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銀瓶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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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第三場大雪落盡時,已經到了除夕。賀景春在太醫院當值月餘,也漸次熟稔了裏頭的日子,漸覺諸事順遂。
    醫士未有他想象中去各宮各殿往貴人麵前經常看診那般頻繁,做的最多的就是聽幾個禦醫和院判調度,替太監宮女看些頭疼腦熱,偶爾還得被派去惠民藥局幫襯著給百姓施藥看診。
    餘下時光,便是在太醫院裏晾曬藥材,謄抄整理醫案,翻看典籍醫書等瑣碎的事做得井井有條。
    雖不能再像從前般睡到日上三竿,倒也漸漸慣了,安之若素。
    今兒正是除夕,按照宮裏的舊例,為了顯示皇家天威與陛下宅心仁厚,所以臨近年關需為抱恙宮人看診施藥。
    可平日裏若是抱恙,有些體麵的早自去太醫院或司藥房取藥了,哪會巴巴的捱到這幾日。偏等到這日的,多是些沒根基的微末宮人。
    加上太醫院裏的太醫平日都是為皇家人做事,是以做這等差事的隻能是落在賀景春他們醫士和醫生身上了。
    賀景春他們剛考完考試便被苗院使派去做這事。賀景春走前,齊國安還拉著他萬般叮囑:“隻消問明病情,其餘切不可多嘴。”
    說罷又替他正了正醫士服的領口,賀景春抬眼望他,見齊國安眉峰微蹙,眼底藏著三分憂色,忙斂了笑意,恭謹點頭一一應下。
    “快點,快點!”
    正說著,隻見幾個宮女抱著手爐,腳步匆匆往太醫院來,雖無雪粒飄落,卻因著年節熱鬧,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為首的小宮女鼻尖凍得通紅,跺腳催道:“快些走,莫要誤了卯時!”
    這邊賀景春方拎了藥箱出來,正撞見匡連歲與兩位身著品階宮服的女官說話,待要轉身取筆時,早被匡連歲一把扯回來,對著他打眼色,指著兩位品階宮服的女官道:
    “這是司藥房的蔡掌藥和郭掌藥,特來幫咱們一起看診的。”
    賀景春心下還念著前幾日的考題,聞言忙堆了笑,收了思緒,恭恭敬敬與兩位掌藥作揖見禮。
    齊國安早教過他,但凡品階高於自己的,縱是女官也要敬重,須執禮恭謹,是以不敢有半分輕慢。
    賀景春抬眼時,餘光卻瞥見郭掌藥身後的女史們交頭接耳,目光頻頻往自己身上落,掩著帕子吃吃笑。
    他雖已在宮中待了些時日,被人這般直勾勾的打量,到底還是有些不自在,麵上雖未發紅,卻也耳尖微熱,忍不住赧然一笑,唇角卻仍噙著溫雅笑意,露出一對臥蠶和酒窩。
    他低頭將藥箱係帶又緊了緊,卻聽匡連歲在身後輕咳一聲,扯著他的衣袖往兩位女官身邊帶。
    那郭掌藥早就聽蔡掌藥說起過,太醫院裏有一個長得十分俊俏的小醫士。
    她原還不信,可近日聽諸多女史、宮女皆是如此說,今日特意跟過來一起看人,果然名不虛傳,看得她不由得眯了眼笑。
    她正不住的看著賀景春,卻聽蔡掌藥輕咳一聲:“郭姐姐,正事要緊。”
    眾人商議停當後,匡連歲帶了幾個醫生女史留在太醫院,其餘幾個醫士便跟著掌藥和女史一齊往各宮去看診。
    他們到了後宮裏,卻也不能隨意入內。各宮早就收到消息,在殿前空地處設了屏風,他們隻消要在院裏看診就是了。
    因著除夕,各宮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送禮回禮的宮女太監來往絡繹不絕,有那膽大的宮女,趁便湊上來與賀景春搭話,還會明裏暗裏的套幾句話出來,賀景春隻是笑著打馬虎眼,半句不多說。
    更有的宮女趁把脈時湊近:“小醫士可曾婚配?我……”
    話未說完便被郭掌藥瞪了回去,賀景春佯裝未聞,指尖在脈上重重頓了頓,隻傻傻的笑著看人不語。
    到玉漱宮時,正見一位老嬤嬤扶著小宮女出來,那姑娘臉色青白如紙,袖口還沾著血漬。
    “可是月事不調?”
    賀景春蹲下身替她診脈,指尖觸到腕間細弱如絲的脈息,眉頭微蹙:“需用當歸三錢、川芎一錢,再添半盞紅糖,得了空可去司藥房取藥。”
    話音未落,身後忽有宮女尖聲道:“這是衝撞了月神的髒病,如何能宣揚?”
    賀景春抬頭,見說話的宮女鬢上戴了幾朵絨花和珍珠花墜兒,像是主位娘娘的貼身宮女,忙將藥方折了塞進小宮女掌心,當無事發生。
    這一番忙碌看診下來,等最後一個宮人診畢,早過了掌燈時分。
    賀景春直起腰時險些閃了背,他這一日也沒見到賀景嫣身邊的宮女。他摸了摸空癟的肚子,想起今夜要在太醫院守歲,竟連賀府也回不得了。
    遙聞遠處宮中宴飲絲竹之聲隱隱傳來,皇宮的除夕宴已然開席。
    賀景春正與齊國安整理醫案,齊國安不知何時站在身後,遞來一塊桂花糖糕:“先墊墊肚子,夜裏還有得忙。”
    賀景春咬下一口,糖漿燙得舌尖發麻,卻眯眼笑起來。
    小太監適時捧來膳食送來,齊國安笑眯眯的賞了他半吊錢,那小太監得了好處十分高興,眉開眼笑的湊近他耳朵說了些話,這才著急忙慌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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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國安聞言,指尖輕叩食盒邊緣,眸中掠過一絲警覺,卻轉瞬即逝。
    當日晚膳,多了絨雞待哺與豆沙蘋果水晶膾兩道年節菜,賀景春歡喜不已,高高興興地挨著齊國安在偏房炕上坐下來吃飯。齊國安捏了捏他的耳朵,溫聲道:
    “等元宵那日,師父就帶你去逛花燈街。”
    賀景春見著此刻四下無人,方敢和齊國安說悄悄話:“師父,您剛才問小太監何事?”
    齊國安搖搖頭:“每逢宮裏開宴,陛下或其他大臣飲多了酒,常需傳太醫,所以今夜你須得打起精神警醒些,莫要像從前般偷懶。”
    賀景春耳尖通紅,想起前日被打腦袋的事,嘟囔道:“我哪有。”
    想起前幾日他趁著夜值,太醫院無人又無事找他,把自己的事做完後,便在殿前正堂看了話本,當時被齊國安打了一腦袋,說他敢在藥王廟殿前看話本的行徑,簡直就是對藥王大不敬。當時還罰他寫往年的試題。
    自從那事之後,賀景春就隻在夜值空餘時看醫書。
    膳食尚在冒著熱氣,齊國安不時往他碗裏夾菜,將自己盤中的燒鵝脯撥了一半給賀景春。絲竹聲綿綿不斷地自遠處嫋嫋而來,煙花在天際綻開第一朵銀花,橙紅光芒映得窗紙透亮。
    賀景春頭一遭在宮中見此盛景,不由得十分興奮,拉著還在吃飯的齊國安往殿外跑,玉佩和腰牌在腰間晃得叮當響。
    夜空裏煙花此起彼伏,照亮他仰起的臉,賀景春仰著臉看那流光墜落,兩隻眼睛閃閃發光,語氣十分高興:“師父,我還是第一次在宮裏看到煙花,和以前在外頭看的還真是不一樣,竟比外頭鮮亮許多。”
    齊國安被他扯得踉蹌,卻不氣惱,變戲法般的從懷裏摸了一個紅封紙塞到他的懷裏,看著他兩眼一亮的樣子,用指節敲了敲他額頭,忍俊不禁道:
    “呆小子,接著。這是給你的壓歲錢,一會子吃完先去裏頭躺會,再陪師父一起守歲。”
    賀景春慌忙伸手去拿來看,紅封紙卻被風卷著飛了半丈高,二人笑著追了幾步,最後被齊國安撈進懷裏,塞進他掌心時還帶著體溫:“壓歲錢要貼身收著,莫要叫風偷了去。”
    煙火的氣息混著臘梅香,從遠處的宮殿上空慢慢傳到了太醫署,賀景春眼角微揚,眸中映著煙花碎光,襯得愈發璀璨。
    二人正欲回殿,忽見一個太監跌跌撞撞跑過來,帽子都歪了幾分,滿臉驚慌。
    賀景春來不及詫異,便見那太監一來就對著齊國安慌忙行禮:“齊院判,殿上出了事,聖上急召太醫即刻去救命!”
    賀景春心中一緊,抬眼看向齊國安伸手扶住那太監的肩頭。
    隻見他眉峰微蹙,目中閃過一絲凝重,卻仍溫聲安撫太監:“且穩下心神,我等即刻便去,煩請慶公公且細細說與我聽。”
    這邊話音未落,在太監說話時,賀景春卻已衝進殿內,取了齊國安常用藥箱背在身上,手腕翻轉間寫好了出診記檔,指腹在 “急” 字上按出個淡紅指印。
    齊國安本想讓他待在殿內,可看他一副神情凝重的模樣,還是決定帶他一起去。他終是歎道:“也罷,你隨我同去。你日後總要獨當一麵,我如何能護你一世?”
    二人備了東西後,齊國安在他耳邊悄悄叮囑著:“一會子跟在我身後,切勿隨意開口,看我眼色行事就是。”
    賀景春緊張得喉頭滾動,忙不迭用力點頭,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去這麽莊重正式的地方看診,宮裏規矩大得很,稍有差池便是性命之憂。
    慶公公在路上低聲說著話,語速極快:
    “......馮淑妃方才不過喝了聖上禦賜的一小口龍涎九洲釀,突然間就流鼻血,腹痛不止,咱家聽她的貼身宮女悄悄來報,說是下身隱約有見血跡象......一會子院判還需驗明酒裏是有什麽毒才好。”
    齊國安麵色肅然的聽完慶公公的話,塞了一封銀子與慶公公,語氣有些緩和道:
    ““我這徒兒愚昧,今日頭一遭隨我入宴見諸位貴人,也算是頭一回進殿麵聖,煩請公公還和他指點些規矩,以免衝撞貴人都不自知。”
    慶公公十分上道,拿了銀子也不多問,慢走了一步,與賀景春細細叮囑殿內禮儀。
    一路行去,各宮處都掛著大紅燈籠,時有宮女拎著食盒匆匆而過,見了慶公公也忙不迭行禮問好,賀景春一路看來,覺著這位慶公公許是有些地位的。
    慶公公邊走邊叮囑:“見了陛下須三叩九拜,診脈時不可直視龍顏,退下時要倒行三步……”
    賀景春聽得掌心冒汗,忽然被齊國安拽到一旁。定睛一看,一隊錦衣衛押著個戴枷的品階太監經過,雪地上拖出兩道血痕。
    除夕宴擺在清河殿,賀景春和齊國安到了殿外時,早有太監過來給二人搜身,又仔細檢查了藥箱等物,這才端來一個火炭盆,示意二人跨過去。
    賀景春不理解這是為何,卻見齊國安垂眸盯著火盆,目中似有憂慮,他卻在對上賀景春目光時,轉瞬化作溫和:“此乃驅邪之意,此次也算是入殿麵聖,當莊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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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景春隻得跟著照做。想是方才殿內歌舞未歇,一應樂器都還擺放在殿內,尚未撤去。怪不得途經時見殿外廊處一眾衣著單薄的宮女、樂師在殿外正瑟縮著候在殿外。
    殿門推開時,賀景春抬眼望去,隻見殿內暖煙陣陣,一股熱浪裹挾著龍涎香撲麵而來。他微眯了眼,待適應光線後,隻見殿內金碧輝煌。
    中間的寶石藍雙龍銜東珠地毯鋪自殿中鋪開直通玉階處,將宴席分作兩半,右首坐的是皇子、王爺、世子,左首是公主、王妃、郡主,後妃則坐在更遠處。
    他隻瞄了一眼。卻也粗粗見到眾人衣飾上的珍珠寶石在燭火下流轉光芒。
    賀景春很快就垂了眼,壓根就不敢抬頭看那些穿戴隆重的眾人,也不敢看殿內的華貴陳設,隻低頭瞧著齊國安的背影和皂靴,更別說階上身份最為尊貴的帝後了。
    他隻覺一入殿中,便有股巨大無形的威壓襲來,令人覺得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一道道目光紛紛投向二人,慶公公早已先跪了下來稟報,尖細的嗓音刺破沉悶的氣氛:“陛下,齊院判請到了。”
    賀景春跟著齊國安跪下,兩手拱合,叩頭至地:“微臣叩見陛下、皇後娘娘。”
    賀景春額頭觸地時,餘光瞥見自己映在金磚上的影子,正微微發顫。
    聽得白玉雕龍鳳呈祥的玉梯上傳來一聲威嚴的聲音,低沉如青銅鍾鳴:“平身。”
    二人謝後起身,賀景春起身時膝蓋發軟,險些栽倒,忙用藥箱撐住地麵,輕輕發出 “哢嗒” 一聲。
    賀景春隻覺得自己心跳如鼓,呼吸越來越沉重,掌心微汗,就連身體都有些顫抖起來。他不由得暗暗咽了口口水,悄悄平順呼吸,暗暗咬牙讓整個人冷靜下來。
    這個氛圍下,威嚴的聲音讓他有些腦袋發暈,眾人打量的目光讓他緊張起來。
    “還請院判看看淑妃究竟如何了。”
    皇後趕忙將齊國安請到階上,齊國安朝賀景春示意跟著自己,隨後便走到階上看診。殿內台階分有兩層,皇帝與皇後在最高處,四妃則是在第一階分開兩兩而坐。
    如今四妃之中有三個妃子,馮淑妃的座位已經被人抬來兩座紫檀花鳥卷草繡春屏風遮住了眾人視線。
    本該是四妃之一的她沒有半分尊貴體麵,此刻正流著鼻血,發髻發釵亂成一團,歪在宮女身上不斷抽搐喘氣。
    賀景春連忙打開藥箱,齊國安忙拿了絹布,跪在階上為其把脈。忽的,馮淑妃雙目圓睜,嚎叫著掙紮抽搐起來,嚇得眾人倒吸口氣,有個膽小的宮女還驚得後退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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