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十七分的透析室像浸泡在福爾馬林裏的標本。林如數著母親手臂上新增的針孔，那些青紫色的淤痕與夏禹紀送的智能手表形成詭異對應——他的心率監測功能此刻正顯示著98次分鍾的安穩睡眠。
    保溫杯裏的中藥已經冷透。她擰開蓋子時，金屬螺紋摩擦聲與記憶裏某個雨夜重合：夏禹紀第一次笨拙地擰開進口蜂蜜罐，金箔封口紙被他撕得支離破碎。此刻晨光透過百葉窗切割她的影子，地磚縫隙裏粘著半片褪色糖紙，是荔枝味薄荷糖的包裝。
    護士遞來新繳費單時，林如盯著那個被劃掉的"夏"字印章。他竟通過慈善基金匿名支付費用，就像處理一件需要保修的奢侈品。她把單據折成紙船放進消毒液容器，看它載著未拆封的星空投影儀使用說明書緩緩沉沒。
    補習班的落地窗映出101大廈的尖頂。夏禹紀用美工刀在真皮座椅上刻獵戶座坐標，父親助理的第13通未接來電在桌麵震動。林如退回的毛線手套躺在垃圾桶裏，線頭還連著半根織衣針——他學了三個月仍打不出平整的針腳。
    "為什麽不用我給的真題？"他堵在競賽班門口，攥著她批滿紅叉的模擬卷。林如袖口露出的止血貼刺得他眼眶生疼，那下麵藏著賣血留下的針孔，而他的卡西歐手表正在倒計時劍橋麵試日期。
    黃昏的籃球場空無一人。夏禹紀瘋狂投籃直到掌心滲血，林如縫補過的校服外套靜靜躺在長椅。他忽然發現內襯口袋裏縫著張字條，是她半年前用便利店收銀紙寫的："周五關東煮7折"，背麵有他畫的小火箭，如今燃料艙位置被淚水暈成黑洞。
    便利店自動門開合的瞬間，他們隔著雨簾相望。林如正往促銷牌塗改日期，夏禹紀的勞斯萊斯幻影在路邊濺起水花。車窗緩緩降下，他懷裏抱著國際物理賽獎杯，她手裏攥著被退回來的助學申請。
    霓虹燈在他送的智能表盤投下血紅光斑，林如突然看清表帶內側的刻字："yra & orion"——那是他擅自定的情侶代號。而此刻母親的血氧監測儀正在包裏發出警報，與跑車引擎的轟鳴共振成喪鍾。
    夏禹紀推開車門的瞬間，林如按下了緊急卷簾門開關。鐵柵欄降落的轟鳴中，他看見她最後的口型是"獵戶座死了"，獎杯底座磕在積水裏，碎成他們曾用紙星星拚過的星圖。
    深冬的舊天台結滿冰淩。夏禹紀對著哈氣修複望遠鏡，鏡頭裏是被林如摔碎的馬克杯殘骸。她留在鐵絲網上的發繩早已風化，此刻正勒緊他修複的獵戶座模型——就像她總說他的溫柔是種暴力。
    而在三條街外的地下室，林如把薄荷糖鐵盒焊進通風管道。鏽跡斑斑的金屬吞噬了最後一絲甜味，母親的血透機在牆角閃爍，像他當年做的故障星空燈。當少年終於對準焦距看清星雲時，少女正摘下他送的耳環去換止疼針劑。
    黎明降臨時，夏禹紀的私教開始講解相對論。林如的打工卡在考勤機發出刺耳鳴響，他們同時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雲層後那顆死去的恒星，還要經過547光年才能讓分別許願的人看見爆炸的閃光。
    私人天文台的地暖發出細微嗡鳴。夏禹紀調整著價值六位數的折射望遠鏡，電子目鏡自動過濾城市光害。助理端來手衝咖啡時，他忽然想起某個天台漏雨的冬夜，林如用保溫杯蓋分給他半杯板藍根衝劑。
    "峰值時刻在淩晨兩點。"導師指著實時星圖，"夏同學可以嚐試定位..."
    他的手指懸在觸控屏上方，獵戶座腰帶上三顆恒星突然扭曲成便利店冰櫃的熒光編號。那夜林如蜷縮在貨架間補眠，他在玻璃窗外嗬氣畫下的星圖，此刻正在防霧鏡片上重演。
    流星劃過天際時，夏禹紀的智能腕表震動。特別關注提醒：林如的打工賬號在三十秒前發布動態。配圖是醫院窗台積灰的許願瓶，文字寫著："聽說對著消毒燈許願更靈驗"。
    他衝向露天觀測台，昂貴的目鏡在慌亂中磕出裂痕。當第一顆流星拖著藍綠色尾焰墜落時，少年瘋狂撥號的動作凝固成雕塑——林如正在三條街外的急診室簽手術同意書，手機靜默在護士站充電。
    紫外線燈管在走廊盡頭嗡嗡作響。林如數著搶救室門縫漏出的光斑，母親的新並發症像那些遊移的藍紫色光點，永遠在將愈未愈的臨界顫抖。
    護士台的收音機在播流星雨預告，她忽然想起被夏禹紀改成星空投影儀的應急燈。去年今夜他們蜷縮在漏風的天台，用凍僵的手指在對方掌心畫星座。此刻消毒手套裏的手正滲出冷汗，在風險告知書上暈開"尿毒症"三個字。
    "看！"隔壁床女孩突然指向窗外。林如抬頭時，呼吸麵罩蒙上白霧。夜航飛機的紅色信號燈穿過走廊玻璃，在滿牆醫學掛圖上投下轉瞬即逝的紅痕。她握緊口袋裏的薄荷糖鐵盒，冰涼的金屬表麵倒映著護士站電子鍾——0203，正是流星雨預告的峰值時刻。
    夏禹紀的導師按下拍攝鍵時，超高速相機正捕獲到罕見的火流星爆閃。而同一毫秒，林如簽完最後一份同意書，筆尖戳破紙張的刹那，走廊備用電源突然跳閘。
    在絕對黑暗的三秒鍾裏，他們同時伸手想要抓住什麽。少年抓到的是無線快門線，少女觸到的是呼吸機電源插頭。當應急燈重新亮起時，他望遠鏡裏的星軌照片出現詭異斷點，她手背上的留置針滲出血珠。
    天文台香檳開啟的爆鳴聲中，夏禹紀聽見遙遠的警報聲。那是他特意為林如手機設置的特別提示音，此刻正穿透十七個紅綠燈的距離，混著醫院心電監護儀的長音，在獵戶座星雲的光年之外湮滅。
    流星雨結束前，夏禹紀在數據雲盤發現異常光斑。放大後竟是林如所在醫院的衛星俯拍圖，淩晨兩點零七分的急診樓頂，某個纖瘦身影的剪影正仰頭望向天空——而此刻他的望遠鏡對準那個方位，隻能看到城市霓虹吞沒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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