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蘇打與紙星星
    便利店自動門開合的叮咚聲裏，林如把過期便當放進員工櫃。製服口袋裏的薄荷糖盒貼著大腿發燙，夏禹紀今早偷偷塞了張字條："收銀台第三個關東煮格子有驚喜"。
    熱氣蒸騰的玻璃格子裏，躺在蘿卜旁邊的不是貢丸，而是裹著保鮮膜的錯題集。他竟把每道她常錯的題型畫成四格漫畫，最後一頁粘著顆荔枝味薄荷糖。店長吼著換班時，她才發現自己對著那頁傻笑了十分鍾。
    他們發展出新的秘密儀式。夏禹紀總在競賽班鎖門前五分鍾衝進來，往她筆袋塞還帶著體溫的暖貼；林如則把打工時收集的廢棄小票翻麵，用圓珠筆畫他打瞌睡的側臉。這些畫像被少年貼在天文望遠鏡的鏡筒上，說是"校準星軌的幸運符"。
    某個結霜的清晨，林如發現儲物櫃裏躺著副毛絨耳罩。便簽上的字被哈氣暈開："聽說淩晨掃街的清潔工都有這個"。她摸著耳罩內側的絲綢標簽，想起昨夜在便利店整理貨架時，玻璃窗外一閃而過的校服衣角。
    "你是不是跟蹤我？"午休時她把耳罩拍在課桌上。夏禹紀正用美工刀雕刻木質的獵戶座模型，木屑紛紛揚揚落在兩人中間："某位同學上周在冷櫃前打噴嚏，震得價格牌都歪了。"
    他們的爭執最終消解在保溫杯傳遞的瞬間。夏禹紀不知從哪弄來中藥材，燉出的紅棗茶甜得發苦。林如小口啜飲時，他忽然伸手摘掉她發梢的銀杏葉："昨天掃落葉的大爺說，有人對著英語卷子哭了半小時。"
    最痛的時刻往往裹著糖衣。當夏禹紀炫耀新買的限量版星空投影儀時，林如正用膠帶纏緊開裂的鞋底；他抱怨私教課占用了周末，而她數著硬幣盤算母親的止疼片還夠撐幾天。
    冬至那天，林如的飯盒裏多了枚溫泉蛋。"家裏廚師做多了。"夏禹紀轉著籃球假裝看窗外。她捧著飯盒的手微微發抖——蛋殼上印著日文，是進口超市才有的貨品。後來那隻空飯盒在她包裏放了三天，直到殘留的蛋香徹底被中藥味覆蓋。
    期末考前夜，他們在天台發現凍僵的流浪貓。夏禹紀脫下羊絨圍巾鋪在紙箱裏，林如卻把圍巾抽出來塞回他懷裏："你會感冒。"最後貓咪裹著她打了補丁的舊毛衣，少年把圍巾悄悄蓋在她膝蓋上。
    時差情書
    二月末的月考結束後，夏禹紀在女廁門口堵住林如。他舉著73分的數學卷，眼底泛著青黑："特訓班老師押對三道大題。"而她藏在身後的卷子邊角露出"129"的紅色筆跡，袖口墨跡蓋住了洗不淨的泡麵湯漬。
    他們開始用錯位的時間通信。林如在淩晨的便利店貨架間寫便簽，把它們藏在夏禹紀的自行車籃裏；少年則把天文館門票夾在她打工時的考勤表裏，票根背麵畫著流淚的北極熊："它說等不到你來看極光了"。
    驚蟄那日，夏禹紀的智能手表出現在林如腕上。"心率監測功能可以預防暈倒。"他抓著她的手不讓摘。表帶勒著尚未消退的凍瘡，奢侈的觸感讓她整節課如坐針氈。當晚她在便利店擦了三小時玻璃，用工資買下毛線連夜織了表帶套。
    梅雨季來臨時，林如的帆布鞋總滲水。夏禹紀網購的防水鞋被她原封不動退回，隔天卻發現儲物櫃裏躺著雙改造過的舊球鞋——他把自己限量版球鞋的防水塗層刮下來，笨拙地粘在她的破鞋上。
    最長的對話發生在暴雨中的電話亭。林如縮在狹小空間裏，聽筒那邊傳來翻書聲："今天物理老頭講量子糾纏...喂？你在聽嗎？"她盯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喉間哽著未說出口的打工辛酸。通話時長59分58秒，足夠夏禹紀講完三道電磁大題，卻不夠她坦白昨夜母親吐在習題集上的血。
    碎瓷片與銀河係
    夏禹紀把星空投影儀搬到便利店那晚，林如正在給打折的速食飯貼標簽。他額頭還帶著籃球賽後的薄汗，獻寶似的舉起新買的黑森林蛋糕："慶祝你數學及格！"
    玻璃櫃台映出她驟然緊繃的側臉。蛋糕包裝印著全市最貴甜品店的ogo，金色絲帶刺得眼底生疼。昨夜母親咯在臉盆裏的血痰在記憶中翻湧，而這塊蛋糕相當於她三小時的時薪。
    "退掉。"林如撕標簽的力道撕破了包裝膜。
    "什麽？"夏禹紀的笑凝在嘴角。
    "我說退掉！"她突然抓起蛋糕砸向垃圾桶，奶油在鐵皮桶沿迸濺成慘白的星雲，"你根本不知道..."尾音卡在喉嚨裏，變成破碎的喘息。
    夏禹紀僵在原地，右手還保持著遞東西的姿勢。投影儀在櫃台角落兀自運轉，獵戶座的光斑在天花板上顫抖，像被擊碎的琉璃。他腕上電子表發出不合時宜的消息提示音，林如認出那是補習機構的到賬通知——足夠支付母親半個月的理療費。
    "你以為我在施舍？"少年眼眶泛起潮紅，這是他第一次提高嗓門，"你低血糖暈倒三次了！"他扯開書包倒出葡萄糖口服液，玻璃管在收銀台滾出清脆的哀鳴。
    林如抓起最靠近的陶瓷馬克杯。這是夏禹紀送她的聖誕禮物，杯底手繪著兩人姓氏縮寫纏繞的星軌。此刻它在她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直到摔碎在兩人之間的地磚上。
    "你什麽都不懂。"她踩過滿地瓷片，工作牌在胸前晃得像絞刑架，"你見過淩晨四點的菜市場嗎？知道止痛片和安眠藥哪個先斷貨嗎？" 聲音突然泄了氣，"你連便利店的關東煮都沒自己買過吧？"
    夏禹紀後退撞到貨架，膨化食品袋雪崩般墜落。他低頭看自己限量版球鞋上的奶油漬，想起上個月林如用補鞋膠粘合開線的布鞋。那些歪扭的膠痕突然化作荊棘，順著血管紮進心髒。
    林如蹲下去撿瓷片，指尖被割破也渾然不覺。直到溫熱的液體滴在手背，她抬頭看見少年滿臉淚水，喉結上下滾動卻說不出話。投影儀不知何時停了，黑暗中有冰櫃的嗡鳴在填補寂靜。
    那晚林如在儲物櫃發現被退回的投影儀，包裝盒上貼著便利店便簽："星空不會過期，等你願意抬頭的時候"。她抱著膝蓋坐在員工休息室，直到晨光把玻璃上的雨痕照成金色血管。保溫杯裏殘留的紅棗茶早已冷透，嚐起來像鐵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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