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初探無夢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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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旁的暗巷幽深,潮濕的磚牆滲出寒意。
病弱男子蜷縮在牆角,胸口青印在陰影中泛著幽光,像一塊腐爛的胎記。他渾身發抖,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血絲順著指縫滲出,卻渾然不覺疼痛。
"你們也看見了是不是?"他聲音嘶啞,眼球布滿血絲,"那天阿芸說要去無夢樓典當嫁妝給我買藥"
九兒的通神印突然劇烈震動,紫光如蛇信般吞吐。她眼神一凜,猛地按住男子天靈蓋,五指成爪,竟從他耳中扯出半截扭動的灰色細絲!
那細絲如活物般掙紮,在空氣中扭曲變形,最終扭結成四個腥臭的字——
「六根清淨」
隨即,細絲"嗤"地一聲化作黏液,滴落在地,腐蝕出幾個細小的坑洞。
王永年盯著男子開始滲灰的眼角,星瞳微微收縮"典當的不是嫁妝。"他聲音低沉,"是她的觸覺,對嗎?"
男子渾身一顫,突然崩潰般痛哭流涕。
他說,那夜妻子回來時,身上帶著無夢樓特有的甜膩香氣——像是腐爛的桂花混著麝香,甜得發膩,卻又隱隱透著腥氣。她的右手臂內側,有一塊皮膚變得如蠟般光滑,按上去毫無彈性。
"她說感覺不到疼了,"男子顫聲道,淚水混著血絲滑落,"當時我還慶幸,她不用再為我受苦"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的左耳,正緩緩流出一縷灰霧。
"退後!"
九兒一把拽住男子衣領向後拖,同時通神印紫光大盛。王永年右手一翻,星力在掌心凝聚成刃,猛地斬向那縷灰霧!
"嘶——"
灰霧被斬斷的瞬間,竟發出類似活物的尖嘯。斷開的霧氣在半空扭動,忽然分裂成數十根細絲,如針般刺向三人!
向寧竹簡展開,血字咒文浮空成盾。細絲撞在咒盾上,發出密集的"叮叮"聲,竟如金屬般堅硬。
男子癱軟在地,左耳徹底被灰霧侵蝕,耳廓如蠟般融化。他眼神渙散,喃喃自語"阿芸回來那天還少了一縷頭發。"
王永年瞳孔驟縮。
六根——眼、耳、鼻、舌、身、意。
無夢樓典當的,從來不是金銀珠寶,而是活人的感官與靈識!
"他已經被侵蝕了。"九兒咬牙,通神印中白澤虛影若隱若現,"灰霧在吞噬他的"耳根"聽覺!"
話音未落,男子突然僵直,喉嚨裏擠出"咯咯"的怪響。他的胸口青印如活物般蠕動,皮膚下浮現出細密的灰絲,像蛛網般向全身蔓延。
"救"他眼球凸出,死死抓住王永年的衣袖,"殺了我別讓我變成那種東西。"
王永年沉默一瞬,星瞳銀光流轉。
下一刻,他並指如劍,星力貫入男子眉心。
男子渾身一震,瞳孔擴散,嘴角卻浮現解脫般的微笑。他倒下時,胸口的青印"啪"地碎裂,化作一縷灰煙消散。
巷子裏陷入死寂。
"六根清淨"向寧盯著竹簡上自動記錄的文字,眉頭緊鎖,"佛門術語,指超脫感官束縛。但在這裏"
"是字麵意思。"王永年冷聲道,"無夢樓在收集活人的感官——視覺、聽覺、觸覺,甚至思維。"
九兒蹲下身,指尖輕觸死者耳後的灰斑"灰霧吞噬一部分,剩下的"典當"給無夢樓。被典當的人會逐漸失去自我,最終變成行屍走肉或者影蝕的容器。"
她忽然想起醉仙樓裏那個被燙傷卻毫無反應的婦人。
阿芸典當了"身根"觸覺,所以感覺不到疼痛。
而眼前這個男子,恐怕是在妻子變異後,也被灰霧侵蝕,開始失去"耳根"聽覺。
"無夢樓在篩選。"王永年站起身,星瞳望向遠處黑暗中高聳的樓閣輪廓,"適合的被徹底替換,不適合的就拆解成"零件"。"
向寧突然悶哼一聲,竹簡上浮現血色文字
「速離!有東西在通過灰霧窺探我們!」
幾乎同時,巷子兩端的牆壁滲出灰霧,如活物般向中間合攏。霧氣中隱約浮現無數張人臉,有的缺失眼睛,有的沒有嘴巴,全都大張著空洞的"麵孔",發出無聲的尖嘯。
"走!"
王永年一把抓住九兒和向寧,星瞳銀光暴漲。三人的身影在灰霧合攏前的刹那,化作流光遁出巷子。
百米外的屋頂上,三人顯出身形。回頭望去,整條巷子已被灰霧吞沒,霧中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九兒通神印發燙"它在追蹤我們。"
"不,是警告。"王永年盯著霧氣中若隱若現的灰影,"無夢樓知道我們在調查,它在示威。"
接下來三日,三人混跡於茶坊賭肆,逐漸拚湊出恐怖的全貌
琴州城的梅雨黏在皮膚上,像一層洗不脫的黴斑。王永年、九兒和向寧混跡於西市嘈雜的茶棚,劣質茶葉的澀味混著汗臭和若有若無的灰霧氣息,鑽進鼻腔。鄰桌,一個麵皮浮腫的布莊夥計壓著嗓子,眼珠子不安地瞟著門口“東家的小姐,上月被夫人送去無夢樓‘調理心緒’,回來是安靜了,不哭不鬧,木頭人似的。可前天晌午,”他灌了口粗茶,喉結滾動,“她把養了八年的老貓,生生按進了水缸裏!那貓叫得,半個西市都聽見了,爪子撓得缸沿都是血印子!小姐就站在邊上,水花濺了一臉,愣是沒個表情,末了還問丫鬟‘吵什麽呢?’——她聽不見啦!真真兒的,耳朵成了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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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瞳在王永年鬥笠陰影下微轉,將夥計眼底深藏的恐懼與麻木盡收眼底。這已是他們三日來拚湊的信息碎片。城隍廟後殿,油燈如豆,廟祝枯槁的手指哆嗦著翻開一疊發黃的契紙,上麵用暗褐色的、早已幹涸的“墨跡”寫著歪歪扭扭的字“自願奉上舌根,換小兒病愈”、“典身根觸覺,保鋪子太平”、“獻鼻根嗅識,求夫君回心”……最底下那張字跡尤新“自願奉上耳根,換取家宅安寧。”廟祝的聲音像破風箱“簽了,家裏是沒怪事了,清淨得很。因為那‘東西’就頂著親人的臉,堂而皇之地住下了!夜裏起來喝水,走路都沒聲兒,眼神直勾勾的。那不是人!是披著人皮的‘遊魂’!”
九兒袖中的通神印隱隱發燙,傳遞著廟祝言語間粘稠的絕望。向寧的竹簡無聲記錄,墨跡如血滲出「六根為祭,偽人竊居。所求非福,實為飼餌。」
夜色濃稠如墨,打更人老張的酒氣隔了一條街都能聞到。他癱在餛飩攤油膩的長凳上,渾濁的眼睛瞪著虛空,仿佛還能看見那晚的景象“無夢樓底下有動靜!不是耗子,是人!很多……很多人在哭!”他猛地抓住王永年的胳膊,指甲掐進肉裏,聲音抖得不成調,“哭得一模一樣!一個調門!高高低低都在一個點上,瘮得骨頭縫裏都冒寒氣!像……像一群人在同一個模子裏嚎!”他灌了口劣酒,打了個寒噤,“還有……那晚月亮毛烘烘的,我尿急抄近路,瞧見後角門開了……幾個灰撲撲的影子,抬著東西出來,長長的,用……用裹屍布似的灰布纏得嚴嚴實實,像個大繭子,可那繭子……有手有腳的輪廓!不止一個!十幾個!扔上一輛沒掛牌子的黑篷車,走了……走了……”老張的聲音低下去,頭一歪,鼾聲夾雜著夢囈響起。
布莊東家,一個被酒泡發了的男人,麵對九兒隱晦的試探,隻是醉醺醺地擺手“安靜了好!省心!不鬧騰了!貓?畜生而已……”他渾濁的眼裏沒有悲傷,隻有一種卸下重擔般的麻木,甚至樂於享受這份由女兒耳聾換來的、偽人帶來的死寂安寧。
巷子深處,李貨郎的妻子紅腫著雙眼,死死抓住向寧的衣袖,指甲幾乎嵌進他皮肉裏“救救他!救救我家柱子!他前日去典了‘眼根’!說能給我贖支好簪子……回來就……就看不見了!那東西頂著他的臉,可它不是柱子!它吃飯不知道燙,走路撞牆!我知道柱子還在裏頭!我能感覺出來!求求你們,把他換回來!要我的命根子都行!”她的悔恨與不甘,是絕望泥潭裏唯一掙紮的火苗。
而綢緞莊的吳老爺,撚著新得的翡翠扳指,對王永年意有所指的警告嗤之以鼻“規矩?無夢樓的規矩就是童叟無欺!我要個聽話懂事的兒子繼承家業,它就給了我一個!比原來那個整日吟風弄月、頂撞老子的孽障強百倍!至於裏頭裝的是誰?不重要!能給我吳家光宗耀祖就行!”他的冷酷,是將血脈親情也擺上交易台的極致利己。
信息碎片如冰冷的拚圖,在三人心中逐漸拚合出無夢樓龐大而扭曲的輪廓——一個以人類感官、情感、甚至存在本身為貨幣,精準投喂欲望,同時豢養著某種可怖存在的當鋪。
“該進去了。”王永年聲音低沉,鬥笠下星瞳銀芒流轉,穿透雨幕,鎖定那棟矗立在城西、簷角掛著無聲青銅鈴的漆黑樓閣——無夢樓。
沒有想象中的戒備森嚴。那扇厚重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線的烏木大門,在他們靠近時,竟無聲地向內滑開。門內並非廳堂,而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盤旋的石階甬道。牆壁光滑如鏡,材質非金非石,泛著一種冷硬的鉛灰色澤,壁上每隔數丈嵌著一顆發出慘白幽光的珠子,勉強照亮腳下。空氣裏彌漫著那股熟悉的、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腐桂香氣,濃得幾乎凝成實質。
甬道似乎永無盡頭,隻有三人單調的腳步聲在死寂中回蕩,被詭異的牆壁吸走大半回音。向下,再向下。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
巨大的地下空間展露眼前。其宏偉遠超想象,穹頂高懸,隱沒在幽深的黑暗裏。腳下是巨大的、整塊切割的黑色石板,冰冷堅硬。空間被無數根粗大的、同樣泛著鉛灰色的巨柱支撐分割。最令人心悸的是中央的景象——
一座由純粹的、緩慢蠕動流轉的灰霧構築而成的高塔!塔身並非實體,而是億萬縷灰絲糾纏、盤旋、凝結而成,無數模糊痛苦的人臉在灰霧表麵浮現又湮滅,無聲地張著嘴,正是那“同一個調子上哭”的源頭!灰霧之塔散發著令人靈魂顫栗的冰冷與死寂。
塔的周圍,並非空蕩。無數半透明的、由灰霧凝結成的“繭”,像巨大的蟲卵,密密麻麻地懸浮在半空!每個繭裏,都隱約可見一個蜷縮的人形輪廓,有些還在微微抽搐。更夫看到的“人形繭”,其源頭赫然在此!它們如同果實,寄生在這座由痛苦與交易滋養的恐怖之塔上。
空間邊緣,靠近巨柱的地方,散落著一些“攤位”。沒有攤主吆喝,隻有一個個模糊的、由灰霧勉強凝聚出人形的輪廓,靜靜地立在貨架旁。貨架上擺放的“商品”千奇百怪一團跳躍的、溫暖的金色光球旁標注著“喜樂”;一截晶瑩剔透、仿佛冰雕的“手指”下寫著“觸覺指尖”;一顆在透明容器裏緩緩搏動、流淌著銀色光澤的“心髒”標簽是“愛慕未寄”;甚至有一小瓶裝著斑斕旋渦的液體,標簽是“記憶童年夏日”。每一件“商品”都散發著一種剝離了生命後的、純粹而詭異的能量波動。
顧客寥寥,皆是神情麻木或帶著病態渴望的人類。他們無聲地走到某個灰霧人形前,或指指自己身體的某部分,或拿出契約,或指向某個“商品”。灰霧人形便伸出一縷灰絲,探入顧客體內。沒有慘叫,隻有身體瞬間的僵硬和眼神的徹底空洞。一縷肉眼可見的、或色彩斑斕或灰白黯淡的“氣息”被灰絲抽出,融入貨架上的容器。同時,顧客或拿起自己“購買”的物品,或身上某種殘缺被灰霧暫時填補,臉上露出滿足又空洞的笑容,蹣跚離開。
整個無夢樓,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水般的“秩序”。交易無聲地進行,痛苦被剝離,欲望被填喂,生命在這裏被拆解成可流通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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