“沒那麽簡單。布赫利做局是要騙查良輸光他的家產,查良謀劃是要搶他布家囤積的財物,這都可以理解。可是這方天帶著人早早就埋伏在外麵,靜觀院內的人拚個你死我活,是什麽玄機?你看懂了嗎?“
“街頭巷尾傳說查到了一塊重達50兩的金牌,他難道也是為了這塊金牌?”向寧鄙夷道。
“關竅就在這金牌,不過不是它有多貴重,而是這金牌中藏著的印記。”
“印記?“
“是啊,這印記牽扯還挺廣的。原本時間太緊我還沒有查到源頭。然而就是這個印記,竟引得王準那廝請沈秀帶著這副王書聖的字親自來見我,還安排人結清了我在這記的賬,卻隻提了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警告我在今晚這場‘海賊劫掠富商滅門案‘的事情上不得插手,保持觀望。”
“王縣令這是要殺人滅口?”
“是啊!他這手畫蛇添足,反倒讓我聯想起了十五年的另一樁舊案。”
“此事也與王縣令有關?”
“十五年前,武城侯剛即位,太夫人攜武城侯之弟於東海求神,周遊傳說中以光明山、海島山、小白華山為道場的東海三聖山島。回程途中他們遭海盜襲擊,太夫人所在福船高大如城,敵舟遇之隨犁隨沉,又不能仰攻,因而幸免於難。可其餘隨行船隻就沒這麽好運氣了,財物、隨行人等包括武城侯之弟盡皆被海盜擄掠,從此杳無音訊。”
“武城侯聽聞悲痛萬分,盡起東昌府府兵。率福船十艘,大小船隻不下兩百多條為弟報仇。此役過後,東昌府的海外貿易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盛況。海盜的威脅被大大削弱,海上航路變得更加安全,凡是掛著東昌府府旗的商船能夠暢通無阻地進行海上貿易。”
說完顧庸繼續用望遠鏡望著遠處的一出好戲。
“王準也恰好十五年前中的舉人,直接就授了青蓮縣教諭的實缺。後來走了謝相的門路,特別拔擢去京師當了幾年兵部主事,回來就頂了上任縣令的職位,如今已經五年了。”
將望遠鏡遞給向寧,顧庸自顧自的倒了一杯,繼續張望著遠處情形感歎道。
“有因必有果!精妙謀劃是長期的信息整合,但行動其實都是即時性的,是對當下危險和機遇的快速反應。因此行動開始前信息要多點收集,下決斷的時候要果斷。”
“你看,當戴朝奉看到印記,王準就當機立斷想要掩蓋證據;方天不想弄髒自己的手,猶猶豫豫的,就讓賊首跑掉了。”顧庸幸災樂禍的又飲了一杯酒,指著遠處一葉扁舟遠去的身影。
“戴朝奉是王縣令的眼線?”向寧驚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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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現在你懂了麽?”顧庸轉身眼神灼灼地看著自己唯一的學生。
“謝謝老師解惑!”說罷,向寧再拜後,一口喝掉杯中的酒。辛辣的酒液刺激著喉嚨使得他咳嗽不止。
“說說!”顧庸鼓勵地說道
稍稍平複些後,向寧緩緩說道:“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師父是得到武城侯世子被抓的消息後,立刻發覺這是讓徒兒與其於患難中相識的機會,順勢就做了謀劃,為的是以後的交往鋪路。這是先手布局,也是閑棋冷子,多一個後手未來在官場興許就多一分生機。”
“對咯!”顧庸笑道,“時間不夠啊,我就怕得到消息的人不敢動手,我還特意告訴了三撥人。好在有個家夥嫉妒你好久了,傻乎乎地就上當了。當天下午就動了手,倒是沒有讓我久等。“他笑道,又輕撫向寧的後背安撫道:”此事你且放心,人已經處理了,不會留下什麽隱患的,你自己就別再出手畫蛇添足了。”
“方進文的父親是鹽運司的知事方孝古,從八品。”向寧恭敬地斟了一杯酒遞給顧庸。
“看來這幾天你沒有白費,倒是真查到了一些東西。在官場有錢、貪財都不是罪,但是被人人盡知就是大錯。再加上他為人尖酸刻薄,做事斤斤計較。這次被人抓住了把柄,不脫層皮,是過不了這道坎。”暢快的飲下這杯酒他有些微醺的接著說道
“方孝古打探到這次朝廷派來睦州的主考官,正是自己的同科進士周楨。雙方之間也算是有一層人情在,因此方孝古為了兒子的前途東拚西湊了一百金幣送了過去。
當周楨抵達睦州的時候,方孝古的家奴土阿蠻去投遞信函。本來這種事情就是心知肚明的,然而土阿蠻卻是怕回去被主人刁難,又不懂官場的暗語。在臨走的時候非要找周家要收據:‘這可是一百金幣,您可得給我個收據,我回去也好交差。‘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這不就被府衙裏的有心人收到了耳朵裏。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衙門裏可是常年有人販賣消息換錢的。”
“師父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向寧聽到此處,後背已經發涼。
“你被抓的當天上午。”顧庸說道,“等你被抓後,我隨即找了些浪蕩子去睦州秦樓楚館的姑娘們麵前吹噓,嘲笑那些中舉的不過就值區區一百個金幣。”
“昨日收到消息:周楨知道事情瞞不住了,若硬撐下去恐怕自己也會被拖下水。因此急中生智‘大義滅親‘,順勢揭發方孝古考場舞弊。
雖然舞弊這件事並沒有辦成鐵案,但方孝古卻被以‘人贓並獲‘為由,使兒子方進文和自己都鋃鐺入獄。他兒子被終身禁考,自己也落了個秋後問斬。”
聽完顧庸的話,向寧顫抖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在下著微雨的秋夜,他感到格外的寒意,額頭上卻止不住的落下汗滴。
“看看遠處燃燒的那個宅子,告訴我,誰是布赫利滅門的罪魁禍首?查良、華吉、縣令王準、還是我們的作壁上觀?”
“都不是,是他自己!”向寧頓了頓,說道:“是他自己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給了其他人趁虛而入的機會。”
“沒錯,在官場上深陷政治鬥爭漩渦的官吏一旦失勢就會遭到瘋狂報複。在皇權的規則下是一盤很大的棋,大小官吏猶如棋子一般,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生死博弈。”顧庸有飲了一杯,有些醉了:“而靠近這盤棋的商人,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不過是予取予求的婊子。他們和這座銷金窟裏的紅粉骷髏有什麽區別?”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愚民隻知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卻不知道另一句話:’ 一代做官九代絕!‘這就是你未來的路,你還要走麽?”顧庸醉醺醺地念道最後一句後,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
向寧沒有回答,隻是默默的將顧庸扶上床,給他蓋好被子,輕輕的掩上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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