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龜山暗謀,裕王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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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紹治皇帝下旨組建新的“寶船舟師”開啟第八次下西洋,還任命自己為欽差,王澄不由心頭大喜。
    這就是針對性話術的厲害。
    “三句話讓皇帝為我花了五十萬兩!”
    無論是他還是社稷主都根本沒有去提那慘死的兩萬五千僑民,因為在皇帝眼中那就是個數字。
    兩個人一個直擊關乎皇帝切身利益的問題本質,另一個也毫不掩飾自己的真正目的。
    反正隻要王澄能帶領朝廷的舟師抵達南洋奪取仙藥,到底是殺個人頭滾滾,還是全不管不問,皇帝什麽都不會管。
    這也算是一啄一飲自有天定。
    要不是王澄用自己的旗艦【特裏尼達號】召喚走了社稷主的五廟神藏花,恐怕真沒有這麽容易讓紹治鬆口,還一次性給出這麽大的權力。
    王澄正要領旨。
    “不可!”
    身邊,被他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的徐閣老,以與花甲之年完全不匹配的速度猛然一個箭步抬手製止。
    “嗯?徐閣老莫非你對朕的安排有異議?”
    法座上,一道仿若數九寒冬的森寒目光,瞬間穿透紗幔落到了他的身上。
    徐少湖後背的冷汗一下子就打濕了官服。
    雖然他並不知道紹治皇帝其實已經吃過不死藥,幾十年內都不用擔心會老死。
    但無論吃沒吃,此時他的態度都是一樣的。
    沒吃的時候需要吃仙丹給老邁的肉身續命,吃了之後則需要吃更多仙丹繼續修行羽化仙法,消除仙癮。
    這個時候誰要是敢阻止他派人開啟第八次下西洋,趁這段裂縫剛剛生成還算可控的黃金時期搜刮仙藥,掐滅他最後的生存希望。
    皇帝死之前一定會帶著那人一起走,還要順便捎帶.那人的九族!
    此刻,身上擔著兩京二十四治的徐少湖,籠罩在實質性的龍威中,感覺渾身骨頭都在咯吱作響,快要被壓趴在地。
    這個時候卻也隻能硬著頭皮道:
    “陛下容稟,老臣並非反對派出舟師下西洋,為我大昭宣德化而柔遠人。
    隻是老臣深知,遠洋出航是何等危險,海盜、風暴、暗礁、瘟疫、邪祟.哪個不能動輒要人性命?
    但這鎮海衛指揮使王富貴不過弱冠之齡,又如何能擔當此等大任?代表我泱泱天朝指揮舟師出使南洋?
    老臣以為應當選派老成持重的國之幹臣,才能為上萬將士的性命負責,為陛下尋得仙藥。
    否則,第八次下西洋失敗事小,耽誤了陛下修行得道才是大事!”
    這位內閣次輔終究服侍紹治多年,同樣清楚他的軟肋是什麽。
    就跟王澄剛剛的話術一樣,選擇直擊要害,從源頭壞了王澄的好事,誓要將這份莫大的權力牢牢握在自己人的手裏。
    如果運作的好,壞事還有可能變好事。
    老頭眼眸低垂,掩飾住心裏的情緒,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陰神出竅而來的“王富貴”。
    “當初此子在東海國害我弟子薑文淵不得不狼狽逃亡時,還隻是一個六品白水郎。
    今日一見,卻已然是四品【五廟神藏】之境。
    要是再任由你組織寶船舟師,繼續一飛衝天那還了得?老夫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下一個南洋總督就該姓王了。
    比那七州總督胡汝貞的害處還要大十倍。”
    徐少湖心中回想著王富貴的情報,發現不知不覺之間這個小人物就成長為了實力驚人的一方豪強。
    身為正三品鎮海衛指揮使,手握月港和鎮海衛官商勾結的“半官方海事集團”,軍力、財力雄厚碾壓多數京衛;
    同時還是月港三位大船頭之一,在廣大的疍民、海商和采水人群體中一呼百應;
    更是閩州治都水官,除了溝通水精妖龍、地祇鬼神,興風起雲、致雨濟旱之責,還負責聯絡鎮海大將軍和蹈海將軍。
    隻看上次天草四郎入寇,所有被招安的海商、海盜都賣他一個麵子,讓來就來,毫不含糊,便知混江湖的人情世故被他給玩明白了。
    到了今天,在由水班職官和采水人組成的各方海上勢力中,除了建國稱王的靖海王王澄,他王富貴毫無疑問當屬第一!
    目前唯一的缺陷就是本身的境界還隻有四品,達不到上三品在世鬼神掌握權柄,號令一方的威勢。
    但是,瞧瞧【鬼神驚】這個外號,還有幾乎追平【鬼神妒】陸雲塵的晉升速度,就算傻子也不會懷疑他能不能晉升上三品。
    無非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此人已然勢大難製,還是跟陸雲塵一夥的鐵杆‘帝黨’,必須盡快除掉。
    我懷疑龜山書社之所以接連暴露,根子就出在他跟陸雲塵身上!”
    這種事情自由心證,根本不需要證據。
    徐少湖主觀認定,這才是清流士紳最大的敵人之一,已經到了必須出重拳打擊的地步。
    王澄自然注意到了這老頭身上的惡意。
    知道自己在陸雲塵和舉主陸家身後躲了許久,早就到了“木秀於林”,需要自己直麵風雨的程度。
    可還不等他向皇帝自證實力,陸雲塵已經站了出來。
    他當然不能看著自家兄弟錯失這個千載難逢的天賜良機,毫不客氣地對徐少湖反駁道:
    “徐閣老,您老說王指揮使不過弱冠之齡,擔不起大任,那麽請問誰才是您口中的國之幹臣?
    他可懂番邦語言?明西洋習俗?會艦隊指揮?能辨《過洋牽星圖》?
    還是跟寶船舟師遺民‘山海會’打過交道,在南洋有硬邦邦的人脈關係?
    最起碼也得有豐富的航海經驗?亦或是會打水手最基礎的五十種繩結吧?”
    徐少湖坐擁24萬畝上等良田,是一個最典型的土地士紳,他哪裏會懂這些專業的知識?
    再說,大昭已經實行了快兩百年海禁,航海人員早就斷代了,他上哪去找這種專業人才?隻是單純為了搶權罷了。
    今天先把水攪渾,擱置欽差人選,到後麵他有的是辦法搞一個最符合各方利益的人選上馬。
    陸雲塵卻一點也不給他機會。
    抬手一指王澄,對自家好兄弟毫不吝惜溢美之詞:
    “王指揮使精通東、西弗朗機語;倭語;雲蒙語;尼德蘭語;不列顛尼亞語;乃至南洋的南島語係等等至少八國語言。
    那位靖海王號稱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王指揮使就是第二人!
    主修山海會的【過洋牽星術】,自己就是最厲害的舟師火長,絕不會讓舟師在滄溟大洋裏迷航。
    論航海術,當初他還未授籙列班就能繳獲五峰旗的風帆戰艦,自己帶著一幫疍民就開回月港,連下官這一身航海術都是王指揮使所授。
    若論海戰經驗,他剛剛入道七品就能帶領月港百姓殺退倭寇進攻,後續戰績更是不需我一一說明,大家全都有目共睹。
    再者,他本就是出身由前七次寶船遺民組成的山海會,自己就是嫡係傳人。
    有誌不在年高,霍驃騎封狼居胥也不過21歲,難道漢武帝的臣子可以做到,我朝德比文景的道君皇帝就不行?
    如果王指揮使在您的口中都擔不起大任,那您的那位國之幹臣想必要比他強上三五倍吧。
    下官願以身家性命為王指揮使作保,不如您也為那位國之幹臣作保,現在也請上來給陛下看一看如何?
    要下官說,都怪龜山狗賊竊取了《鄭和寶圖》,否則隻需找個庸碌之輩按圖索驥,也可成功,咳咳咳.”
    一口氣說完這麽多,忍不住劇烈咳嗽吐血,差點濺徐少湖一身。
    最後一句話更是讓所有人都縮了縮脖子,生怕被心情不妙的皇帝誤會。
    “這作保?”
    徐少湖也心肝一顫,再也不敢多說。
    鬼神妒、鬼神驚這對人傑堪稱大昭雙壁,誰敢自誇在這個年紀比他們更強?
    不對,就算找遍清流所有隻會吟詩作賦,風花雪月的老爺們,也找不到一個會指揮大艦隊的人才。
    年輕人不行,年齡放寬到七老八十的也不行。
    什麽是清流?
    正事不幹,隻對別人指指點點的,那才是正統的清流言官。
    “無事袖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的都是楷模,更多的人其實是“臨危悲呼水太涼”。
    就算他作保替自己人拿下了欽差之位,到時候一個外行瞎指揮內行作戰,萬一打輸了,沒有得到仙藥。
    他老人家還得跟著一起死,這如何使得?
    畢竟,龜山書社怎麽可能讓紹治得到不死藥?
    不然死了的那三位上三品在世鬼神不就白死了嗎?
    事關自己性命,徐少湖也終於冷靜下來,朝著紹治皇帝一拜:
    “是臣老邁,考慮不周,既然陸指揮使願意為王富貴作保,那老臣也沒有異議。”
    心裏卻有了第二套方案。
    “回頭選一位達到上三品在世鬼神境的副使,還有數位龜山書社的骨幹人馬塞進遠洋舟師。
    首領【立春】之下的第二個節氣【雨水】就很合適。
    他雖是上三品【儒士】,卻皈依了聖十字教會,是正兒八經的教徒,有教名的那一種,可以提前跟弗朗機人通風報信。
    讓他裏應外合去將王富貴坑殺。
    之後也不用故意讓任務失敗,隻要拖延時間,慢慢把紹治拖死,再帶回仙藥,自然皆大歡喜。
    其實老臣也想長生不死啊!”
    等到徐少湖偃旗息鼓,以王澄為主的第八次下西洋終於定了下來。
    社稷主恢複冷靜的聲音傳來:
    “你有半個月時間做準備,持朕聖旨去調集各方人手,組建遠洋舟師,入冬之前必須出發。
    朕會下詔給沿海州縣,一切都以第八次下西洋為重,大小官吏不得拖延。”
    王澄朝他一拜:
    “臣,王富貴定竭盡所能,不負陛下所托。
    願立軍令狀,若是拿不回不死仙藥,必提頭來見!”
    王澄這個東海王兼梅迪納塞利公爵不方便下南洋,但王富貴這個鎮海衛指揮使剛好合適,不必束手束腳。
    跟三寶太監一樣的欽差總兵、宣威正使權勢有多重?
    理論上就算打著大昭的名義在外麵再建二十四治,甚至去新大陸開疆拓土都沒問題。
    當年三寶太監從大海盜陳祖義手中奪得了舊港宣慰司,轉手便安排隨行的海商施進卿入主。
    這套變公為私,資產重組的手段,任誰也不會比他這位【水衡都尉】玩得更溜。
    正好跟四海貿易公司和聯合果品合流。
    打下官廠、宣慰司、甚至小國直接交給自家的公司去經營統治。
    反正除了水班職官、采水人,還有活不下去的流民,也沒有多少權貴敢來這種窮鄉僻壤,厲瘴之地搏一個富貴。
    以前對權貴們最嚴厲的懲罰,也不過是發配嶺南而已。
    而下西洋活動重新啟動,便標誌著海禁鬆動,到時南洋總督之位非他“王富貴”莫屬。
    “一手運動員一手裁判員,到了南洋,誰能跟我鬥?”
    隨後,王澄跟著眾臣退出仁壽宮,正要陰神歸竅,突然被一個太監叫住:
    “王正使,裕王殿下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