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金羊的麂皮靴底碾過青石板縫裏鑽出的野草，汁液在腳下發出細微爆裂聲。他忽然停步，鎏金護腕下的食指微微顫動——葉脈間流動的晨露竟同時向三個方向滾動。
    &34；有意思。&34；他輕聲道，他的發冠在寅時天光裏泛著冷鐵色澤。這座濠州城的古怪從進城時就開始了：城門口衛兵號服上結著霜花，可磚縫裏的蟋蟀分明在鳴夏；街邊早點攤蒸籠冒著臘月特有的白汽，而簷角風鈴卻響著清明時節的綿長餘韻。
    茶肆的藍布招子在無風狀態下突然翻卷，露出背麵褪色的&34；卯時三刻特供&34；字樣。鬼金羊瞳孔微縮，他分明記得方才路過時，這招子分明寫著&34；申時茶歇&34；。門楣上懸著的八卦銅鏡映出他身影時，鏡麵突然泛起漣漪般的波紋，仿佛水中的倒影被攪動。
    &34；吱呀——&34；
    老舊的榆木門軸發出年輪摩擦的聲響。原本喧囂的茶肆像被無形之手掐住了喉嚨，說書人的醒木懸在半空，端茶夥計的銅壺嘴凝著一滴將落未落的茶湯。十六張榆木八仙桌旁，四十九雙眼睛同時轉向門口，眼白在昏暗裏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靠窗的老茶客手中茶盞突然迸裂，陶片紮進皺紋深處竟不見血。鬼金羊注意到他們太陽穴都浮著淡金色的沙漏狀印記，隨著呼吸忽明忽暗。
    &34；客官......&34；掌櫃的喉結上下滾動三次才擠出聲音，抹布在櫃台上擦出深褐色的陳年茶漬，&34；要、要雨前龍井還是...&34；話音戛然而止，他脖頸青筋暴起，仿佛有看不見的絲線勒住了氣管。
    鬼金羊緩步向前，腰間的星宿令突然發燙。他看見每走一步，地磚縫隙就滲出細密的青銅色液體，在靴底留下閃著金屬光澤的腳印。第三排柱子旁的青衣書生突然抽搐，宣紙從袖中滑落，上麵密密麻麻寫滿&34；寅卯辰巳午未&34；的幹支，墨跡卻像活物般在紙麵遊走。
    &34；尋常碧螺春便可。&34；他故意將星宿令拍在櫃台上，黃銅令牌與桃木台麵接觸的瞬間，整個茶肆的梁柱發出琴弦繃緊般的嗡鳴。房梁上懸掛的十二盞燈籠突然同時變成血色，燈罩上浮現出不同的時辰刻度。
    掌櫃的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右手不受控製地伸向茶壺。那隻景德鎮薄胎瓷壺表麵突然顯現出蛛網般的裂痕，裂紋中滲出帶著鐵鏽味的暗紅液體。&34；當啷——&34；壺身墜地的刹那，鬼金羊看見飛濺的&34；茶湯&34；在半空凝成無數細小的沙漏，每個玻璃腔內都封存著不同季節的茶葉。
    滿堂茶客的太陽穴金印突然暴亮，他們的皮膚開始呈現半透明狀，胸腔裏可見齒輪狀的器官在瘋狂旋轉。說書人手中的醒木終於落下，發出的卻是打更梆子的空洞回響——子時的更聲與午時的市鼓聲在梁柱間來回碰撞。
    鬼金羊倒退三步撞翻條凳，發現凳腳上釘著的銅錢竟有七種不同年號。窗外傳來打更人沙啞的吆喝：&34；寅時三刻，天幹物燥——&34；可天際分明懸著將沉的殘月，那輪月亮邊緣還帶著盛夏特有的毛邊光暈。
    &34；您...您不該來這兒...&34；掌櫃的嘴唇裂開蛛網狀血痕，每個裂縫裏都鑽出細小的青銅枝椏，&34；三百年的賬簿...不能有缺頁...&34；他的牙齒一顆顆脫落，落在櫃台上變成十二時辰刻度的算盤珠。
    當鬼金羊奪門而出時，整座茶肆在他背後坍縮成一本懸浮的線裝書，書頁間流淌著銀河般的砂礫。
    張月鹿的機關指套擦過青磚牆縫時，第三枚齒輪突然自行轉動了半圈。她停下腳步，，左眼的青銅目鏡自動縮放了三次焦距——那些看似普通的磚縫深處，隱約可見細如發絲的青銅脈絡正在搏動。
    &34；第七處了。&34；他在心中默記，腰間的六壬盤發出隻有她能聽見的哢噠聲。從城東門到鼓樓大街，所有建築都在看似正常的表象下藏著詭異的機械脈動。賣炊餅的老漢吆喝聲帶著齒輪咬合的節奏，布莊夥計量布的尺子刻度會自行遊移，就連簷角蹲著的石貔貅，瞳孔裏都閃著機關樞紐的金屬冷光。
    糖人攤的銅鑼在無風狀態下自鳴三聲。張月鹿的目鏡自動聚焦，看見鑼麵上細密的劃痕組成了河圖洛書的圖案。攤主是個精瘦老者，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斷麵卻呈現出齒輪咬合般的工整齒痕。
    &34；這位爺......&34；老者的糖勺突然在陶罐邊緣磕出子時的更聲，蜜色的麥芽糖漿在陽光下泛出青銅器氧化後的青綠光澤，&34；要、要什麽生肖？&34；他的喉結滾動時，脖頸皮膚下浮現出鑰匙齒狀的凸起。
    張月鹿的機關指套無聲展開七枚探針，空氣裏立刻彌漫開硝石與辰砂混合的氣息。&34；猴相。&34；他故意將星宿令露出半角，黃銅令牌上的&34；張&34；字在日光下投出二十八宿的星圖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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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突然劇烈顫抖，糖勺碰翻的陶罐裏湧出的根本不是糖漿——那是無數細小的青銅零件在流動，每個鉚釘表麵都刻著微縮的十二時辰刻度。滴落在案板上的&34；糖漿&34；自動聚合成形，卻是個三頭六臂的怪物：猴首、人臉、蛇頸詭異地拚接在一起。
    &34；時辰...時辰錯了......&34；老者開裂的嘴角滲出機油狀的液體，缺指處突然彈出三根發條鑰匙，&34；戊時的糖模...不能用在卯時的爐火上......&34；他的瞳孔像相機鏡頭般收縮，虹膜裏浮現出正在解體的齒輪組。
    張月鹿的目鏡突然捕捉到可怕細節：那些糖人插杆上的十二生肖，每個動物的關節都是精巧的機關榫卯。更駭人的是，所有糖人的眼睛都在同步轉動，齊刷刷盯著他腰間露出半截的六壬盤。
    當啷——
    老者的銅鑼突然墜地，鑼麵裂開的縫隙裏伸出數十條發絲粗細的青銅絲，在空中扭曲成卦爻形狀。張月鹿急退三步，袖中機關鳥振翅飛出，鳥喙噴出的朱砂在空氣中燒灼出&34；午時三刻&34；的火焰文字。
    整條街市的景象突然扭曲。布莊的綢緞化作流動的銅汁，鐵匠鋪的砧板浮現出星圖紋路，那些看似慵懶的野貓——它們的尾巴末端竟然都連著細小的青銅鏈條，深深紮進地磚縫隙裏。
    &34；原來如此。&34；張月鹿的機關指套突然刺入自己左臂，挖出一枚沾血的齒輪。當這枚帶著體溫的零件嵌入六壬盤中央時，盤麵上的二十八宿星圖開始逆向旋轉。他終於看清了真相：整座城就是個巨大的渾天儀，每個居民都是維持儀器運轉的活體零件。
    糖人攤的老者正在融化，他的皮膚像蠟般剝落，露出內裏精密的銅製擒縱機構。那些插杆上的糖人突然齊聲開口，發出打更梆子與市集鍾鼓的混響：&34；戊時造物......見不得卯時的光......&34；
    張月鹿轉身時，身後傳來發條崩斷的脆響。
    軫水蚓的蛇紋靴尖剛觸到菜市口的青石板，地麵就泛起一圈奇特的波紋。他蹲下身，指尖劃過石板上凝結的晨露——那些水滴竟在他的觸碰下瞬間結晶，形成細小的六棱冰花。每一片冰花的中心，都嵌著一粒微縮的青銅沙漏。
    &34；精神場域被扭曲了。&34；他輕聲道，額間的銀鱗片微微翕動。這座城的空氣裏飄浮著看不見的絲線，每根絲線都連接著不同時段的記憶殘片。他嚐試釋放一縷探知型精神力，那縷銀藍色的能量卻在離體三寸處突然分叉，如同溪流遇上暗礁般四散奔逃。
    賣菜婦人的扁擔發出不合常理的嗡鳴。軫水蚓注意到，那根看似普通的竹扁擔上，每道竹節都鑲嵌著微型青銅羅盤。婦人正在整理的白菜葉片上，露珠排列成精確的八卦圖案——這絕非自然形成。
    &34；新摘的菘菜...&34；婦人抬頭時聲音戛然而止。她的瞳孔劇烈收縮，虹膜邊緣浮現出齒輪狀的紋路。更詭異的是，軫水蚓看見她太陽穴處鼓起數條細線，如同表盤下的發條正在緊繃。
    當他的精神力場無意間掠過菜筐時，整筐蔬菜突然發生了可怕的變化：白菜葉脈變成青銅電路圖，蘿卜須根扭曲成鍾表遊絲，就連蒜頭上的紋路都重組為微型更漏的刻度。婦人懷中的秤砣自動懸浮，秤杆上鑲嵌的七枚銅錢開始逆向旋轉。
    &34；不...不要你的錢！&34；婦人踉蹌後退，菜筐翻倒的瞬間，那些&34；蔬菜&34；在地麵碎成無數青銅零件。軫水蚓敏銳地注意到，每個零件內側都蝕刻著不同的時辰標記——午時的齒輪無法與子時的軸承咬合。
    他的蛇瞳突然刺痛。在精神視界中，整條街道呈現出駭人的真相：每個商販的顱骨都是透明的，大腦溝回裏爬滿青銅色的神經回路。那些所謂的&34；顧客&34；，不過是提著菜籃的人形空殼，籃子裏裝著凝固的時間片段。
    &34；原來如此。&34；軫水蚓的銀鱗片全部豎起，在精神領域撐開防護結界。他終於明白為何會感受到那種奇特的排斥——這些&34；居民&34；根本是行走的時辰容器，而他身上攜帶的星宿之力，正在破壞它們精心維持的時間平衡。
    當他想進一步探查時，菜市口的牌坊突然扭曲變形。木質匾額上&34；辰時開市&34；的字樣融化成青銅液滴，重組為&34；亥時閉市&34；的陰刻文字。更可怕的是，所有商販突然停止動作，齊刷刷轉頭望來——他們的眼睛全都變成了沙漏的形狀，上半截裝著過去的暗影，下半截盛著未來的微光。
    軫水蚓的精神防禦自動觸發，在他周圍形成銀藍色的時間靜默領域。在絕對的精神感知中，他聽見了這座城的心跳聲——那是一種介於打更梆子與西洋座鍾之間的詭異律動，每一下都震得他識海中的記憶碎片簌簌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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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需要重新校準。&34；他咬破指尖，在額頭銀鱗上畫出血符。當血珠滲入鱗片縫隙時，精神視界突然清晰——他看見城樓飛簷上，穿稅吏服的身影正在用青銅筆修改著什麽。那人的賬簿每翻過一頁，菜市口就有一個商販突然靜止，變成櫥窗裏的蠟像。
    賣菜婦人的身體開始結晶，皮膚下浮現出枝狀霜紋。在她完全僵化前，軫水蚓捕捉到她唇間漏出的最後音節：&34；...未時...三刻...重置...&34；
    隨著一陣青銅編鍾的嗡鳴，整條街市的景象如同被水洗的墨畫般褪色。軫水蚓的蛇鱗護甲上結滿冰晶，每片冰晶裏都封印著一個正在崩塌的微型時空。在他精神領域的最深處，某種超越認知的存在正緩緩蘇醒——那是被囚禁在時間閉環裏的，這座城的真正意識。
    另一邊鼓樓大街上，謝軒、向寧、王士翼、黃仲麟四人結伴而行。春日的陽光本該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同一個方向，可此刻青石板上卻映出四道朝不同方向延伸的暗影。
    &34；你們看那家書鋪。&34；向寧突然壓低聲音，手中的犀角筆微微發顫。
    四人同時望向街角的店鋪，卻各自看到了不同的景象。謝軒注意到布匹上若隱若現的劍紋，向寧看見浮動的文字，王士翼發現布料裏流動的顆粒，黃仲麟則看到布料邊緣詭異的青煙。還沒等他們交流所見，布莊掌櫃就發出一聲驚叫，猛地關上店門。厚重的木門合攏時，門縫裏滲出青銅色的黏液，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34；去那個兵器鋪看看。&34；謝軒提議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
    “那明明是個米店啊！” 王士翼奇怪道。
    三人詫異的看向對方，又一齊看向一旁默默不語的黃仲麟。
    “我看到的是火器店。” 黃仲麟平靜道。
    “先進去看看。”向寧提議道。
    踏入鋪子的瞬間，四人都聽到了異響。謝軒耳中是熟悉的淬火聲，向寧聽到書頁翻動，王士翼以為是米袋落地，黃仲麟則警覺地按住火銃——那分明是引線燃燒的聲音。店內的兵器在四人麵前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變化：謝軒的佩劍自動出鞘，向寧看見銘文重組，王士翼感受著兵器重量的變化，黃仲麟的硝囊突然自燃起青銅色的火焰。
    &34；這鋪子...&34；謝軒剛開口，四人的話語就在空中凝結成實體文字，每個字都帶著不同的時間印記懸浮著，遲遲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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