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詭異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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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昌府巍峨的城牆在暮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青灰色的磚石在夕陽餘暉下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城門洞開,卻非坦途。碗口粗的拒馬槍斜刺裏封住半邊通道,僅容單人依次通過。披堅執銳的兵卒如臨大敵,眼神銳利如鷹隼,審視著每一個試圖入城的旅人。隊列緩慢蠕動著,壓抑的沉默中,隻有兵卒粗暴的嗬斥、盤問,以及包裹被撕開檢查時布帛的撕裂聲。
王永年、九兒、向寧三人混在入城的人流中,早已改頭換麵。王永年一身粗布短打,頭戴破舊鬥笠,臉上刻意抹了層薄灰,遮住星瞳異芒,腰間的木杖換成了一根不起眼的棗木棍,乍看就是個尋常的趕腳苦力。九兒粗布荊釵,臉上點了幾顆麻子,用灰布頭巾包了半張臉,通神印的氣息被向寧以秘法暫時壓製,隱於袖中的手微微攥緊。向寧則扮作個遊方的郎中,背著個半舊的藥箱,竹簡藏於箱底,臉上粘著幾縷花白胡須,眼神渾濁,步履蹣跚。
“哪裏人?進城作甚?”輪到他們時,一個滿臉橫肉的隊正堵在麵前,刀鞘不耐煩地敲打著拒馬槍的木杆。
“回軍爺,”向寧佝僂著腰,小心翼翼的遞上路引和銅錢,聲音恭謹且蒼老沙啞,“小老兒是乾州來的遊醫,帶著兒子兒媳,聽說東昌府富庶,想尋個落腳地,給人看看頭疼腦熱,混口飯吃。”他指了指王永年和九兒。
隊正狐疑的目光掃過三人。王永年垂著頭,一副老實巴交不敢言語的樣子。九兒微微側身,咳嗽了幾聲,聲音悶在頭巾裏。隊正的目光在王永年那過於挺拔的身形上停留片刻,又落到向寧的藥箱上“打開!”
向寧顫巍巍地打開藥箱,裏麵是些常見的草藥包、幾個粗瓷瓶、一卷針灸用的皮卷,還有幾塊硬邦邦的雜糧餅子。隊正粗魯地翻檢著,沒發現異常,這才不耐煩地揮揮手“進去吧!城裏不太平,少惹事!天黑前找好落腳地,宵禁後還在街上亂晃的,一律當逆黨抓起來!”
三人低頭稱是,隨著人流擠過狹窄的通道,踏入東昌府城。
甫一進城,一股沉甸甸的肅殺之氣便撲麵而來。昔日車水馬龍的主街,此刻行人稀疏,步履匆匆,眼神躲閃。兩旁的商鋪雖大多開著門,卻門可羅雀。綢緞莊的夥計無精打采地倚著門框,酒樓門口攬客的吆喝聲也消失了,隻掛著一塊“今日客滿”的木牌——顯然是托詞。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張、不安、以及被強行壓抑的死寂。
更令人心悸的是街上的巡邏兵丁。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披甲持銳的士兵排成隊列,踏著沉重的步伐,目光如刀般掃視著街麵。一隊騎兵呼嘯而過,馬蹄鐵敲擊著青石板,發出令人心頭發緊的脆響。偶爾能看到一隊兵卒凶神惡煞地衝進某家店鋪或民宅,翻箱倒櫃,雞飛狗跳,伴隨著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哀求,旋即又歸於壓抑的沉默。街角牆壁上,新貼的海捕文書墨跡淋漓,孫先和趙靈的畫像如同兩道刺目的傷疤,懸賞的金額觸目驚心。
“娘,我怕……”一個被母親緊緊抱在懷裏的小女孩,看著一隊殺氣騰騰的士兵走過,小聲啜泣起來。
“噓!別說話!”母親臉色慘白,用力捂住孩子的嘴,驚恐地四下張望,抱著孩子迅速鑽進旁邊一條狹窄的小巷。
王永年三人沿著牆根陰影處緩步前行,盡量降低存在感。路邊茶攤上,幾個閑漢模樣的男人聚在一起,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蚊蚋嗡鳴
“聽說了嗎?昨兒夜裏,城西柳條巷又抓走了一戶!說是跟青蓮縣那邊有遠親……”
“造孽啊!武城侯爺多好的人,怎麽就……唉!這欽差大人也忒狠了,寧可錯殺一千啊!”
“噓!你不要命了!小心隔牆有耳!我看啊,這事兒邪乎!孫捕頭那人,雖然冷了點,但忠勇是出了名的,怎麽可能刺殺侯爺?還有那趙靈,一個女人家……”
“女人?嘿!你是沒見識過青蓮縣那位的手段!聽說她……”
“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這世道,能活著就不錯了!少打聽,少說話!”
九兒聽著這些細碎的議論,心頭沉甸甸的。她靠近王永年,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風聲太緊了。孫大哥和阿史那姐姐的處境……恐怕比我們想的更糟。趙靈也被卷得這麽深……”
王永年微微頷首,鬥笠下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和行人。向寧則看似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路邊的藥鋪招牌,實則手指在袖中快速掐算著什麽,眉頭越皺越緊,竹簡在藥箱裏微微震動,傳遞著混亂不安的氣息。
他們需要盡快找到一個相對安全、又能打探消息的落腳點。正尋思間,前方街口傳來一陣騷動和哭喊。
“官爺!官爺開恩啊!小老兒真不知道那人是逆黨啊!他就是來買兩個燒餅……”一個須發皆白的老翁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一個兵卒的腿,涕淚橫流。他身後,一個簡陋的燒餅攤被掀翻在地,炭火、麵餅撒了一地,還在冒著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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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開!老東西!”那兵卒一臉戾氣,狠狠一腳踹開老翁,“窩藏嫌犯,形同叛逆!帶走!”旁邊兩個如狼似虎的兵卒立刻上前,架起癱軟的老翁。
“爹——!”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從旁邊的裁縫鋪裏衝出來,哭喊著撲向老翁,卻被另一個兵卒一槍杆掃倒在地。
“還有同夥!一並拿了!”為首的兵卒獰笑著,目光掃向那家裁縫鋪。
周圍的行人驚恐地後退,無人敢上前一步,隻有壓抑的抽泣和憤怒卻不敢言的沉默。
王永年眼神一冷。他認出來了,那個被踹倒的老翁,正是他們上次來東昌府時,在街角擺攤賣燒餅的忠厚老人,燒餅烤得又香又脆。少年是他的獨子,在隔壁裁縫鋪當學徒。這分明是借機敲詐,草菅人命!
一股怒意直衝頂門。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棗木棍。九兒察覺到他氣息的變化,一把按住他的手臂,低聲道“別衝動!小不忍則亂大謀!”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響起“喲,王二麻子,好大的威風啊!欺負個賣燒餅的老頭子,算哪門子本事?”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綢緞長衫、搖著折扇的年輕公子哥,帶著兩個健仆,分開人群走了過來。他麵皮白淨,眼神卻帶著幾分市儈和油滑,正是東昌府有名的紈絝,知府大人的內侄,顧誠。
那被稱作王二麻子的兵卒頭目一見來人,囂張氣焰頓時矮了三分,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哎喲,是顧公子!小的這是奉命行事,緝拿逆黨同……”
“同你個頭!”周公子用折扇不客氣地敲了敲王二麻子的頭盔,“這老劉頭在東昌府賣了二十年燒餅,誰不認識?他要是逆黨同夥,本公子天天吃他的燒餅,豈不是頭號逆黨了?趕緊滾蛋!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王二麻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顯然不敢得罪這位知府侄少爺,隻得悻悻地揮手“走走走!算這老東西走運!”他狠狠瞪了地上的老翁父子一眼,帶著手下罵罵咧咧地走了。
顧公子搖著扇子,走到驚魂未定的老翁麵前,丟下一塊碎銀子“拿著,壓壓驚。以後招子放亮點,別什麽人都賣。”說完,他目光隨意地掃過人群,在王永年三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似乎微微閃爍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搖著扇子帶著仆人揚長而去。
一場風波暫時平息。人群散去,老翁父子千恩萬謝地收拾著殘局。
向寧渾濁的老眼盯著顧公子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壓低聲音對王永年和九兒道“顧誠這小子,方才看我們的眼神,有點意思。他似乎認出我們?”
王永年心中一凜。他們此刻的喬裝極其普通,顧誠這種紈絝子弟,按理說絕不可能認出。除非……他暗中留意過他們?或者,他背後的人留意過?
“先找個地方落腳。”王永年當機立斷。他瞥見街對麵不遠處,有一家掛著“悅來客棧”招牌的二層小樓,位置不算顯眼,但也不算太偏僻。
三人走進悅來客棧。大堂裏冷冷清清,隻有掌櫃無精打采地趴在櫃台上撥弄算盤。見到有客上門,也隻是懶懶地抬了下眼皮“住店?幾位?”
“兩間下房。”向寧用蒼老的聲音說道。
掌櫃打量了他們幾眼,看到是三個不起眼的窮酸模樣,更是意興闌珊“下房沒了,隻有通鋪。一人一晚三十文,包熱水,不管飯。”
“通鋪也行。”王永年悶聲道,掏出銅錢放在櫃台上。
掌櫃收了錢,丟過來三塊油膩的木牌“後院西廂,自己找鋪位去。記住,天黑後不準點燈,不準喧嘩,被巡夜的軍爺逮著,小店可擔待不起!”
後院西廂,果然是大通鋪。一個狹長的房間,兩排土炕占了大部分空間,彌漫著一股汗臭、腳臭和劣質煙草混合的汙濁氣味。炕上已經橫七豎八躺了七八個人,大多是些短工腳夫,鼾聲如雷。
三人尋了個靠牆的角落,勉強安頓下來。狹小的空間,渾濁的空氣,隔壁漢子粗重的呼吸和磨牙聲,都讓人難以安神。但此刻,這裏卻是觀察市井、打探消息相對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入夜,宵禁的梆子聲敲響,如同死神的腳步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上。客棧內外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後院偶爾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
黑暗中,王永年盤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鬥笠放在膝前。星瞳在黑暗中無聲睜開,銀灰色的光芒收斂到極致,如同最敏銳的探測器,穿透薄薄的牆壁,感知著客棧內外的動靜。他能清晰地“看”到客棧掌櫃在櫃台後打著瞌睡,後廚有個夥計在偷喝酒;能“聽”到幾條街外巡夜兵卒沉重的腳步聲和盔甲摩擦聲;甚至能隱約感知到城市深處,有幾股或強或弱、帶著不同目的的氣息在悄然移動……
九兒在他身旁閉目調息,試圖溝通通神印,感應孫先或阿史那燕可能殘留的氣息,但東昌府城如同一個巨大的、充滿幹擾的泥沼,感應極其艱難。向寧則背靠著牆,手指在袖中輕輕摩挲著竹簡粗糙的表麵,試圖從那些混亂的墨跡中,捕捉到一絲指向未來的模糊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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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壓抑的黑暗中緩緩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王永年的星瞳猛地一凝!他“看”到客棧後門處,一個瘦小的黑影如同壁虎般貼著牆根,極其敏捷地溜了進來,熟門熟路地避開值夜的夥計,悄無聲息地摸到了他們所在通鋪的窗外!
那黑影在窗欞上極其輕微地叩了三下,一長兩短。
王永年眼神微動,示意九兒和向寧警戒,自己則如同鬼魅般滑下土炕,無聲無息地來到門邊,輕輕拉開一條縫隙。
窗外,月光被烏雲遮蔽,隻隱約勾勒出一個矮小的輪廓。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幾分稚嫩又強作鎮定的聲音響起
“三位貴人……公子有請。有你們想知道的消息。”
“顧誠?”王永年的聲音低沉如冰,帶著洞穿一切的銳利。
少年——或者說顧誠的傳信人——明顯嚇了一跳,沒想到對方直接點破了主子的真名。他咽了口唾沫,點點頭,聲音壓得更低“是……是顧公子讓小的來的。他說……說‘影子’動了一下,就知道是‘故人’來了東昌。”
影子!連同那個早已塵封的代號——“心月狐”,如同閃電般劈開迷霧!
王永年心頭劇震!一段幾乎被他遺忘的、極其嚴苛殘酷的訓練記憶瞬間湧上心頭!那是在他初到東昌府的時期,為了讓他能在任何偽裝下都保持對刑訊的忍耐力,這位代號“心月狐”的神秘教官負責對他進行了近乎折磨的特訓。隻是沒想到對方竟將一縷無法察覺的狐影印記,烙印在了他自身影子的核心!這印記並無實質傷害,更像一個無法抹除的坐標信標。隻要王永年靠近他,或者在特定幻術波動的刺激下,這縷印記就會產生微不可查的“漣漪”,如同平靜湖麵投入石子,而施術者“心月狐”便能借此感應到他的位置和狀態!顧誠,就是當年的“心月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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