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為友祖母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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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安家那扇厚重的雕花鐵門之後,門扉合攏的輕響在午後的寂靜中格外清晰。
任無鋒臉上的溫柔笑意如同被瞬間抽離,在鐵門徹底閉合的刹那,便已凍結、褪色,隻剩下一種深潭般的沉靜。
他最後望了一眼那棟在梧桐濃蔭下沉默矗立的恢弘城堡,轉身,步履沉穩地走向停在路邊的勞斯萊斯幻影。
車門無聲向上旋開,任無鋒彎腰坐進後排。
真皮座椅的柔軟包裹感與頂級檀木香氛的沉靜氣息撲麵而來。
車門無聲關閉,將愚園路的陽光、微風與那一絲殘留的溫情徹底隔絕在外。
車廂內光線略顯幽暗,空調係統發出極其細微的嗡鳴。
駕駛座上,寒露小心翼翼地轉過頭,臉上還殘留著方才目睹少主與安小姐甜蜜互動時那點花癡般的傻笑。
然而,她臉上的笑容在對上後視鏡中那雙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的眼眸時,瞬間僵住,如同被冰水澆透。
任無鋒沒有看她。
任氏第一繼承人的目光落在車窗外的梧桐樹影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冰冷質地,清晰地敲打在寂靜的車廂裏:
“安家祖母過壽的消息——”
任無鋒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道,“你們十二節氣,為什麽之前沒有告訴我?”
寒露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都停滯了半拍。
巨頭任氏的少族長緩緩轉過頭,視線如同實質的探針,精準地落在寒露瞬間繃緊的臉上。
他的目光裏沒有暴怒,隻有一種更令人心悸的、純粹的審視與質問。
“就算之前沒告訴我——”
上位者的聲音依舊平穩,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不滿,道,“在我過來的路上,為什麽也沒有人,哪怕提一句?”
任無鋒微微前傾身體,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嶽般傾軋過去,道:“你們知不知道?
這種時候,我無邀而來,還是空手而來,在安家眼裏——
會顯得多失禮?
嗯?”
這番話,雖然是對著寒露說的,但任無鋒很清楚,通過寒露別在耳廓上那個微型通訊器,此刻每一個“十二節氣”的成員,都能清晰地聽到他的每一個字,感受到他話語裏那不容錯辨的寒意。
這質問,是麵向整個團隊的。
車廂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
寒露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竄上來。
寒露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想說她們的主要職責是護衛少主安全,這種世家交往的禮儀細節並非她們的首要關注點……
然而,在任無鋒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任無鋒自然明白她們的職責邊界。
護衛疏忽了這種“管家行政”類事務的敏感性,情有可原。
但任無鋒絕不想慣著這種毛病。
既然“十二節氣”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要跟著他,成為他手中的刀與盾,甚至是他意誌的延伸——
那麽她們就必須跳出純粹的武力思維,擁有更全麵的格局和更敏銳的觸覺。
世家之間的交往,一個看似微小的疏忽,就可能被解讀出無數深意,演變成影響深遠的失分項。
因此,任無鋒此刻表現出的不滿,並非完全源於情緒,更是一種刻意的、必要的敲打。
這是禦下的手段。
何況,在這件事情上,“十二節氣”的失誤是客觀存在的,無可辯駁。
這種事情可大可小。
可以隻是年輕人談情說愛時的一次小尷尬,但若被有心人放大解讀——
也完全可以上升到另一個層麵:
巨頭任氏的少族長,在魔都安家祖母壽辰這樣重要的日子,不請自來,兩手空空,舉止輕佻指門口那幕),這是何等的傲慢與失禮?
這是否代表著任氏對安家的輕視?
魔都安家雖遠不及任氏這般的龐然大物,但也是魔都根基深厚的名門,自有其不容踐踏的顏麵。
當然,任無鋒心念電轉間也意識到,安家知道他真實身份並知道他與安然有牽扯的人,恐怕極少。
很可能,隻有安然的父母和安家的實際掌權人知道。
否則剛才那位安然五叔見到他時,絕不會顯得那麽平靜,甚至還帶著長輩對晚輩那種天然的、略帶俯視感的審視和平靜微笑。
若知道他是任氏少族長,安然五叔那眼神裏哪怕沒有敬畏或惶恐,至少也該有驚疑和慎重,絕不該如此托大
要知道,巨頭任氏和魔都安家,那差距雖然不是大象和螞蟻那麽誇張,但是說是大象和兔子也不會有任何人表示異議。
這甚至還算了高評了魔都安家。
這也說明安然的保密工作做得極好。
在南市與他相遇的事情,安然並未向家族透露,這讓任無鋒心中對安然也多了份讚許。
……
寒露被任無鋒的質問釘在原地。
寒露方才還沉浸在“少主今天坐我車,明天可能就會上我床”的粉色幻想中,而現在——
一切瞬間破碎得無影無蹤。
寒露俏臉緊繃,眉毛緊緊蹙在一起,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微的冷汗。
車廂裏死寂了足足三秒鍾。
這三秒對於寒露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最終,寒露深吸一口氣——
她猛地低下頭,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與誠懇,代表整個團隊認錯,道:
“少主,屬下們有錯!
是屬下們疏忽大意,考慮不周!
請少主責罰!”
她的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任無鋒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她低垂的頭頂,平靜而沉重如山嶽。
任氏第一繼承人沉默著,讓那份無形的壓力在車廂裏持續發酵,讓每一個通過耳麥聽到的“節氣”成員都感受到這份沉重。
過了好幾秒,任無鋒才再次開口。
他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比雷霆更令人淩然,道:
“責罰?記住這次的教訓。下次——”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鑿下,道,“再犯類似的低級失誤,你們‘十二節氣’,自動去長老會申請調職吧。
我這裏,不需要隻會武力之人。
畢竟——”
任無鋒笑了笑,闡述著十二節氣無法反駁的事實道:“你們加起來都不夠我一隻手打的。”
“調職”二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寒露心上,也通過電波砸在每一個“節氣”成員的心頭。
這意味著被少族長嫌棄!
意味著失敗與恥辱!
寒露和其餘十二節氣隻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她用力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無比堅定,道:“是!
屬下們明白!
絕無下次!”
任無鋒又審視了她幾秒,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確認這份認錯的份量。
終於,任氏少族長微微頷首,算是暫時揭過。
“十五分鍾內——
他豎起一根手指,吩咐道,“把安家祖母的詳細生平、喜好、忌諱,
以及安家其他主要成員的姓名、職務、關係圖譜、性格特點、關鍵事跡和隱秘情報,
整理成清晰的資料概要,發到我手機上。”
“是!”
寒露立刻應道。
“另外,”
任無鋒繼續道,語速平穩,“把家族目前在魔都所有庫藏、或能通過緊急渠道在半小時內完成合法交割的、適合作為長輩壽禮的藝術品清單列給我。”
他略一沉吟,覺得這樣吩咐的話這個清單就過長了,補充了關鍵限製,道:“價值範圍,控製在一千萬到五千萬之間。”
“明白!” 寒露再次應聲。
耳麥那頭,早已被驚醒、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的“十二節氣”成員,如同精密的齒輪瞬間高速運轉起來……
一切都在無聲的通訊電波中高效推進。
“現在——”
任無鋒的目光掃過車窗外安家那依舊氣派的大門,對寒露吩咐道,“把車開到附近,找個不在安家視線範圍內的安靜地方停下。
等東西。”
“是,少主!”
寒露立刻啟動引擎。
勞斯萊斯幻影如同一條滑膩的黑色大魚,無聲地駛離了愚園路這最顯赫的路段,拐入旁邊一條綠樹掩映、行人稀少的支路,在一處僻靜的圍牆陰影下穩穩停住。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安靜中一分一秒流逝。
車廂內隻剩下空調微弱的送風聲和寒露極力壓抑的呼吸聲。
她透過後視鏡,能看到少主閉著眼靠在椅背上,指節在真皮扶手上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發出極其細微的“嗒、嗒”聲……
十分鍾。
任無鋒放在扶手上的手機屏幕無聲亮起。
一份格式精煉、條目清晰的電子清單傳送到位。
與此同時,十二節氣的隊長霜降已經躬身低首站在任無鋒這邊的車窗外。
任無鋒感應到了霜降的氣息。
他睜開眼,看了看霜降,又看了看手機屏幕,點開了文件。
屏幕上瞬間羅列出數十件珍品:明永樂青花纏枝蓮紋梅瓶、清乾隆禦製琺琅彩西洋人物鼻煙壺、宋代建窯曜變天目盞殘片精修)、近代名家張大千潑墨山水、齊白石工筆草蟲冊頁……
每一件都標注著精確的估值、尺寸、出處、保存狀態以及最快交割時間。
任無鋒的目光如同掃描儀,飛速掠過。
幾乎同時,第十二分鍾,另一份加密文件送達——關於安家祖母及核心成員的詳盡情報。
任無鋒迅速點開,目光鎖定在關鍵信息上:安老夫人,閨名林婉清,出身江南書香門第,一生酷愛瓷器,尤喜清代官窯粉彩之精巧雅致,情有獨鍾……
其長子安然大伯)安致遠,神州文化部副部長,性格沉穩持重,端方君子,善書畫;
次子安然父親)安致道,魔都某大型文旅企業掌舵人,有古文人儒雅風流之風,好奕,好鍛,善飲,善鼓瑟吹笙;
三子……
五子安然五叔)安致寧,蘇城副市長,分管文教事務,文化界名流……
安然,二房獨女,深得父母和祖母寵愛……
信息在腦中瞬間整合。
結合情報顯示的喜好,任無鋒的目光重新落回禮品清單。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最終停留在一行字上:
“清雍正 粉彩過枝「福壽雙全」八桃五蝠大盤《大清雍正年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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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胎質堅致細膩,釉麵瑩潤如玉。盤心及外壁以粉彩繪過枝桃樹,枝幹虯勁,八顆碩大飽滿的壽桃嫣紅嬌豔,綴於綠葉之間。五隻姿態各異的紅色蝙蝠“蝠”諧音“福”)穿梭飛舞於桃枝內外,寓意“福壽雙全”、“洪福齊天”。布局疏密有致,設色明麗典雅,畫工精細絕倫,為雍正官窯粉彩巔峰之作。底部青花雙圈內書“大清雍正年製”六字雙行楷書款,字體工整俊秀。
狀態: 品相完美,傳承有序附曆次著錄及拍賣記錄)。位於魔都西岸藝術保稅庫,可立即辦理交割。
交割時限:<25分鍾”
……
4500萬——
任無鋒手指輕敲了敲了真皮座椅。
嗯,感覺這個價格挺合適的。
並非任無鋒送不起或舍不得送更貴重的禮物。
隻是魔都安家詩書傳家,自詡清流,過於豪奢的饋贈反而可能引起反感,顯得俗氣甚至帶有壓迫感,對方很可能婉拒。
而低於一千萬的禮物——
無論是任無鋒作為安然男朋友首次正式拜見祖母的誠意,還是他作為任氏少族長身份所代表的禮數規格,都顯得太過輕慢,拿不出手。
價值一兩千萬的物件本是最優選。
然而,任無鋒的腦海中清晰地回放出十幾分鍾前——
在安家大門口,眾目睽睽之下,自己將安然熱烈擁吻宣示主權,以及最後索要“告別擁抱”的那一幕幕……
那份狂放與熱情,在安家這等詩書世家眼中,恐怕確實是“失儀”與“輕佻”。
這份價值4500萬的“福壽雙全”大盤,不僅是一份壽禮,更是一份無聲的、鄭重的“賠罪”。
它以最符合安老夫人審美的方式,表達著對壽星的敬意,也含蓄地傳遞著任氏對安家的尊重,足以抵消他之前的“冒失”……
這麽想著,任無鋒很快就下決定。
任無鋒摁下按鈕,後排的車窗無聲降下。
車窗外,霜降微微躬身著,姿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恭謹,甚至帶著一絲請罪的沉重。
任無鋒將自己的手機界麵展示給霜降看。
霜降仔細看了兩眼,就又低下頭。
“安排人,把這件福壽雙全大盤送來。
以最快速度,確保交割合法合規,包裝務必頂級考究。”
任無鋒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道,“然後,你親自送到安家老宅。”
”霜降俯首低眉應是,並恭恭敬敬詢問道:“賀貼上寫什麽?
用什麽名頭或落款?”
任無鋒微眯起眼,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了兩下。
他略作沉吟,緩緩開口,字斟句酌,道:“就寫——
‘任氏無鋒,為友安然祖母賀:
願福壽雙全,願安家長盛。’”
這短短兩行字,內涵極深。
“為友安然”——既點明了他與安然的關係是“友”,至於何種友,留白讓人遐想),又巧妙避開了過於直白的“男友”身份,給安家和他自己留足了體麵回旋的空間。
“福壽雙全”緊扣禮品和今日壽宴主題,吉祥應景。
“願安家長盛”——表麵是尋常祝福,但結合他“任氏無鋒,為友安然祖母賀”的名義,這簡單的祝福便瞬間有了耐人尋味處。
畢竟,如果安家孫女是任氏少族長的女朋友的話,安家想不長盛好像也挺難的……
這其中蘊含的言外之意,任無鋒相信魔都安家這些舞文弄墨多年的族人們肯定能夠明白的。
若在平時,心思玲瓏的霜降或許會在心底暗暗喝彩少主的機鋒,甚至八卦一下這個“友”字的曖昧。
但此刻,巨大的失誤帶來的壓力讓霜降腦中一片清明,隻剩下絕對的執行意誌。
霜降隻是低眉,無比恭敬地應道:“屬下遵命。”
然後,她保持著躬身姿態,一步步緩緩後退,直到退出足夠距離,才轉身離開。
車內再次恢複安靜。
寒露透過後視鏡,看著後排少主依舊沉靜的側臉,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怯意問道:“少主……
我們現在,去哪?”
任無鋒聞言,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寒露緊繃的側臉上。
“我們啊——”
任無鋒聲音平靜,道,“回到剛剛停車的位置。
就在安家老宅門口,靠邊停。”
寒露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回去?
剛剛才離開,現在為什麽又回去?
任無鋒沒有解釋,他忽然,極輕地笑了笑。
那笑容不再是麵對安然時的溫柔,也不是方才質問時的冰冷,而是一種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篤定與從容,仿佛智珠在握,一切盡在掌控。
“等賀禮送到後。
如果半小時內,安家沒有人出來邀請我進去……
那麽,我們就離開,去魔都明家。”
他指的是明茹玉的家族。
寒露一時間還沒想明白這是什麽操作。
卻看到少族長的唇角勾起一個近乎妖異的弧度,眼底閃爍著獵人般的光芒——
“如果安家邀請我進門的話,
那麽從安家出來後——”
“帝王凱撒”笑容邪魅狂狷,如妖似魔,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低沉與興奮,道:“我們依然要去魔都明家。
而且,
是立刻去。
準備好一份大禮去!”
寒露目瞪口呆,難以理解。
那不是要火星撞地球了?!
然後幾秒後她福至心靈,突然就想明白了少族長想幹什麽,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寒露忍不住頭皮發麻不寒而栗,同時卻又莫名地熱血沸騰,對少族長湧起了無法抑製、有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拜之情。
少族長!
你真是我的偶像!
你真的好渣好勇好狡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