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念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神思恍惚，精神遊離。
    關念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穿過喧囂的校門，如何繞過嬉笑打鬧的人群，又是如何像一縷無主的遊魂，飄蕩進了這片位於校園深處的僻靜小樹林。
    午後的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枝葉切割成細碎的光斑，跳躍在鋪滿金黃落葉的小徑上。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植物腐朽的氣息，帶著一種秋日特有的、深入骨髓的涼意。
    關念隻是機械地走著，每一步都踩在虛空裏。
    男人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錐，反複鑿穿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再被那最後一句“單純喜歡伊人而已”碾成齏粉。
    “你對我已經沒有用處了……”
    “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
    那平靜、冷漠、如同宣判死刑般的聲音，伴隨著他提及秋伊人時眉宇間自然流露的柔和——
    一遍遍在關念的腦海裏炸響，如同天雷滾滾，震得她靈魂都在顫栗。
    他說，他喜歡她，甚至承認了分開後還會偶爾想起她——
    這份回應曾在她心底燃起過多麽灼熱的希望之火啊！
    可那火焰，終究隻是照亮了更深的絕望。
    他喜歡她，可那又怎樣？
    他現在是秋伊人的男朋友，他“單純”地喜歡著秋伊人！
    而她關念，隻是一個失去了“用處”、被無情劃清界限的“前任”！
    意義？
    她所做的一切，她的痛苦掙紮，她的飛蛾撲火，她的不顧一切……
    究竟還有什麽意義？
    一股尖銳的、絞擰般的劇痛，突然毫無預兆地從女孩的胃爆發。
    那疼痛來得如此凶悍，瞬間抽幹了關念僅存的氣力。
    女孩雙腿一軟，她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布偶，重重地蹲了下去。
    關念額頭抵在冰冷的膝蓋上，雙手死死地抱住自己。
    無聲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瞬間浸濕了膝蓋上柔軟的布料。
    關念倔強的、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嗚咽，隻有肩膀在劇烈的疼痛和心碎中無法控製地聳動。
    溫熱的液體滑過她冰涼的臉頰，滴落在鋪滿落葉的泥土裏，留下深色的印記。
    關念像一隻受傷的幼獸，蜷縮在秋色盛放的小樹林間，獨自舔舐著被徹底碾碎的尊嚴和心魂。
    不知過了多久，胃部的絞痛在淚水的衝刷下似乎稍稍緩和了一些，女孩的身體也找回了一絲虛浮的力氣。
    關念扶著旁邊一棵粗糙的樹幹，艱難地、踉蹌著站起身，腳步虛浮地挪到幾步外一張同樣落滿枯葉的舊木椅上，頹然坐下。
    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搖晃的光影，映照出那雙紅腫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星辰的桃花眼。
    關念呆呆地望著前方，視線沒有焦點，隻有淚痕幹涸後緊繃的皮膚，提醒著剛才那場無聲的崩塌。
    命運在她的念念不忘中，賜予了她，她所期望的回響，然而，似乎也隻是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就像他說的，他現在是她的好姐妹秋伊人的男朋友，而他也喜歡秋伊人。
    於是，關念不知道自己還應該做什麽？
    還能夠做什麽？
    關念就這麽淚痕縱橫，呆呆坐著。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
    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冷門歌後清澈而帶著淡淡憂傷的歌聲，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驟然打破了這片死寂。
    關念被手機鈴聲驚醒，渙散的目光聚焦在屏幕上跳動的名字——秋伊人。
    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攥緊！
    關念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關關！”秋伊人清悅如泉的聲音立刻從那頭傳來，道，“你買好東西了沒？怎麽去了那麽久呀？”
    關念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將喉間的哽咽壓下去，手指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銳的疼痛讓她瞬間清醒了幾分。
    關念調整了下情緒，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回道：“還……還沒有。我剛剛——”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編織著謊言，道，“遇到個學生會的學姐，聊了會今年的工作安排，耽誤了些時間。”
    她一邊說著，一邊迅速用手背再次用力抹去臉上殘留的濕痕。
    “你怎麽啦？”
    秋伊人的聲音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聲音裏的異常，關心道，“感覺你的聲音不太對呀？
    鼻音這麽重，是不是感冒了？”
    “哦……沒事！”
    關念的心跳得飛快，她急促地解釋，聲音故意帶上一點抽氣和痛楚，道，“我剛剛……不小心撞到腳了，疼得厲害。”
    她甚至配合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仿佛那疼痛還在持續。
    “撞到腳了？嚴重嗎？傷到骨頭沒？”
    秋伊人的語氣立刻緊張起來，道，“要不要我們過去找你？帶你去醫務室看看？”
    “不用的。”
    關念連忙拒絕，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刻意的輕鬆，道，“沒傷到骨頭，就是剛才猛地一下撞到花壇邊了，疼得我齜牙咧嘴的。
    我在小樹林這邊坐了一會兒，已經好多了。”
    關念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盡管電話那頭的人根本看不到，道，“我歇會兒就去超市買東西，很快的。對了伊人，你是有什麽東西需要我幫買的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然後，秋伊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秋伊人的明顯壓低了一些，帶著一絲赧然，道：“嗯……那個，關關，我……那個好像來了。”
    她的聲音更輕了，帶著點不好意思，道，“你幫我買幾包全棉時代回來吧，日用夜用都要。”
    “好的，我立刻去買。”
    關念立刻應下，道。
    她頓了頓，故意用輕鬆調侃的語氣，拉長了尾音，意有所指地道：“幸好啊——你跟阿飛學長出去旅遊的時候沒有來，要不然豈不是……”
    “要死啊關關！”
    果然，電話那頭的秋伊人瞬間炸毛，聲音陡然拔高，打斷道，“我和無鋒學長隻是出去旅遊，學長很君子的，沒有你想的那種事！”
    關念壓下翻湧的酸澀，繼續用笑嘻嘻的、玩笑的口吻說道：“哦？是嗎？
    那意思是說……要是無鋒學長不君子的話，伊人你就打算‘給’了？”
    “哼！不跟你這滿腦子黃色廢料的色女講了！快點買好東西回來！”
    秋伊人惱羞成怒地撂下這句話，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嘟…嘟…嘟…”
    忙音響起。
    關念臉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關念把手機放回了兜裏，隻是她的臉色變得很奇怪，像是愧疚，又像是決然。
    既然已在地獄，又何懼更深一層？
    既然他那沒有突破口，那麽何妨以身入局，以己為餌？
    ……
    與此同時，溫暖明亮的520女生宿舍裏。
    秋伊人纖細的手指還停留在剛剛掛斷的手機屏幕上，屏幕的光映著她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
    秋伊人唇角那抹因與關念“鬥嘴”而揚起的弧度，在掛斷電話的瞬間，便如同被冰封般徹底凝固、斂起。
    秋伊人的麵色變幻著。
    剛剛關關說的是“你跟阿飛學長出去旅遊的時候沒有來”……
    而秋伊人分明記得，自己從來沒有跟關念和艾南說過學長的昵稱叫阿飛，也沒有在她們兩人麵前以“阿飛”稱呼過學長呀……
    難道自己記錯了？
    “伊人，你怎麽了？”艾南的聲音響起道。
    “哦，沒什麽啊。怎麽了？”秋伊人側頭，對著艾南回道。
    艾南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吃著薯片。
    此時艾南仔細看著這個外表清冷、私下裏其實很和氣的室友，猶豫了下，還是怯怯說道：“沒，沒什麽。就是，伊人，你剛剛的樣子好可怕！”
    “可怕？”秋伊人輕笑了笑，道，“有嗎？”
    “嗯！”
    艾南用力地點點頭，小臉上滿是認真和後怕，她甚至下意識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道：“跟要吃人一樣。”
    秋伊人沒有立刻回應。
    她隻是若有所思地摩挲著光滑的手機屏幕，目光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遮住了其中翻湧的暗流。
    宿舍裏很安靜，隻有窗外隱約傳來的校園廣播聲和艾南吃薯片的細微聲響。
    過了好一會兒，秋伊人才輕輕抬起頭，似是閑聊，試探著問：“南南，你喜歡阿飛嗎？”
    “阿飛？”
    艾南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薯片都忘了嚼，茫然地眨巴著眼睛，道，“流氓阿飛，黃毛混混？”
    艾南嫌棄地撇撇嘴，道，“我才不喜歡那種小混混呢。
    我還是喜歡無鋒學長那樣的，又帥又有氣質有涵養，像貴公子一樣！”
    她臉上露出向往的花癡表情。
    秋伊人輕歎了口氣，聲音幽幽道：“我也很喜歡無鋒學長呢。”
    她頓了頓，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驟然射出如同冰錐般銳利而堅定的寒光，“非常喜歡。所以，我絕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
    尤其是熟人或者好姐妹，更不可能。”
    艾南被嚇了一跳。
    艾南從椅子上坐直了身體，薯片袋子都差點掉地上。
    她看著秋伊人那張美得驚心動魄卻又冷得讓人不敢直視的臉，慌忙舉起三根手指，指天發誓，聲音都帶上了急切的顫音，道：
    “伊人你放心。
    我艾南最講義氣了！
    我對天發誓，我對無鋒學長絕對隻有純粹的崇拜和欣賞！
    絕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我保證不會跟你搶的！”
    艾南頓了頓，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道，“再說了，伊人你長得這麽美，成績又好，還那麽有才華，我也不可能搶得過你。
    是吧？”
    秋伊人走到艾南麵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艾南的肩膀，笑容奇怪道：“傻丫頭，我當然知道你不會。
    我也沒說你。”
    秋伊人頓了頓，回想著今天見麵時候關念的點點滴滴異常反應，以八卦的語氣跟艾南詢問道：“哎，不說這個事了。
    南南，之前我聽你說關關之前談過一場戀愛。”
    秋伊人微蹙著眉頭，像是在回憶當時的一些信息，繼續道，“男方好像……很有錢，分手時候給了關關一大筆錢做分手費。
    然後，關關母親後來正好生病了。
    關關就動用了這筆一直沒有動的錢，支付了她母親的手術和醫藥費。
    當時你跟我提過一嘴，我都沒太聽清楚呢。
    你再跟我說說，具體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