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寧做了一個夢。
    是從黑市回來後的那個晚上做的。
    那天夜裏，落霜城的夜風帶著薄薄的涼意，他坐在床上，卻久久無法入眠。
    閉上眼的瞬間，意識仿佛被某種力量拉扯，跌入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夢裏，他再次回到黑市外圍的那條林道。
    他躲在林中黑影裏，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黑市入口，呼吸壓得極低。
    他記得自己是跟蹤一個來交易的修士，一路潛入，因為他知道，妹妹就在那裏。
    隻是，這次，沒有人來救他。
    沒有那一劍斬下黑袍人的男人，沒有那滴神秘的藥液，沒有人打斷那個蠱惑他意誌的聲音。
    夢中的他，再次被那黑袍修士擒住，肩膀劇痛、靈力被封。
    當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把身體交出來，我幫你。”
    這一次，他選擇了接受。
    沒有任何掙紮，像是命中注定。
    刹那間，他的靈識海轟然崩塌，識海深處衝出滾滾黑氣，像洪流般席卷四肢百骸。
    黑氣纏繞之下，他的眼睛漸漸變得猩紅，指甲變長，周身靈火轉為暗紫色，夢中的他徹底墮入魔軀。
    他怒吼著掙脫束縛，整個人如一頭嗜血凶獸，衝入黑市！
    他不再分敵我，不再思考策略，唯一的目標是：毀滅。
    黑市之中人聲鼎沸，卻很快變成了慘叫。
    火焰、血霧、斷肢殘骸交織成一幅恐怖的地獄圖。
    他手中的每一擊都帶著癲狂之力，靈力爆裂、軀體撕裂，甚至將一名築基修士直接從丹田炸成血光！
    連那些無辜路過的散修，都沒能逃脫他的魔焰吞噬。
    他殺到眼睛都紅了，心跳如戰鼓，鮮血從他手臂一路滴到腳踝，卻換不回妹妹的身影。
    直到，他殺到了黑市後方的城主府。
    那座高牆內的血池，終於出現在他眼前。
    他衝進去，幾乎是毫無猶豫地撲入池中，靈火在他身上燃燒，皮膚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大片大片地剝落脫離。
    可他不痛。
    他雙手在血池裏瘋狂翻找，靈力噴湧，眼神發狂。
    終於，他抓住了什麽。
    那是一副冰冷的骨架。
    他僵在那裏，指尖還扣著那骨架的一節小臂。
    那是她。
    是他的妹妹。
    是他從頭到尾想要救下，卻終究沒能救下的人。
    他跪在池邊，渾身都在滴血，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血池再次寂靜，他才像個機械木偶般緩緩站起身。
    他抬起頭，眼神死寂如灰。
    他要殺掉所有人——所有知情者、參與者、無關者。
    然後，他要複活他的妹妹。
    為了複活妹妹，他瘋了。
    徹底地瘋了。
    他踏遍靈州數域，殺人，殺修士，抓妖獸，掘藥田，毀秘境。
    隻要是有助於“複活術”中提及的天材地寶，他都要。
    他開始煉丹。
    最初，他是照著典籍一步步研習，謹慎調和藥性，分辨真偽，分毫不差地煎製草藥。
    但當他發現自己一個人煉出來的丹藥，無法喚醒那一具白骨中沉睡的魂魄時，他變了。
    他開始嚐試用人的魂魄入丹，用修士的靈根作藥引。
    “他們不過是些廢物，”心魔低語著，“他們一生都成不了你想要的東西，不如成全你妹妹。”
    他手一抖，又穩住。
    一次、兩次、三次……
    開始的時候，他連一個凡人的血都不敢碰，隻靠著采藥、煉丹。
    可他很快意識到——這不夠。
    “妹妹還沒有反應，”他自言自語著，“我還得試更多的法子。”
    於是他開始獵殺散修，抽出元嬰，封入丹爐。
    他甚至會低聲安撫那些被困在陣法中的修士：“別怕，很快就好了……你會幫到她的。”
    他的眼神變得空洞，理智早就崩塌在某個夜晚。
    而最瘋狂的，是他開始以自己之身入藥。
    “你的魔軀，是最適合她的容器，”心魔在他耳邊喃喃低語，“你割下去的肉，才能維係她的骨骼。”
    於是他真的動手了。
    他點燃寒焰，用靈刃一點點割下自己的肩骨、血肉，親手投進煉丹爐中。
    每一次切割，都痛到神魂都在哀鳴。
    可他沒有喊出一聲，隻是死死地咬緊牙關。
    血順著煉丹爐台滴落，染紅了地上的靈陣。
    煉出的丹藥顏色暗紅，表麵泛著魔氣的流紋，他一點點地喂入那具白骨中。
    “妹妹……你一定會回來的。”
    日複一日，他身上的肉一塊塊被削去，又靠著丹藥重塑筋骨，再割，再煉。
    他煉製了三十六顆靈丹，九道魂融液，七副魔血骨粉。
    直到有一日，他的身體終於撐不住了。
    而那天，心魔笑了。
    它說：
    “謝謝你，我親愛的傀儡。”
    他愣住。
    那聲音不再低語，而是高聲譏笑。
    “你以為你在複活你妹妹？你隻是——在造我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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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寄居你體內百年，本該沉眠千載，卻因你之力提前醒來。”
    “你是天生魔軀，是我的完美容器。而你，親手把這具容器打磨得如此精致。”
    那一刻，他腦海轟然作響。
    他想回頭看妹妹，卻發現她的白骨正被魔氣一點點包裹，開始變形。
    “住手！！”他嘶吼著撲過去，試圖阻止這一切。
    可已太遲。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煉出的軀體，被那團心魔之氣徹底奪舍，化為一個麵目模糊、卻猙獰邪笑的魔影。
    “多虧你，我才得以重生。”
    那聲音狂笑著，從他身體中剝離而出，站成形體。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他什麽都沒有救到。
    他跪在地上，血與淚混著流下。
    忽然，一縷淡淡的光從不遠處的白骨中升起。
    是她——
    他的妹妹。
    她的魂魄終於被喚醒。
    “哥……”那虛弱的聲音響起，帶著無盡的悲傷。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他跪了下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眼淚止不住地流。
    “對不起……我隻是想救你……”
    而後，他回頭，看著已經擁有形體、獰笑著的心魔。
    那一刻，他終於有了決斷。
    他緩緩站起身，渾身魔氣燃燒。
    “我會讓你後悔。”
    下一瞬，他自爆魔軀，與心魔同歸於盡。
    一切歸於虛無。
    ……
    然後。
    他驚醒了。
    一身冷汗，手心全是血印般的指甲痕跡。
    房間一片安靜，現實與夢境在這一刻交錯不清。
    他呆呆地坐著，久久沒有回神。
    “原來……如果沒有阮白他們……”
    “這，大概就是我的結局吧。”
    他喃喃。
    那一切太真實了，真實到他幾乎能感受到血液在指縫間滑落的溫度。
    他的手輕輕握緊。
    腦海中，忽然浮現起那日在黑市裏，那個孤身一人站在火光下的身影——
    周書辭。
    蕭寧閉上眼，片刻後睜開。
    他低聲說了一句，幾乎聽不清：
    “我……想像他一樣。”
    “我想……拜他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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