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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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月西沉,江霧如紗。
    黎明前的甲板上,王永年扶著船舷的指節發白,青筋在手背上蜿蜒如蚯蚓。三日前還威風凜凜的三艘樓船,如今隻剩這一艘殘破的船體在江麵上艱難前行。船身左側被“母巢“觸手撕裂了巨大的傷口,水手們正用浸過桐油的麻繩緊急修補,每一次江水拍打都讓那些臨時補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王永年深吸一口氣,江風中夾雜著血腥味和那種來自秘境的、令人作嘔的甜膩腐臭。他望向遠處江麵,恍惚間似乎又看到那隻懸掛在秘境天空的血色巨眼——那隻眼睛在最後時刻突然睜開,瞳孔中倒映著整支船隊的影子。
    "嘔——"
    身後傳來痛苦的幹嘔聲。王永年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徐良,這個青蓮縣曾經的紈絝在秘境裏親眼看著人群被菌絲吞噬,現在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別動!"小九的聲音從傷員堆裏傳來,比平時更加沙啞。王永年微微側頭,看見少女正用牙齒撕開布條,給一個腹部受傷的士兵包紮。她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臉上,那雙杏眼裏卻燃燒著比任何時候都要熾烈的火焰。
    王永年胸口一陣發緊。"小九的仇,必須報。"
    她的全家被滅門,所有真相都指向了京城中的那位。若此時孫先退縮折返東昌府,僅憑他和雷宇二人是無法安全送小九去京城的。
    如果現在回東昌府,小九的仇怎麽辦?她的家人白死了嗎?
    王永年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答應過她,要查個水落石出。
    "我答應過你。"王永年無聲地動了動嘴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讓他暫時擺脫了那些畫麵,但但丁臨死前那句"母巢不止一個"的低語,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在想什麽?"
    少年清朗的嗓音突然在耳畔響起,王永年渾身一僵。孫先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側半步遠的地方,世子身上華貴的錦袍下擺沾著幹涸的菌液,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光澤。十七歲的少年身量比王永年還高出半指,此刻卻微微弓著背,像是承受著無形的重壓。
    王永年沒有立即回答。他注意到孫先右手食指上那枚象征武城侯繼承人的翡翠扳指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猙獰的傷口——那是秘境裏為了救一個士兵,世子徒手扯斷食人藤留下的。
    "在想怎麽說服你繼續上京。"王永年最終坦白道。十六歲的少年麵容繃得死緊,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色。
    孫先眉峰微挑,這個表情讓他看起來又恢複了往日那個玩世不恭的世子模樣:"哦?你怎知我想折返?"
    "你不想。"王永年轉頭直視世子雙眼,"你是怕其他人想。"
    江風突然急了,吹得殘破的船帆獵獵作響。孫先怔了怔,忽然低笑出聲,笑聲裏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蒼涼:"三百一十六人進去,僅四十九人出來。王兄,換作是你,此刻該當如何?"
    甲板另一頭,小九正給雷宇手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敷藥。他咬著一截木棍,冷汗順著太陽穴滾落。小九時不時偷眼看向船首對峙的兩人,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發抖。
    "繼續北上。"王永年聲音很輕,卻字字如鐵,"濠州城秘境不過半載便吞沒全城,此其一;"
    孫先走到他身旁,兩人肩膀幾乎相碰。世子壓低嗓音:"永年兄,各地秘境擴張的速度遠超想象。類似濠州城這般的秘境若放任不管,哪怕隻留下一個,恐怕不出一年,半個江南都會淪陷。"
    王永年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長刀。這把名為"青霜"的寶刀是出東昌府前老侯爺親賜,此刻刀鞘上還沾著某種藍色血液,那是秘境母巢的血。
    "京城乃天下中樞,"王永年繼續道,聲音漸漸堅定,"或許藏有克製秘境的秘術、法器,甚至可能已有應對之策。但朝廷至今未發援兵物資,對天下之難不聞不問,此其二;"
    孫先站在船舷邊,靜靜望著江水。晨霧中的江麵泛著鐵灰色,偶爾有魚屍浮上水麵,每一條都長著不該有的額外眼睛或肢體。世子的側臉在微光中顯得格外年輕,又格外蒼老。
    "各州府屍位素餐、吏治腐敗,自顧不暇——"
    "此其三。"孫先突然截斷,指尖在船舷上某道裂痕處重重一碾,"但王兄漏了最關鍵處。"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火漆印已碎。王永年認出那是東昌府專用的加密信箋,通常隻用飛鴿傳遞最緊急的軍情。
    "三日前飛鴿傳書收到的。"孫先的聲音輕得幾乎被江水聲淹沒,"東昌府駐京城的飛奴...消息也全斷了。"他頓了頓,喉結滾動,"最後一份情報說,皇城半月前就封閉了所有城門,連每日早朝都停了。"
    王永年後背竄起一股寒意。他想起了秘境中央那座由菌體搭建的祭壇,和祭壇上刻著的詭異符文——那些符文與他先前在山陰縣秘境見過的某種符號極為相似。
    "你想勸我繼續上京?"孫先突然問道,眼神銳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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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永年點頭:"抗旨不遵,視同謀逆。"
    "若朝廷自身難保,我回去又如何?"
    "正因朝廷可能自身難保,世子才更該去。"王永年突然抓住孫先手腕,力道大得讓世子微微皺眉,"若天下大亂,東昌府更需要名正言順的大義。"
    孫先瞳孔驟縮。王永年感覺到掌下的脈搏突然加快。
    "世子入京為質,表麵是臣服,實則是讓東昌府在亂局中占據大義名分。"王永年一字一句道,"若朝廷崩潰,世子便即刻是武城侯府與各方勢力在京中談判合作的代表。若朝廷尚存,世子便是東昌府與中樞聯係的紐帶。"
    遠處傳來一聲水鳥的哀鳴。孫先盯著他,忽然笑了:"好個王永年,你比我想的更狡猾。"世子抽回手,從腰間解下一個皮囊,仰頭灌了一大口,隨即被嗆得咳嗽起來——那裏麵裝的顯然不是他平日愛喝的甜酒。
    "王兄可知,出東昌府時,父侯予我三問。"孫先伸手掃了掃麵前的江霧,這個動作讓他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圈發黑的咬痕——那是秘境裏某個發狂的士兵留下的。
    "第一問:若遇死局,當如何?"
    王永年刀鞘輕叩船板:"破局。"
    "第二問:若見蒼生倒懸,當如何?"
    "救世。"
    "第三問——"世子忽然抬眸,眼底寒光乍現,"若救世需先弑君,當如何?"
    江風驟緊,吹散兩人之間的霧氣。王永年按住腰間突然嗡鳴的長刀,刀柄上的青玉墜子劇烈晃動,在晨光中劃出一道道翠色弧線。
    "世子要聽真話?"
    "自然。"
    "那便弑。"刀鳴戛然而止,"但弑的不是君,是魔。"
    孫先的手頓了頓。遠處江麵忽有白鷺掠過,翅尖掃碎一池晨霧。世子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驚起一群棲息在桅杆上的烏鴉。
    "好個"弑魔"!"孫先猛地拍擊船舷,木屑紛飛,"諸君聽真!"這一聲裹著內力震開,整船人為之一靜。連重傷昏迷的士兵都掙紮著抬起頭。
    "傳令——"孫先甩袖轉身,錦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升起全帆,繼續向北上京!"他回眸瞥向王永年,嘴角噙著冷笑:"本世子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魎在裝神弄鬼!"
    滿船俱寂。片刻後,一個蠻漢第一個掙紮著站起來,鐵塔般的身軀晃了晃又站穩:"末將願隨世子赴湯蹈火!"
    緊接著是萬三攙扶著的徐良,這紈絝臉色慘白卻強裝目光堅定:"屬下...屬下還能出謀劃策..."
    小九默默走到王永年身側,沾血的手指悄悄勾住了他的衣角。王永年低頭,看見少女眼中閃爍的不僅是仇恨,還有某種他從未見過的希望之光。
    孫先環視眾人,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當他再次開口時,聲音沉穩得不像個十七歲少年:
    "天下將亂,我們必須掌握先機。若朝廷尚存,我們就爭取朝廷的力量;若東昌府注定卷入風暴,那我們至少要讓這場風暴,按照我們的節奏來!"
    他猛地拔出佩劍指向北方,劍身在朝陽下泛著血色:"不逃,不退,而是主動踏入風暴中心!"
    王永年望著少年世子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離府那日,老侯爺在城樓上喊的那句"吾兒當如利劍出鞘"。此刻這把劍,正劈開濃霧指向京城方向——那裏可能藏著拯救天下的希望,也可能是更大的深淵。
    船帆完全升起,吃滿風的布麵發出雷鳴般的轟響。王永年感覺衣角被扯了扯,轉頭看見小九遞來一個粗布包裹。打開後,裏麵是兩個還算完整的饃饃和一小塊鹹菜。
    "吃吧,"少女聲音輕得像羽毛,"路還長。"
    王永年接過食物,突然發現小九手臂上有一道新添的傷口。他抬頭想說什麽,卻見少女已經轉身去照顧其他傷員,背影瘦小卻筆直,像一株在狂風中倔強生長的小樹。
    江霧漸漸散去,朝陽將樓船的影子長長地投在水麵上,宛如一柄利劍,直刺北方。
    晨霧散盡時,一個瘦削的身影出現在船艙口。向寧手持一卷泛黃的地圖,青布長衫下擺沾著泥水,這位東昌府最有名的神童眼中卻閃爍著與憔悴麵容不符的精光。
    "世子,王兄。"向寧拱手行禮,聲音如磨砂般沙啞,"可否借一步說話?"
    王永年與孫先對視一眼,跟著向寧走進艙內。狹小的艙房裏彌漫著藥味和血腥氣,向寧卻像沒聞到似的,將地圖鋪在唯一完好的矮幾上。羊皮地圖上密密麻麻標注著紅黑兩色符號,有些地方還粘著幹涸的血跡。
    "屬下徹夜未眠,推演了三條北上路線。"向寧的食指落在當前所在江段,指甲縫裏還殘留著昨夜替傷員縫合傷口時的血漬。
    孫先挑眉:"說來聽聽。"
    "第一條是官道。"向寧劃出一道紅色弧線,"沿運河北上,經十二府城直達京城。優勢是沿途有驛站補給,但——"他指尖在某處重重一點,"壽州段運河也已出現秘境汙染,臨江侯卻未封鎖消息,恐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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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永年注意到地圖上壽州位置畫著個詭異的眼睛符號,與他在秘境中見到的那隻血月般的巨眼極為相似。
    "第二條呢?"孫先不動聲色地問。
    向寧的手指移向西側:"走陸路,經蒼梧山脈繞行。此路隱秘,但..."他忽然咳嗽起來,袖口沾上點點猩紅,"但我們的傷員恐撐不過山間崎嶇和林間瘴氣。"
    艙外傳來小九指揮士兵更換繃帶的清脆嗓音。向寧等聲音遠去才繼續道:"第三條是屬下建議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他沾了茶水在桌麵畫出簡圖:"表麵上我們繼續乘樓船走水路,實則在三岔口的白鷺洲分兵。世子帶精銳改乘快舟,經支流疾行;大船則由星宿衛六將坐鎮,沿途大張旗鼓吸引注意。"
    王永年突然按住地圖某處:"根據星宿衛的消息,白鷺洲去年就沉入秘境了。"
    "正是。"向寧眼中精光一閃,"正因如此,臨江侯不會在那裏設防。屬下查閱過水文誌,秘境吞噬陸地後,那條支流反而因地質變動變得更暢通。"
    孫先突然輕笑:"向秀才,你比我想的更大膽。"
    向寧不卑不亢地拱手:"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策。此外..."他壓低聲音,"屬下建議啟用"簪月"。"
    孫先瞳孔微縮,這似乎是顧庸埋得最深的暗線,連他也隻聽過名字。
    "詳細說。"孫先身體前傾。
    向寧從袖中取出三枚銅錢排在桌上:"我們在壽州、許州、汝州各有一處商號,明麵上做胭脂生意,實則是"簪月"的聯絡點。可在此三處建立情報中繼,用信鴿傳遞加密消息。"
    他移動銅錢組成三角形:"若京城真如世子所慮已成空城,我們至少要保證退路暢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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