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罐裏的月亮
    夏禹紀開始穿磨邊的衛衣出現在便利店。當他把印著卡通柴犬的廉價保溫杯放在收銀台時，林如正踮腳整理貨架頂層的泡麵箱。少年袖口沾著可疑的油漬，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坐公交車留下的印記——為了尋找傳聞中批發市場的平價商店。
    "我自己掙的。"他把印著快餐店ogo的工資袋推過來，指甲縫裏還嵌著薯條機的油垢。林如盯著他紅腫的指關節，那是被滾燙薯籃燙傷的痕跡，而從前這雙手隻會轉動天文望遠鏡的調焦輪。
    梅雨淅瀝的黃昏，林如發現儲物櫃裏躺著件起球的舊毛衣。便簽上的字跡被水汽洇開："二手市場買的，絕對不超過五十塊"。她摸著袖口歪扭的補丁，突然認出這是自己上周捐給流浪貓的那件。
    最痛心的時刻發生在值夜班時。夏禹紀抱著濕透的紙箱衝進來，獻寶似的展示淋雨的梔子花："花店扔掉的，我挑了最完整的..."話音未落，林如已經摔了掃碼槍。那些垂死的花朵讓她想起icu病房的探視窗，母親插著鼻飼管的臉在蒼白被單間忽隱忽現。
    "你以為扮窮就能理解我？"她扯開他故意磨破的牛仔褲口袋，露出裏麵被剪標的奢侈品牌內襯，"你連怎麽變窮都不會！" 玻璃門外的霓虹燈在少年瞳孔裏碎成星屑，他手裏還攥著從垃圾站撿來的鐵絲，原本想做成放薄荷糖的星星支架。
    那夜林如發現他在巷子裏笨拙地修自行車。限量版山地車被強行改裝成老舊款式，車筐裏放著從超市買的臨期牛奶。月光下他正用美工刀刮掉車架上的燙金ogo，碎屑落在結痂的燙傷上像鱗片。
    "別這樣。"她聲音發顫。夏禹紀抬頭時，臉上還粘著改車用的黑色膠帶："我看到你記賬本了，修車費能抵三天飯錢對不對？" 突然用力過猛，刀片在虎口劃出血線。林如衝過去按住傷口，發現他衛衣裏還穿著那件被咖啡潑髒的羊絨衫——他根本舍不得真正扔掉任何奢侈品。
    驚雷炸響的淩晨，夏禹紀蜷縮在便利店休息室寫方程式。他偷偷替換了林如的排班表，此刻正對著她滿是紅叉的數學卷畫示意圖。台燈照出他眼下的青黑，左手纏著便利店急救箱裏過期的繃帶。
    "這道題應該用能量守恒..."他興奮轉身時撞翻蜂蜜罐，黏稠的金色液體正緩緩漫過林如記錄醫藥費的筆記本。兩人手忙腳亂搶救紙頁時，指尖在糖漿裏相觸，又觸電般縮回。破碎的鏡麵倒影中，他正用袖口擦拭她濺到蜂蜜的發梢，而她突然痛哭失聲。
    逆向生長
    立秋那天，夏禹紀騎著改裝自行車出現在林如家巷口。車後座綁著用奶茶店廢紙箱做的"豪華貓窩"，裏麵蜷著他從快餐店救下的奶貓。林如抱著裝滿中藥渣的垃圾袋僵在原地，看他t恤上印著"兼職招募"的廣告，那是她前天在公告欄撕下又團成球的傳單。
    "我找到真正的便宜租房了！"他舉起串生鏽的鑰匙，腕上智能手表早已換成塑料電子表，"就在你打工的便利店後麵..."話音被林如砸過來的空藥罐打斷。鋁罐撞在牆上發出空洞回響，母親劇烈的咳嗽聲穿透薄牆。
    "玩夠了嗎？"她指甲掐進掌心，"你住三個月城中村的體驗，是我的人生！" 夏禹紀懷裏的貓突然掙紮跳下，碰翻了林如收集雨水衝廁所的塑料桶。積水漫過他特意做舊的帆布鞋，露出內裏印著設計師簽名的真皮鞋墊。
    暴雨來得猝不及防。他們在漏雨的屋簷下爭奪破洞的傘，夏禹紀堅持把傘傾向她那邊，自己半個身子浸在雨裏。林如看見雨水順著他的金發梢滴落——那是他昨天自己染失敗的顏色，發根處已經露出原本的黑。
    "試試這個。"他哆嗦著掏出保溫杯，裏麵裝著自製的薑茶，紅棗核還漂浮在表麵。林如喝到的卻是滿口辛辣，少年顯然分不清老薑和普通薑的區別。她嗆咳著蹲下時，發現他運動褲膝蓋處滲著血，是下午模仿建築工人在工地搬磚時摔的。
    最深的裂痕誕生於夏夜停電的便利店。夏禹紀用手工做的蠟燭台照明，說要陪她整理貨架。搖曳燭光裏，他忽然掏出個髒兮兮的玩偶："夾娃娃機戰利品，絕對沒超過二十幣！" 林如卻盯著玩偶裙角的標簽——這是她三年前捐給希望工程的生日禮物。
    "你去了城西的慈善超市？"她聲音像繃緊的弦，"那裏是我媽每周撿便宜菜的地方。" 蠟燭突然爆出火花，燒焦了夏禹紀連夜整理的廉價食譜。他慌亂拍打紙頁時，露出腕間沒撕幹淨的慈善超市捐贈貼紙，上麵赫然印著母親的名字縮寫。
    消毒水的氣味在鼻腔結成蛛網。林如盯著繳費單上突然清零的金額，指尖掐進護士台的大理石縫。那個刺眼的"夏"字印章像隻嘲笑她的眼睛，在票據右下角泛著油墨的光。
    儲物櫃裏的新保溫杯燙得她手心發麻。杯身刻著拙劣的獵戶座圖案，不用猜都知道是誰的手筆。她想起昨夜暴雨中，夏禹紀蹲在便利店後巷修理破舊的二手自行車，車筐裏探出的向日葵沾著泥漿——他永遠分不清鮮花和野草哪個更容易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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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最後一次。"她把杯子塞進垃圾桶時，塑料內膽與鐵皮摩擦發出嗚咽。母親透析用的導管在夢中化作糾纏的蛇，而少年腕間的智能手表滴答作響，像在倒數她搖搖欲墜的自尊。
    自動鉛筆在掌心斷成兩截。夏禹紀盯著前排空蕩蕩的座位，林如的帆布包還在椅背晃蕩，露出半截織到一半的灰色圍巾。那是用他送的羊毛線織的，但毛線早被換成更廉價的腈綸。
    "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摩挲著醫院繳費單的複印件，背後是林如母親病曆的偷拍照。那個被圈出的"尿毒症"診斷像黑洞，吞噬了他連夜整理的53套名校真題。父親給的附屬卡第一次有了灼燒感，燙得他淩晨三點在at機前反複輸入密碼。
    地鐵玻璃映出她浮腫的眼袋。林如數著吊環上斑駁的劃痕，第17道裂痕下粘著顆褪色的薄荷糖。昨夜夏禹紀翻牆送來的星空投影儀還在儲物間發黴，他總是不懂有些光注定照不進地下室。
    母親的血透機在記憶裏嗡嗡作響，與少年腕表的震動頻率詭異地同步。她突然意識到，那些塞滿儲物櫃的進口糖果，足夠支付一次穿刺檢查費。
    解剖刀劃開青蛙胸腔時，夏禹紀想起林如鎖骨下的淤青。那是她扛桶裝水時撞的，而他送的護腰帶至今未拆封。實驗報告洇開了墨團，像她總在回避的目光。
    "試試這個。"他偷換了林如的兼職排班表，把家教課時費塞進她破洞的帆布鞋。月光在紙幣上割出細痕，如同她發現真相時眼裏閃過的寒光。
    碎紙機吞吐著帶星圖的信箋。林如把夏禹紀送的智能手表浸入中藥罐，表盤閃爍的求救信號像瀕死的螢火。母親夢囈中喊著透析機型號，與她手機裏少年發來的天文館定位重疊成尖銳的耳鳴。
    "你在發燒。"昨夜他翻窗遞來退熱貼，卻不知病的是蜷縮在陪護床上的自己。檸檬香精的味道刺痛神經，她突然看清他衛衣領口內未剪的價簽，數字抵得上三個月營養針劑費。
    望遠鏡蒙上了灰。夏禹紀在草稿紙背麵畫滿破碎的星軌，林如退回的毛絨耳罩掛在目鏡上，像顆被遺棄的星球。他學會了煮中藥，砂鍋卻在她家門口裂成兩半，褐色的淚滲進石縫。
    "求你。"他在雨中按住她修補的帆布包，指尖觸到病曆本冰涼的塑封皮。林如睫毛上的雨珠折射著便利店霓虹，把他精心準備的獎學金計劃書泡成蒼白的繭。
    暴雨衝刷著老槐樹最後的葉片。
    林如握緊鐵盒的手在發抖，夏禹紀的掌紋刻進她腕骨：
    "讓我幫你..."
    "你幫的永遠是自己的愧疚！"
    薄荷糖在積水裏溶成藍色的血，他忽然看清她校服袖口密密麻麻的針孔——那是她偷偷賣血時留下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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