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冰綃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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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摁住娘娘!”
    齊國安急忙喊了一句,身邊的幾個宮女立刻上前拚命摁住,嘴裏還不停叫喊著讓馮淑妃冷靜下來。
    齊國安連忙拿起銀針過了火,依次刺入勞宮、曲澤、天泉諸穴,馮淑妃這才安靜下來,隻是嘴裏還不停地叫喊著,齊國安又用針紮在了她的攢竹和上星穴上,馮淑妃的鼻血就停了下來。
    直到銀針又紮入了她的神闕穴和氣海穴,她的臉色才緩和了一點。賀景春在旁細看,見她指尖青紫,唇色泛黑,心下暗驚卻又什麽都沒說。
    齊國安讓賀景春看著馮淑妃,又著宮女去煮碗甘草湯過來,而後自己則向皇帝稟道:
    “啟稟陛下、皇後娘娘,微臣可否檢驗一番淑妃娘娘的膳食?”
    待皇帝應允後,齊國安給馮淑妃把脈,賀景春得到他的示意後便到她的座上開始試毒。
    齊國安曾教過他方法,可他方要開始的時候,一位頭戴宦帽,身著青素衣繡麒麟宦服、腰束犀帶的太監卻是走了過來。
    他揮手叫其他小太監把食物端了出去,還對賀景春做了個請的姿勢,溫聲道:“煩請這位小醫士到外頭驗毒,免得驚擾衝撞到其他貴人。”
    賀景春下意識看了一眼齊國安,見他對自己點點頭,這才對那太監行禮:“勞煩公公了。”
    賀景春跟著到了殿外後,想著馮淑妃的症狀,再看著這些菜式,從手裏的箱子裏取出幾隻被綁的緊實的老鼠,拎起一隻放到了籠子裏。
    古時驗毒之法較為簡陋,除了銀針試毒外,還有用人、畜試毒的方法。
    賀景春曾經十分害怕老鼠,特別是那一對爪子讓他十分驚恐,齊國安為了磨煉他,曾把他關到柴房裏和老鼠同處一夜。
    老鼠從他腳背上爬過的觸感,至今仍讓他後頸發麻。
    如此幾番下來,賀景春從一開始見到老鼠就渾身發抖尖叫,到變成隻要戴了手套就不太怕老鼠的程度,也能擺弄一二。
    那位太監看起來也極有經驗,早就命人拿了幾個鼠籠過來。
    馮淑妃宴上共十二道菜,此刻已上了八道過來,外加那一杯皇帝賜的酒。賀景春開始將菜逐一喂與老鼠,又取出銀針在菜上試毒。
    一套下來,銀針卻是完好無損,賀景春趁著老鼠還未有反應,遂向那位太監求了菜單過來,細細的看了菜式,發現並無差錯,又看向那幾隻老鼠,皆活蹦亂跳,完好無損。
    他心裏愈發忐忑不安,躊躇間,隻得硬著頭皮向那位太監故作鎮定道:
    “公公,能否傳淑妃娘娘身邊宮女來問話?”
    那位太監早就在一旁抱臂而立,麵上似笑非笑,目光在他手上打轉許久。聞言便若有所思的盯著他一會,半晌方頷首點頭,叫個小太監去了。
    不多時,一個宮女出來,麵露疑惑問道:“不知醫士叫我出來有何事要問?”
    賀景春方要開口問話,忽聞鼠籠中一隻鼠吱吱亂叫起來,驚得幾人忙回頭看。
    卻見那隻飲了酒的老鼠雙目滲血,四爪亂蹬,片刻間便沒了氣息,賀景春連忙上前查看,是喝了酒的那隻老鼠。
    那宮女見狀欲呼大叫,被賀景春攔住了:
    “姐姐莫要驚了殿內的貴人,且容我再試試。”
    說罷他又取了隻老鼠出來,指著那支銀雕葡萄四方酒杯問道:“此杯可是淑妃娘娘開宴時所用的?”
    那宮女聽到這話臉色慘白,聲音都有些發顫道:
    “娘娘有了身孕,所用器具皆是稟了陛下,才由馮大人在外頭定了一批送給娘娘的。可娘娘用了許久都無事,也許醫士弄錯了方向?”
    賀景春取了化銀水,拿起毛筆刷拭杯外,又用刮刀刮了些粉末下來放到盛了水的碗裏,再喂給那隻老鼠。
    果然不出一會,那鼠片刻間便雙目流血,和剛才那隻一模一樣。
    賀景春這才鬆了口氣,卻見那太監始終麵色如常,似對此等事早已見慣一樣。那太監突然道:“小醫士可驗完了?”
    賀景春抬頭時,見他似笑非笑,目中有深意,忙低頭道:“驗完了。”
    太監見狀立馬命景春在殿外等候:“齊院判在內照料,小醫士在此等候便是。”
    說罷便轉身端著水進殿,靴底碾過雪地,留下一串深痕
    賀景春深知自己身份低微,加上此事必牽扯宮闈陰謀,越少知道的人越好,所以他忙不迭應下稱是,謝了那位太監後,很自覺的退到一旁,與樂坊宮女一並吹著寒風等候。
    殿門很快就緊閉上,賀景春等了許久,隻見侍衛不斷進進出出拿人進殿。一旁的宮女和司儀卻是木頭人一樣眼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一聲都不哼哼的。
    先是宮女被抓進去,再是太監,最後竟是一位妃嬪模樣的人被拖了出來,直直往冷宮而去。
    她身上的粉色緙絲嵌珍珠翠領琵琶對襟被扯得淩亂,掉了一地,發鬢上的一支金鑲倒垂蓮小雙釵正鬆散的綰在她的雙環高鬢上搖搖欲墜。
    她麵色驚恐發白,口中塞了帕子發不出聲音來,隻能睜睜看著自己被人拖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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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景春第一次看到這副陣仗,心中不由得唏噓,又過了些時,馮淑妃也被抬上轎輦,送回自己宮裏去了。
    待太監傳樂坊宮女繼續演奏,齊國安方出來帶景春回太醫院。
    一路師徒二人皆未言語,到了太醫院後,齊國安命賀景春錄寫醫檔:馮淑妃中了斷腸草之毒小產,再難有孕。
    賀景春握筆在手,望著案頭燭火搖曳,回想殿中種種,隻覺這宮牆之內,繁華皆如鏡花水月,一夕之間,榮寵興衰便已換了人間。
    賀景春望著案上醫檔,指尖摩挲著馮淑妃脈案中 “鼻血不止” 四字,又回想馮淑妃症候,忽覺心中有疑,抬眼欲言:
    “師父,馮淑妃所中之毒似乎……”
    “孽障!”
    話未及半,齊國安驟然大驚,形如被踩了尾巴的獸,渾身毛發倒豎,他猛然伸手,瞬間死死扣住賀景春的下頜,另一隻手高高揚起,掌心卻簌簌發抖。
    他目中精光閃爍,頃刻間閉緊雙目別過臉去,忍著痛,狠下心腸“啪” 地一聲,生平頭一遭甩了賀景春一記耳光。
    掌緣終究偏了半寸,隻重重擦過少年耳畔。
    即便如此,賀景春仍被帶得嘴角滲血,身子踉蹌著栽向案幾。他驟然大驚,才明白這是宮裏,忙不迭撲通跪地,顫聲高呼道:
    “師父,是徒兒學藝不精,願去雪地裏罰跪!”
    “醫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齊國安喉間滾出一聲厲喝,卻在彎腰扶他時,指尖悄然按住他後頸大椎穴。
    他腦袋還被打得發懵,卻什麽都明白過來,忙跪在了冰雪之中,齊國安忙出來指著他破口大罵:
    “平日叫你好好熟讀醫書,怎的當了醫士反丟了魂了,給我跪到廊上去,仔細想想今日驗毒時漏了哪味藥引!”
    賀景春聽出齊國安的話外之意,喉結滾動著咽下後半句疑問,依言挪至廊下,直直的跪在冰冷的地磚上許久。
    大雪似鵝毛般紛紛揚揚的灑下來,打在廊柱上沙沙作響,賀景春膝下的青磚已覆了薄薄一層白,單薄身影很快覆上一層白霜,他開始被凍得瑟瑟發抖。
    他半日未進米水,腹中空癟得發慌,此刻又餓又冷,寒風灌進領口時,忍不住將下巴往衣領裏縮了縮。
    他的眼角被幾片雪花覆蓋住,睫毛上的雪花融成水珠,順著臉頰滑進衣領,激得他渾身一顫,整個人如風中枯葉般抖個不停。
    殿內燭影搖紅,齊國安隔著窗紙望著賀景春單薄的背影,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心急如焚的在裏頭直打轉,他剛在太醫院那條街道的轉角處不經意間瞥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小太監。
    那身半舊的衣服分明是玉漱宮灑掃奴才的打扮,擺明了就是派來的探子,馮淑妃有孕後,玉漱宮的莊德妃最是殷勤,常送些精巧玩物過去。
    賀景春初入宮廷不知深淺,沒留意到暗處的眼睛,意識不到這一層,好在自己及時喝止,最後賀景春自己也反應過來了。
    此刻若不借由罰跪逼走暗樁,隻怕賀景春那句 “雷公藤” 說出來,明日便要化作太醫院後巷的一具無名屍首。
    可這傻徒兒身子孱弱,如何經得起這般折騰?
    約莫過了兩炷香時分,他聽著殿外的動靜,卻隻聽到了北風呼嘯的聲音,再無動靜。賀景春身子弱,經不得在寒日裏這麽跪。齊國安咬咬牙,正要衝出去,卻聽見殿門 “吱呀” 一聲傳來。
    殿門被風雪推開,玄色狐皮大氅的衣角卷進半片雪花,大氅上的雪粒簌簌滾落。
    一個穿著玄色交領彩繡麒麟貼裏曳撒、腰係玉石四花革帶的人踏雪而入。
    他的手腕處戴了文山甲護臂,顯得整個人孔武有力,腰間的雁翎刀正隨著伸腿的動作而晃了一下。
    來人摘鬥笠盔的動作極慢,露出臉邊棱角冷硬大氣的輪廓,英眉斜飛入鬢,鷹目微眯時泛著寒潭般的幽光。
    來者是朱成康。
    他撣了撣氅上雪花,嘴角噙著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恍若簷角冰棱將墜未墜。
    他掃了眼齊國安焦灼麵色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寬慰道:
    “齊院判莫急,那小太監剛走沒一會,再讓他跪些時候方穩妥。”
    他的眼角浮現出意義不明的笑意:“您這是急得要熱鍋上螞蟻轉圈圈了?”
    朱成康大馬金刀坐在酸角木椅上扭了扭脖子,鋒利的眼角隨意往外麵瞥了一眼,很快隨意一般的掃向桌上吃沒幾口的晚膳,眉峰微挑,嘴角揚起抹譏誚的弧度。
    這般蠢笨,一看便是沒見過世麵的雛兒愣頭青,也不知在這宮裏暗樁遍地,有人暗地跟蹤是常事。
    他不屑的搖搖頭,跟齊國安說起其他事:
    “杯子裏的毒隻當是斷腸草,隻是要害......”
    話還未說完,卻見齊國安突然奪門而出,倒叫朱成康愣在當場。這素來沉穩的齊伯伯如此心切外邊的情況,外麵那人......莫不是他說了多年的徒弟?
    他剛這麽猜測,就聽見齊國安的腳踩在積雪上的沙沙聲,聽到聲音,朱成康好奇心起,跟至廊下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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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見賀景春已凍得歪靠在柱上,齊國安正深一腳淺一腳踩過積雪,慌忙將人扶起。
    自己來的時候隻看到有個小太監鬼鬼祟祟的離開,進來時就看到一個人跪在地上抱著身體不住的發抖,恰似瓊枝上壓著碎玉般搖搖欲折。
    他壓根就沒瞧那人一眼,徑直走過去了。
    齊國安好不容易攙扶了賀景春進來,賀景春受不住這寒氣,牙齒不停地打顫,單薄的肩膀隨著呼吸輕輕顫抖,睫毛上的雪花已凝成冰晶,被攙扶時幾乎站不穩身形,一瘸一拐的被齊國安扶著,機械般坐在朱成康剛坐過的那張椅子上。
    “齊院判這般心急,倒讓朱某誤以為跪在外頭的是您親生子嗣,怎麽看都不過是個學藝不精的小醫士,值得您這般分神。”
    朱成康在一旁冷眼旁觀,實在忍不住說了一句,他並不想在這耽擱,剛抬腿要走時便瞧見齊國安對著自己點頭: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今日在殿上瞧了兩眼,看見了平涼縣主,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朱成康很佩服齊國安的觀察力,又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正顫顫巍巍的拿著杯子不停抖來抖去的賀景春。
    他此刻渾身是雪,眼睛都睜不開了,齊國安忙不迭搬來炭爐,又用暖爐焐其雙手,扯過巾布用力擦拭其凍得青白發紫的麵頰。
    賀景春隻覺得眼前發花,恍惚間看見師父眼中翻湧的疼惜。他渾身都快沒知覺了,還好穿了冬衣,否則再晚一點,就真要冷死在外邊了。
    他接過熱茶時手抖得厲害,杯盞相撞發出細碎聲響,說話都哆哆嗦嗦的:
    “師......父,我,我錯了......”
    “笨蛋。”
    齊國安哪裏還會怪他,隻是將人往懷裏緊摟,掌心隔著棉袍焐著對方後腰的命門穴:
    “本來想讓你跪在扁鵲廟的,偏你傻乎乎的去跪雪地,若凍壞了手指頭,日後還怎麽拿銀針?”
    說罷忙去裏間捧了棉被出來。
    賀景春以為殿內無人了,便癱軟在椅上,對著炭爐嗬氣取暖,牙關打顫地自言自語道:“哎我......的媽,凍死我了......腦子要凍傻了可怎麽好......”
    他這才知道什麽叫無意間的一句話會害人,天爺啊,自己壓根就不知道會有人在後頭跟著偷聽啊。
    朱成康看他麵色逐漸發紅,知道這人隔日就要發燒起來,不禁皺眉想著:這麽愚笨的一個人,竟然還是齊伯伯的徒弟。
    他又憶起往日聽齊伯伯提及徒兒聰慧過人,再看眼前人凍得連杯子都端不穩的狼狽樣,不禁搖頭,這人和齊國安往日所說的他哪一點像了?
    又掃了眼仍在哆嗦的賀景春,終究沒說什麽,按了按腰間刀柄,玄色大氅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冷硬弧線,恰似出鞘的刀刃,往清河殿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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