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先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每個人都聽清。他緩步走入爵室中央，衣袍隨步伐輕輕擺動，腰間玉佩發出細微的聲響。桐油燈在青銅鶴盞裏跳動，將眾人的影子拉長在艙壁上，如同潛伏的野獸。爵室內三派人馬分立，氣氛凝重。
    爵室內三派人馬各據一方。星宿衛七人站在左側黑甲覆身，除了謝芳露出真容，其餘星宿衛六人，皆麵上覆著獸形麵具——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張月鹿、翼火蛇、軫水蚓——他們靜默如鐵，唯有麵具下偶爾傳出的細不可聞的呼吸聲，掩示著他們在青蓮縣圍殺怪物孟三時留下的異狀。謝芳暫代首領之位，雖未戴麵具，但眉宇間的冷峻肅穆絲毫不輸其他六人。
    世家子弟四人站在另一側，衣著華貴卻神色各異——徐良麵色陰沉，顯然是被徐家族強逼而來；向寧神色淡然，腰間懸著一柄長劍；王士翼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黃仲麟則微微低頭，姿態放得極低且恭敬異常。
    青蓮縣四名秘境幸存者站在最後，眼中藏著警惕。——王永年手按刀柄，目光警惕；小九瘦小的身軀裹在寬大的衣袍中，眼神卻如刀鋒般銳利；萬三站在她身側，姿態如同護主的猛犬。謝軒雖然也是被迫代表謝家而來，神色卻顯得老神在在，與王永年有一搭沒一搭的低聲閑聊著。
    孫先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滑過，卻讓謝芳如同春風拂麵，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他注意到黃仲麟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顫動，謝軒的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冷笑，而徐良——那個徐家二房庶出的第六子——眼中燃燒著不加掩飾的恨意。
    &34；此番上京，路途遙遠，能與眾位同行，是孫某的榮幸。&34；孫先拱手作揖，姿態謙遜卻不卑微，&34；諸位都是各家的精英，想必對此次行程已有了解。&34；
    &34；了解？&34；徐良突然冷笑出聲，&34；我們不過是世子的陪襯，何必惺惺作態？&34；
    爵室內氣氛驟然緊繃。眾星宿衛的手指已經按在了腰間各自的武器上，而世家子弟中的王士翼則悄悄退後半步，作壁上觀。
    孫先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罐：&34；這是我從家裏帶來的靈霧茶，雖不是什麽名貴之物，但在卻也難得一見。不知諸位可願賞臉一品？&34；
    他這手以退為進讓徐良一時語塞。王士翼——那個看上去年紀最小的世家子弟——眼睛一亮，顯然被勾起了興趣。
    &34；世子客氣了。&34；謝軒終於開口，聲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樣平靜無波，&34；不過我們更想知道，您召集我們，究竟有何要事？&34；
    孫先將茶罐放在中央的矮幾上，不急不躁地坐下：&34；謝兄快人快語。實不相瞞，此番上京，我們同坐一條船，同乘一陣風。若不能同心協力，隻怕未到京城，便要先在這江上翻船了。&34；
    &34；同心協力？&34；謝軒再次冷笑，&34；世子好大的臉麵。若非你們孫家，我怎會被逼在此——&34；
    &34；謝軒！&34；王永年厲聲喝止，但眼中的擔憂同樣明顯。
    孫先深吸一口氣，這正是他預料中的難關。他站起身，竟向謝軒深深一揖：&34；謝兄之事，孫某深感痛心。雖非我親手所為，但孫家確有責任。此番上京，我願與諸位坦誠相待，共謀出路。&34；
    這一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謝軒愣住了，臉上的表情轉為困惑。世家子弟們交換著眼神，顯然在重新評估這位質子的分量。
    &34；孫公子此言差矣。&34；徐良搖著折扇，似笑非笑，&34；您身為質子，上京之後如入牢籠自身難保，談何與我們&39；共謀出路&39；？&34；
    孫先直起身，目光如炬：&34；徐兄說得不錯，我確實是質子。但正因如此，我們才更該合作。&34；他環視眾人，&34；諸位想想，星宿衛奉我父之命護送，自然是責無旁貸；世家子弟應該也各有家族使命在身；而青蓮縣的諸位——&34；他頓了頓，&34；想必也不願永遠活在秘境的陰影下吧？&34；
    這番話像一把鑰匙，輕輕撬開了每個人心中的鎖。爵室內氣氛微妙地變化著，敵意雖未完全消散，但至少都開始認真思考孫先的話。
    &34；孫世子有何高見？&34；向寧——那個一直沉默的他突然開口。
    孫先微微一笑，知道第一步已經成功。他知道，這隻是開始。要真正凝聚這些人，還需要更多的努力。但至少，他已經種下了種子。
    &34；接下來，&34；孫先環視眾人微微一笑，他的聲音沉穩有力：&34；此番上京，凶險難測。若要同舟共濟，需先知己知彼。不如諸位先說說各自所長？畢竟了解彼此的能力，才能更好地配合。&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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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宿衛·鬼金羊率先開口，聲音嘶啞如金屬摩擦：&34；精通幻術與陣法。&34；他抬起手，黑甲下的皮膚隱約可見詭異的金色紋路。
    柳土獐接道：&34；擅長偵查與刺殺、毒術、追蹤、潛伏。&34；他的指甲呈現出不正常的青黑色。
    星日馬聲音洪亮：&34；擅長光係咒法、正麵廝殺。&34；他身形魁梧，黑甲下的肌肉似乎比常人多了幾條。
    張月鹿語調輕柔：&34；擅長謀略分析與機關術。&34；她的麵具上繪著鹿形花紋，眼中似有流光閃爍。
    翼火蛇冷笑：&34；擅長近戰與火術、爆破。&34；他抬手時，袖中隱約有火星迸濺。
    軫水蚓低聲道：&34；擅長精神防禦與催眠。&34；他的手指異常修長，關節處似有細密的鱗片。
    謝芳最後開口：&34；統籌、指揮、近戰。&34；他目光掃過眾人，&34；星宿衛六人，各有所長，但都因青蓮縣一役……&34；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孫先點頭，轉向世家子弟：&34；諸位呢？&34；
    徐良冷笑：&34；算賬、經營。徐家派我來，不過是覺得我這條命不值錢。&34；他瞥了眼孫先，意有所指。
    謝軒咬牙：&34；有謝家傳承的內功、劍術。謝家要我替謝寧送死，我偏要活著回去。&34；他盯著孫先，眼中恨意毫不掩飾。
    向寧淡然道：&34；記性很好，過目不忘。顧師命我前來，助諸位一臂之力。&34；
    王士翼咧嘴一笑：&34；我力氣大，能打。王家不在乎我，我倒是想看看京城有多熱鬧。&34；
    黃仲麟低聲道：&34；擅長火器。黃家為世子馬首是瞻。&34；他不敢直視孫先。
    最後是青蓮縣三人。
    王永年沉聲：&34；刀法、偵查。我曾是星宿衛預備，與謝芳同期。&34；他看了眼謝芳，後者微微點頭。
    小九聲音冰冷：&34；醫術、藥理。&34；她抬起頭，眼中燃燒著仇恨。
    萬三盯著小九側臉：&34；打探消息、混跡市井。&34；他語氣有些局促，卻堅定。
    爵室內再次安靜下來。孫先抓住時機說道：&34；諸位，我們各有長處，也各有苦衷。但有一點是相同的——&34；他停頓一下，確保每個人都注視著他，&34；我們都希望在這趟京城之行中，活著回來。&34；
    這句話像一把錘子，敲在每個人心上。即使是冷峻的星宿衛，眼神也微微閃動。
    &34；所以，&34；孫先的聲音變得更加堅定，&34；我提議我們暫時放下成見，互相扶持。至少在這條船上，我們可以是一個團隊。&34；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34；願意的，可以把手放上來。&34；
    一陣沉默。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小九第一個走上前，將小手放在了孫先的掌心上。接著是萬三，然後是王永年。謝軒猶豫許久，最終也上前一步，重重地將手壓在最上麵。
    世家子弟們麵麵相覷，最終黃仲麟率先響應，其他人陸續跟上。最後是星宿衛——謝芳盯著孫先看了許久，終於也帶著部下們完成了這個簡單的儀式。
    十六隻手疊在一起，在跳動的桐油燈光下，投下的影子不再分裂，而是形成了一個堅實的整體。
    孫先感受著手上的重量，知道這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但至少，他已經讓這群原本各懷鬼胎的人，開始以他為核心聚集。
    &34；從今晚起，&34；他宣布道，&34；我們每晚在此議事，分享情報，演練配合。抵達京城前，我們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團隊。&34；
    緊接著他展開手繪的《兩京水道輿形圖》，指尖沿運河曲線劃過：
    &34；諸位，此行分三段險途——先是越州至潤州段運河的&39；水鬼峽&39；，再是淮南府至河南府交界段的&39；千棺渡&39；，最後是豐京西行至縞京官道上的&39；骨鳴穀&39；。每處都有百年以上的精怪傳說。&34；
    向寧回憶片刻道：&34；按《禹蹤圖誌》記載，水鬼峽下有沉城遺跡，每逢陰月陰日陰時便有青鱗人攀船。以防萬一，需備足赤硝和處女發。&34；
    孫先答應道：“既然如此，屆時算好時辰速速通過水鬼峽即可。”
    孫先的目光在眾人臉上逡巡，見無人異議後，落在向寧身上：&34；《禹蹤圖誌》對千棺渡可有記載？&34；
    向寧閉目片刻：&34；&39；淮南至河南界，有浮棺千具，吸月華而成精。&39；&34；
    星日馬一把扯開衣襟露出灼傷疤痕：&34；我曾與柳土獐一同臥底鏢局，押鏢過千棺渡！那些浮棺會吸人陽氣，必須用...&34；他突然噤聲看向柳土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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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土獐從麵具後傳來沙啞男聲：&34；用未足月的死胎灰燼塗抹船底。&34；
    向寧忽然睜眼，&34；《運河誌異》確有記載，需以未足月胎灰塗舷——可這法子太陰毒。&34；
    柳土獐麵具後的聲音像砂紙摩擦：&34；去年處決的風靈教頭目及其家屬時，其妾有五月身孕。&34；他青黑色的指甲輕叩腰間皮囊，&34；灰已備妥。&34；
    向寧冷冷道：&34；不可輕忽。據《妖異考》所述，千棺渡真正的危險是&39；棺中人&39；會幻化成親友模樣。&34；他直視孫先，&34；比如令尊武城侯的相貌。&34；
    艙內溫度驟降。孫先麵不改色地轉問星日馬：&34；當年鏢局如何應對？&34；
    星日馬拇指頂起刀鐔：&34；砍了假貨的腦袋——但依然會濺出真血。不過同一‘棺中人‘在不同眼中樣貌不同，見到這種東西毫不猶豫砍了便是。&34；他掃視徐良和黃仲麟瑟縮的樣子，&34；你們這副模樣...最好別單獨行動。&34；
    孫先點頭道：“既然已有防備就先照此辦理，如有意外再想應對之法。”
    向寧見孫先主意已定，便不再勸，平靜的繼續引用《禹蹤圖誌》對骨鳴穀的記載：骨鳴穀者，在豐京西四十裏縞京官道側。穀深百仞，兩壁峭立如斧削，中有白砂鋪地，日光不入。每至朔望之夜，穀中自有骨鳴，聲如冤魂泣血，聞者癲狂。
    軫水蚓突然抓撓桌麵：&34；骨鳴穀的傳說有問題！&34；他神經質地翻找行囊，&34；我師父的筆記裏說...那些根本不是骨頭發出的聲音...&34；
    小九按住他顫抖的手：&34；是骨瓷編鍾，對嗎？&34；
    向寧瞳孔收縮，&34；《萬年縣誌》有載：天德八年，有樵夫見穀中白砂盡赤，拾得半片骨瓷，上有朱砂符咒。持歸，當夜全家互齧而亡。今穀中常有異響，非風非雨，細辨之，若編鍾宮商之序。天麒三年有商隊違禁夜行，次日但見車馬俱在，人皆成白骨，而衣衫完好，麵容含笑。骨上密布細孔，似被萬千銀針穿透。疑與《大禮》所載‘骨鍾祭‘有關。&34；
    萬三急忙插到兩人之間：&34；管它什麽鍾！我帶足了火油，燒了便是！&34；
    “不可胡鬧，聽向先生說完！”王永年嗬斥道。
    向寧不以為意的繼續說道：“戌時後不可燃火，火光映壁，現幢幢鬼影；遇鍾聲需即刻以蠟封耳，然蠟中須摻朱砂；穀中白砂不可沾身，沾之則皮肉潰爛見骨；若見骨瓷碎片，勿以手觸。”
    徐良嘩啦展開灑金折扇：&34；諸位是不是忘了活人？&34；他扇麵突然現出四大家徽，&34；收到風聲，據說臨江侯、鎮海侯的質子隊伍也已出發——臨江的人馬最為霸道，常在驛站&39；誤傷&39；同行者。&34；
    鬼金羊黑甲鏗鏘上前：&34；屆時護衛隊形會調整方案。&34；他甩出木籌在圖上排出鋒矢陣，&34；遇諸侯隊伍時，星宿衛親自領兵前突三十丈以作威懾。&34；
    謝芳快速補充：&34；每日寅時更換口令。今日是&39；金戈鐵馬&39；，應答時需觸碰左耳。&34；
    張月鹿：&34；稍後我會改造十六架機關連弩。&34；她指尖輕點圖紙，&34；箭頭刻了破煞紋，對精怪和...某些修行者都有效。&34；
    孫先擊掌定案：
    &34；好！現在明確分工，自今夜起，我們便結成&39；同舟盟&39；，寓意同舟共濟。&34；爵室外，江水滔滔，夜色如墨。但在這小小的艙室內，一盞燈已經點亮，照亮了十六張神色各異卻同樣堅定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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